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都將是你 第99章 未完的故事
未完的故事
清晨六點半的風還帶著秋末的涼意,蘇念站在“時光回響”展覽館的石階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白大褂口袋裡那枚銅製書簽——書簽上刻著的纏枝蓮紋樣已經被歲月磨得溫潤,邊緣還留著百年前那位老匠人手工打造的細微鑿痕。這是三個月前在展廳最後一方展櫃的夾層裡發現的,當時沈亦臻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軟毛刷掃去浮塵,陽光透過臨時搭建的腳手架縫隙落在他發頂,他抬頭時眼裡的光,和此刻天邊慢慢升起的朝陽一樣,暖得讓人鼻尖發顫。
“在想什麼?”沈亦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剛煮好的熱可可的香氣。他把印著展覽館logo的保溫杯遞過來,杯壁上印著的“1923-2023”字樣在晨光裡格外清晰。蘇念接過杯子,指尖觸到他指腹殘留的涼意——他剛才應該又去檢查地下庫房的恒溫係統了,那是他們最放心不下的地方,百年前被戰火掩埋的瓷器、絲綢和手稿,如今都在那裡安睡。
“在想林先生和沈教授要是看到現在的樣子,會不會覺得我們太慢了。”蘇念低頭看著杯口氤氳的熱氣,想起第一次在檔案館裡看到的那封泛黃的信。1923年的秋天,考古學家林敬之在信裡寫給摯友沈硯之:“此批文物若能得見天日,當建館以藏之,讓後世知曉,吾輩未曾負山河。”那時的他們不會想到,這個約定會跨越百年,由他們的後人接力完成——林敬之的曾孫女是蘇念,沈硯之的孫子是沈亦臻。
沈亦臻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展覽館的大門,米白色的石材牆麵是仿照民國時期的建築風格設計的,門楣上“時光回響”四個隸書大字,是他照著祖父沈硯之的手稿筆跡複刻的。“不會的,”他輕輕碰了碰蘇唸的肩膀,“你看那扇窗,我們按林先生日記裡畫的圖紙改了三次,現在終於能讓晨光剛好落在‘青花纏枝蓮紋梅瓶’的展櫃上,他們會懂的。”
說話間,遠處傳來零星的腳步聲。蘇念抬頭,看見穿藏青色製服的安保人員正沿著圍欄巡邏,保潔阿姨推著清潔車在擦拭台階,負責講解的誌願者們穿著統一的藍色馬甲,正圍在展廳入口處做最後的演練。最顯眼的是街角那輛賣早點的三輪車,攤主李叔正朝他們揮手——三個月前施工隊加班趕工時,李叔每天都會多熬一鍋小米粥送過來,說“你們在守著老祖宗的東西,我也該儘點力”。
“蘇老師,沈老師!”實習生小周抱著一摞參觀手冊跑過來,臉上還帶著沒藏住的興奮,“剛纔有個老爺爺說,他父親當年就是跟著林先生勘探的工人,今天特意從郊區坐兩個小時公交過來的!”蘇念接過手冊,指尖拂過封麵印著的文物線稿——那是她熬夜畫的,每一件文物的細節都反複核對過考古報告,就怕漏掉半點曆史的痕跡。
八點整,展覽館的銅製大門緩緩推開,第一批遊客踏著晨光走了進來。蘇念和沈亦臻站在入口兩側,笑著迎接每一個人。最先走進來的是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妻,老爺爺拄著柺杖,手裡緊緊攥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的他和一群穿著工裝的人站在考古工地前。“姑娘,”老爺爺聲音有些發顫,指著照片裡站在最中間的年輕人,“這是我父親,他總說當年沒看到文物展出是一輩子的遺憾,今天我帶他‘來看’了。”
蘇念眼眶一熱,伸手輕輕扶了扶老爺爺的胳膊:“爺爺,您跟我來,我給您講講您父親當年參與保護的那批瓷器。”她領著老夫妻走到第一展廳,展櫃裡的“青花纏枝蓮紋梅瓶”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瓶身上的纏枝蓮一朵挨著一朵,彷彿還帶著百年前窯火的溫度。蘇念指著瓶底的落款:“您看這個‘大清乾隆年製’的款識,當年您父親和林先生就是在這個梅瓶的夾層裡,發現了記載文物來源的絹紙,才確定了這批文物的曆史價值。”
老爺爺湊在展櫃前,老花鏡滑到了鼻尖,他伸出手,指尖隔著玻璃輕輕貼著瓶身的紋樣,像是在觸控一段遙遠的時光。“像,真像,”他喃喃地說,“我父親當年總跟我講,這瓶子上的蓮花是‘守著’文物的,現在看來,是你們把它們守得更好。”
沈亦臻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他身邊圍著幾個小學生,戴著小小的講解器,正仰著腦袋看展櫃裡的絲綢展品。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叔叔,這個布上的花紋是怎麼畫上去的呀?為什麼過了這麼久還不褪色?”
沈亦臻蹲下身,儘量讓自己和小女孩的視線齊平,他指著絲綢上的鸞鳥紋:“這是用天然的染料畫的,當年的工匠們用紅花做紅色,用藍草做藍色,就像我們現在用水果做顏料一樣。而且他們還在絲綢裡加了特殊的藥材,所以能儲存這麼久。”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小小的絲綢紋樣卡片,遞給小女孩,“這個送給你,就像百年前的工匠把故事畫在絲綢上,你也可以把今天的故事畫在卡片上。”
小女孩接過卡片,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裡,蹦蹦跳跳地跟著老師去了下一個展廳。沈亦臻站起身,剛好對上蘇唸的目光,她眼裡閃著光,朝他輕輕點頭——他們都知道,這些孩子眼裡的好奇,就是文物最好的未來。
展廳裡的人越來越多,說話聲、驚歎聲和相機的快門聲交織在一起,卻一點也不嘈雜,反而像一首溫柔的歌。蘇念走到“手稿展區”,那裡陳列著林敬之和沈硯之當年的工作筆記,泛黃的紙頁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有的地方還留著水漬和墨漬。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正對著筆記拍照,蘇念走過去,聽見他跟身邊的同伴說:“你看這裡,林先生寫‘今日遇雨,文物暫存山洞,明日需儘快轉移’,那時候條件這麼差,他們還是把文物看得比什麼都重。”
“是啊,”蘇念忍不住接話,“我們在整理這些筆記的時候,發現有幾頁紙的邊緣被火燒過,後來查資料才知道,當年日軍轟炸的時候,沈教授為了保護這些筆記,把它們藏在懷裡,衣服都燒破了。”年輕人愣了一下,隨即對著筆記深深鞠了一躬,蘇念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那些曾經被小心翼翼守護的紙張,如今正在被更多人看見、銘記,這大概就是林先生和沈教授當年想要的“不負山河”。
中午十二點,參觀的人流稍微少了些,蘇念和沈亦臻終於能在休息區坐下來喝口水。小周跑過來,手裡拿著一張畫,臉上滿是激動:“蘇老師,您看!剛才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畫的,她說要送給您和沈老師!”畫紙上是兩個穿著白大褂的人,站在展覽館門口,身邊圍著好多人,天上畫著大大的太陽,旁邊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謝謝你們,讓我看到了老祖宗的故事。”
蘇念把畫小心地夾在筆記本裡,抬頭看見沈亦臻正看著窗外。窗外的陽光正好,幾個遊客正趴在展覽館的圍欄上拍照,其中有一對年輕情侶,女孩正指著門楣上的字,跟男孩講著什麼。“你看,”沈亦臻指著那對情侶,“我們當年在工地熬夜的時候,你總說不知道這個展覽館能不能被大家喜歡,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
蘇念想起去年冬天,為了趕在雨季前完成展廳的防水工程,他們和施工隊一起在工地上加班到淩晨三點。那天晚上下著雪,沈亦臻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手裡拿著手電筒,一點一點檢查牆麵的縫隙,凍得鼻尖通紅,卻還笑著說:“再堅持一下,等開春了,這裡就能擺滿文物了。”那時候的辛苦,現在想起來都變成了溫暖的回憶。
下午三點,展覽館裡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市博物館的老館長帶著幾位退休的考古學家,他們都是蘇念和沈亦臻的前輩,當年也曾參與過這批文物的勘探工作。老館長握著沈亦臻的手,感慨地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批文物的時候,它們還被埋在地下,滿是泥土,現在能這樣安安穩穩地擺在展櫃裡,你們做得好啊。”
“是您當年給我們的資料幫了大忙,”沈亦臻遞過一杯熱茶,“您整理的那本《民國考古檔案》,裡麵關於文物修複的記載,我們翻了不下十遍。”老館長擺擺手,目光落在展櫃裡的“青花纏枝蓮紋梅瓶”上,眼神裡滿是欣慰:“文物是有生命的,它們需要有人傾聽它們的故事,更需要有人把故事講給更多人聽。你們做到了,而且做得比我們當年更好。”
夕陽西下的時候,參觀的遊客漸漸散去,展覽館的銅製大門緩緩關上。蘇念和沈亦臻沿著展廳慢慢走,檢查每一個展櫃的燈光和恒溫係統。走到“手稿展區”時,蘇念停在林敬之的那封信前,信的最後一句寫著:“吾輩之力雖微,然薪火不滅,終有一日,文物當歸其位,曆史不被遺忘。”
“你說,林先生和沈教授會不會知道,他們的約定真的實現了?”蘇念輕聲問。沈亦臻走到她身邊,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帶著熟悉的安心感。“會的,”他看著展櫃裡的信,聲音溫柔而堅定,“他們會知道,百年後的今天,有人記得他們的努力,有人接過了他們的薪火,有人把他們守護的故事,講給了更多人聽。”
走出展覽館的時候,天邊的晚霞正紅得熱烈,把米白色的牆麵染成了溫暖的橘色。蘇念回頭看了一眼展覽館的大門,門楣上的“時光回響”四個大字在晚霞裡閃著光,像是在跟他們告彆,又像是在期待著明天的相遇。沈亦臻把那枚銅製書簽拿出來,輕輕放在蘇唸的手心:“百年前的約定已經實現了,但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蘇念握緊書簽,指尖感受到紋樣的溫度,她看著沈亦臻的眼睛,裡麵映著晚霞,也映著她的身影。她知道,未來還會有更多的文物需要守護,還會有更多的故事需要講述,還會有更多的人因為這個展覽館,愛上那段波瀾壯闊的曆史。而她和沈亦臻,會一直在這裡,守著這些文物,守著這份傳承,守著屬於他們的,未完的故事。
晚風輕輕吹過,帶著展覽館裡淡淡的樟木香氣——那是用來保護文物的樟木櫃散發的味道,也是時光的味道。蘇念和沈亦臻並肩走在石階上,影子被晚霞拉得很長,慢慢融進漸漸暗下來的暮色裡,就像那些跨越百年的故事,終將在時光裡,繼續生長,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