目光所及都將是你 第36章 清單裡的線索
清單裡的線索
西廂房的晨光總來得遲些,窗欞上糊著的舊紙被風掀起一角,漏進幾縷淡金色的光,落在蘇念緊攥著檔案的手背上。她把沈亦臻送來的文物清單往抽屜深處推了推,黃銅鎖扣“哢嗒”一聲扣上時,指腹還在發燙——那頁印著“青花纏枝蓮瓶”的紙頁,像有針在細細紮著心口,尤其是“1998年購入”那行小字,幾乎要嵌進她的指甲縫裡。
1998年的夏天,她記得格外清楚。那時她才十歲,蹲在祖父書房的門檻上,看父親穿著藏青色中山裝,把一個裹著紅布的木盒塞進書櫃最上層。父親摸了摸她的頭,說“小念要乖,等爸爸回來,給你帶蘇州的桂花糖”,可那之後,她再也沒等到父親的桂花糖。警方送來的結論是“工地意外失足”,祖父在靈堂裡枯坐了三天三夜,最後攥著她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反複唸叨的隻有兩句話:“瓶子沒保住,人也沒了……人也沒了啊……”
那時她不懂“瓶子”是什麼,隻知道父親再也不會笑著把她舉過頭頂。可現在,這份清單像一把鑰匙,突然開啟了記憶深處的鎖——原來父親的死,從來不是意外。
蘇念靠在冰冷的木櫃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抽屜表麵的木紋。沈亦臻昨天遞來清單時的眼神還在眼前,他說“裡麵有幾件清代文物,和你祖父當年修複過的藏品很像”,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可那雙眼眸深處,藏著她讀不懂的沉潛。他到底是真的想幫她,還是早就知道蘇家與這隻青花瓶的淵源,故意丟擲誘餌,等著她露出破綻?
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蘇念猛地回神。她不能慌,祖父教過她,修複文物最忌心浮氣躁,越是遇到裂痕,越要穩住手勁。現在她麵對的,何嘗不是一場需要步步為營的“修複”——修複被掩蓋的真相,也修複蘇家被塵封的過往。
她起身走到修複台前,玉佩靜靜躺在鋪著軟絨的托盤裡,“護國寶”三個字已經清理出大半,青白色的玉麵上,殘留的汙垢被細細剔去,露出底下溫潤的光澤。蘇念拿起放大鏡,目光落在“護”字的筆畫間,忽然想起小時候,祖父曾拿著一塊碎玉給她看,說“玉有靈性,你對它用心,它就會給你回應”。現在這枚玉佩,是不是也在等著她揭開藏在刻字裡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透,蘇念就攥著鑰匙出了門。她特意提前了一個小時到西廂房,就是想趁著沒人,把清單裡的細節再仔細比對一遍。推開房門時,晨露還沾在門框上的舊銅環上,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幾分。她從抽屜裡取出清單,攤開在修複台上,指尖順著紙頁往下滑——除了那隻青花纏枝蓮瓶,清單裡還記錄著三件清代文物,備注裡都寫著“1998年同期購入”,而那正是父親去世前後的日子。
這絕不是巧合。蘇念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飛快地記下文物的名稱和特征,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她想起祖父書房裡那本泛黃的修複筆記,裡麵或許記錄著這些文物的資訊,等下了工,她得回去好好找找。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西廂房門口。蘇念心裡一緊,手忙腳亂地把清單往修複台的抽屜裡塞——抽屜深處放著她修複用的刻刀和鑷子,清單被邊角鋒利的刻刀劃了一下,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她剛把抽屜關好,轉身就看見沈亦臻站在門口,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西裝,手裡提著一個紫檀木盒,晨光落在他的肩線,勾勒出挺拔的輪廓。
“蘇小姐今天來得很早。”沈亦臻的目光掃過修複台,最後落在她微顫的指尖上,語氣聽不出波瀾,“是在整理昨天的清單?”
蘇念攥了攥手心,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平靜的笑容:“隻是提前來準備今天的修複工具,清單我昨天已經看過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的慌亂被他捕捉到——剛才塞清單時太急,她好像把筆記本也一起塞進去了,而筆記本裡,記著她這些天整理的關於父親和文物的線索。
沈亦臻沒再追問,邁步走進房間,把紫檀木盒輕輕放在修複台上。木盒的表麵雕著纏枝蓮紋,紋理細膩,一看就是年代久遠的老物件。他伸出手指,扣住木盒的搭扣,輕輕一掰,“哢嗒”一聲,盒蓋彈開,露出裡麵鋪著的深藍色絨布,絨布上整齊地放著十幾片青白色的瓷片,每一片都被擦拭得乾乾淨淨,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釉光。
“昨天看你對清代瓷器感興趣,”沈亦臻拿起一片瓷片,遞到蘇念麵前,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兩人都下意識地頓了一下,又迅速移開,“這些是那隻青花纏枝蓮瓶的殘片,當年我父親請人修複時,特意讓工匠留了樣本,說是萬一以後有需要,可以用來比對。我想著,或許能幫你回憶起什麼,就帶過來了。”
蘇念接過瓷片,指尖觸到冰涼的釉麵,像觸到了多年前那個夏天的記憶。她記得小時候,祖父書房的書架上放著一本厚厚的畫冊,封麵是暗紅色的布麵,邊角已經磨損。有一次她趁祖父不注意,偷偷翻開畫冊,裡麵全是各種瓷器的照片,其中一頁就印著一隻青花纏枝蓮瓶,瓶身繪著繁複的纏枝蓮紋,花瓣層層疊疊,瓶口處有一道細微的裂痕。祖父後來發現她翻畫冊,不僅沒生氣,還指著那隻青花瓶說:“這是咱們蘇家以前收藏的寶貝,瓶底有個極小的‘蘇’字款識,是你太爺爺當年親手刻的。”
想到這裡,蘇唸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握著瓷片,仔細翻找起來——瓷片的邊緣有些磨損,釉麵也有細小的冰裂紋,她一片一片地看,指尖在每一片瓷片的表麵輕輕摩挲,生怕錯過那個可能存在的“蘇”字。
沈亦臻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她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認真的樣子像在修複一件稀世珍寶。他其實早就知道,這隻青花瓶是蘇家的舊藏,當年父親從拍賣行買回來時,特意查過它的來曆,知道它與蘇家的淵源。這些年,他一直在找蘇家的後人,想把瓶子還回去,卻始終沒有訊息,直到蘇念來沈家應聘修複師,看到她修複文物時的手法,他才隱約覺得,她或許就是蘇家的人。
“找到了!”蘇念突然低呼一聲,手裡拿著一片邊緣略圓的瓷片,激動地遞到沈亦臻麵前,“沈總,你看這裡!”
沈亦臻湊過去,順著她指的方向看——瓷片的邊緣處,有一道極其模糊的刻痕,像是被人刻意磨過,但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一個“蘇”字的輪廓,筆畫雖然淺淡,卻帶著幾分蒼勁,顯然是手工刻上去的。
“這是……”沈亦臻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心裡卻已經有了答案——這確實是蘇家的標記,當年父親查資料時,曾在舊檔案裡見過類似的款識。
蘇念看著那個“蘇”字,心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這枚瓷片,無疑證明瞭那隻青花纏枝蓮瓶就是蘇家的舊藏,可父親當年為什麼會把它弄丟?又為什麼會因為它丟了性命?無數個疑問在她的腦海裡盤旋,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但她知道,現在不能暴露太多。沈亦臻的試探像一張無形的網,她稍有不慎,就會落入他設下的局。她深吸一口氣,把瓷片輕輕放回木盒裡,故意避開那個“蘇”字,語氣平淡地說:“沈總對自家藏品倒是上心,連幾十年前的殘片都儲存得這麼好。隻是這些殘片太零碎了,我也看不出什麼特彆的,或許就是普通的清代瓷片吧。”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沈亦臻的反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容,眼神裡卻藏著一絲瞭然,顯然是看穿了她的掩飾,卻沒有戳破。
沈亦臻拿起托盤裡的玉佩,從口袋裡掏出一塊乾淨的軟布,輕輕擦拭著玉麵上殘留的汙垢。玉佩在他的指尖轉動,“護國寶”三個字愈發清晰,青白色的玉身映著他的眉眼,竟有幾分溫潤的暖意。“慢慢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有些線索就像玉麵上的汙垢,需要一點一點清理,才能露出真相。急不得。”
蘇念看著他擦拭玉佩的動作,心裡忽然有些恍惚。這個總是帶著疏離感的男人,有時候會突然流露出溫柔的一麵,讓她分不清他到底是敵是友。
“對了,”沈亦臻放下玉佩,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燙金的邀請函,遞到蘇念麵前,“下週市博物館會舉辦一場文物修複交流會,邀請了全國各地的修複師和收藏家,我已經幫你報了名。交流會的嘉賓裡,有幾位是你祖父當年的老友,或許能遇到認識你祖父的人,幫你解答一些疑問。”
蘇念接過邀請函,指尖觸到燙金的字跡,心裡五味雜陳。沈亦臻的提議,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她尋找真相的路——如果能遇到祖父的老友,或許就能知道父親當年的遭遇,知道蘇家與沈家到底有著怎樣的淵源。可另一方麵,她又忍不住懷疑,這會不會是沈亦臻的另一場試探?他故意把她帶到那些認識祖父的人麵前,就是想看看她會不會露出破綻,會不會承認自己是蘇家的後人。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邀請函上,燙金的字跡泛著耀眼的光。蘇念抬頭看沈亦臻,他正站在晨光裡,眉眼溫和,可那雙深邃的眼眸裡,藏著她讀不懂的心思。她握緊了邀請函,指腹因為用力而泛白——這場關於真相的博弈,她隻能接招,不管前方是陷阱還是坦途,她都要走下去,為了父親,也為了祖父的遺願。
“謝謝沈總。”蘇唸的聲音有些發顫,卻帶著一絲堅定,“我會去的。”
沈亦臻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出了西廂房。房門關上的瞬間,蘇念靠在修複台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攤開手心,邀請函上的燙金字跡硌得手心發疼,而抽屜裡的清單和筆記本,像是在提醒她,這場關於秘密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她走到窗邊,看著沈亦臻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心裡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的話:“與人打交道,就像修複有裂痕的玉,既要小心保護,又要學會分辨真假。”沈亦臻就像一塊有裂痕的玉,她不知道他的裂痕裡藏著什麼,卻知道,要想揭開真相,就必須靠近他,讀懂他。
蘇念回到修複台前,拿起那片帶著“蘇”字的瓷片,放在陽光下仔細端詳。瓷片的釉麵泛著淡淡的青光,那個模糊的“蘇”字,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蘇家的過往。她輕輕撫摸著瓷片,在心裡默默說:“爸爸,祖父,我一定會找到真相,保護好蘇家的東西,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晨光漸漸灑滿房間,落在玉佩上,“護國寶”三個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蘇念拿起刻刀,小心翼翼地清理著玉佩上最後的汙垢,她知道,每清理掉一點汙垢,就離真相更近一步。而下週的文物修複交流會,將會是她尋找真相路上的重要一步,不管前方有多少未知,她都已經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