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長生,從點化白鮫開始 第6章 你就是太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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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牙礁,呼嘯的海風捲著鹹腥浪濤,狠狠抽打嶙峋峭壁之上,炸開滾滾白沫。
崖頂灌木簌簌抖動,忽而猛地向兩側分開,從中鑽出兩條青壯。
卻是那李家兩兄弟。
崖頂老林子人跡罕至、荊棘叢生,二人一路走來,可謂披荊斬棘,身上多有掛彩。
此刻終於待鑽出密林,連忙尋了塊探出懸崖的巨岩落腳,視野豁然開朗。
李牛抹了把臉,茫然四顧、甕聲道:“這不是鬼牙礁嗎?大哥,咱爹那寶貝輿圖,該不會是糊弄人的吧?”
“放屁!”
李虎眉頭擰成疙瘩,低聲嗬斥:“咱爹祖上傳下來的命根子,要是有假,能小心翼翼地儲存到現在?”
“你忘了咱祖上是乾什麼的了?”
他顧自展開手中輿圖,仔細對照地形,幾息之後,眼中精光暴漲、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李牛不明所以:“乾、乾啥的?”
李虎頭也不抬,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然與鄙夷:“采水人!專門從龍王爺嘴裡摳食兒的!要是冇雙能在渾水裡鑒寶的招子、冇點壓箱底的能耐,能吃這碗飯?”
“采水人?”
李牛聽得更迷糊了,他長這麼大,還是頭回聽說自家有這來頭,他又問:“那、那為啥咱爹不乾了?”
“說你蠢還真蠢!”
“附近地皮早被來回颳了上百遍,有好東西還輪得到你?探海尋寶,尋個蛋!”
自己這個弟弟當真蠢笨至極,李虎臉上明顯有些不耐,他煩躁地揮手:“閉嘴,彆打岔!影響老子辨方位!”
李牛悻悻、不敢多言。
他挪到懸崖邊,壯著膽子向下張望。
大哥說得那般篤定、信誓旦旦,說不得這鬼牙礁,今後就是他兄弟倆的發家之地!
藏著寶貝哩!
“嗯?”
一陣海風撲麵,他忽然豎起耳朵。
好似峭壁懸崖之下,隱隱有笑聲傳來!俯下身,再細聽,確實冇聽錯!
“大哥!下麵有人!”
“人?!”李虎聞言一驚,連忙收起輿圖、兩步踏至崖邊,卻見一艘老舊篷船隨波逐流、漸行漸遠。
就在那海風呼嘯、浪濤轟鳴的間隙,一陣極其刺耳的笑聲,斷斷續續、隨風飄來。
李虎登時驚怒交加!
他在笑什麼,難不成發現了什麼秘寶,將自己給提前截了胡?可不應該啊!
嗡——!
李虎頓時隻覺一股熱流直衝頂門。
他額頭青筋鼓脹,燥鬱之氣裹著無名之火,在胸口橫衝直撞,無處發泄。
異寶被截、前途斷絕的可能性,已然化作無邊怒火,將他的理智焚燬殆儘,他此刻隻想將那人碎屍萬段、沉海餵魚!
這裡怎麼會有人?!
李牛再怎麼遲鈍,當下也急了。
要是祖傳的寶貝被人拿走,他兄弟倆還怎麼發家?爹不得把他打死?
誰知但還冇等開口,整個人就被一隻大手粗暴拎起,糊了滿臉唾沫星子。
李虎揪著弟弟的脖領子,眼神似欲擇人而噬,猙獰怒吼道:“看清那是誰了嗎?!”
李牛嘴唇哆嗦:“我、我哪兒知道?”
他是真冤枉啊!
早知道就不提這茬了!
“嗯?!”
李虎眼神越發淩厲。
“對!”慌亂中、兩道人影在眼前快速重合,李牛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蓑衣鬥笠、老舊篷船,不是李老頭兒是誰?對對!就是他!”
——
李長生取了靈植,又在白鮫輔助下打漁收網,這才顧自朝岸邊而去。
尋常漁夫出海,少則半日,多則一天,李長生不過一個時辰。
“喲李老頭兒?”
“這日頭還冇落山,就收了工,看來收穫不錯啊?可有什麼竅門?”
剛到碼頭魚欄,迎麵就瞧見白管事背靠躺椅、正笑眯眯瞧著自己。
李長生佝著腰、躬身陪笑:“托白爺的福,老天爺賞臉,這才僥倖打到條海鱸。”
海鱸?就憑李老頭兒?
周圍的漁夫紛紛望來。
就見老翁打開魚簍,果真拎出一條背生斑點、通體銀白的漂亮鱸魚,用草葉繫了個弓魚術,尚且鮮活。
乖乖,李老頭兒這運氣,未免太好了些吧?這一條可值不少錢哩!
怎麼連個糟老頭子都能打到鱸魚,自己卻儘是些臭魚爛蝦?
頓時不少人投來豔羨的目光。
甚至不少人當即打聽起漁場方位,準備明天自己也去瞧瞧,李長生也不吝嗇,全然實話實說。
“海鱸?”白渠眯眼一瞧,隨即笑道:“瞧著個頭還不小,怎麼著也得二三十兩,九十文賣不賣?”
“就依白爺所言。”
立時就有夥計遞來一小串銅板。
李長生順手接過,又從兜裡數出三十枚滑膩膩的大錢,雙手奉上:“這月的例錢,白爺過目。”
“得嘞,你還能框我不成?”白渠一揮蒲扇將大錢掃進桶裡,擺擺手:“要是人人都像你這般爽利,白爺我也能少操份心!”
“誒對了,二孃那邊剛進了批新貨,外邊來的,有空記得去嚐嚐!”
“是是是”
——
漁欄邊上,便是一家腳店,供給茶水吃食,艄工漁夫常來此歇腳。
李長生獨坐角落,往嘴裡丟了顆花生,又飲下半碗茶水,細細咀嚼起來。
除開花生,麵前還擺了幾碟小菜。
茴香豆、炸魚乾、厚切五花、小半盞白切雞,甚至還有一壺濁酒,攏共七十文。
島上本不該有這些吃食。
隻是距此二十海裡,有座登州海市,傳聞此處雄奇壯闊、極儘繁華,好似海上天都、雲海仙城。
月初月中商船往來、傾銷貿易,總能給周邊海域帶去些稀罕貨。
李長生兩世為人,不好酒肉。
但不得不來。
這腳店背後的東家,便是金鮫幫,白渠既是漁欄管事、也是這腳店話事人。
出海打了好魚,漁欄先壓價收購、抽取攤費船租,剋扣一兩成。
落到手裡的八成,還需來此消費一番,花去四五成,讓其迴流到漁欄手裡。
這最後剩下的四成裡,還要除去各種孝敬、例錢、稅錢、泊船費,再去三層。
實際落到漁民手裡的,還不足兩成。
層層盤剝壓榨,漁民在海上忙活一天,基本相當於白乾,留不下幾個錢。
無怪李長生打了一輩子魚,竟隻存下區區六七十兩,謀劃白鮫耗去大半,已然有些捉襟見肘。
“老李吃獨食?”
一條黝黑漢子踏過門檻、見到角落的李長生,忙跛著腳擠了過來。
“嗯?”陳大誌盯著老友,使勁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
再定睛細看,更覺白日見鬼:“嘿老李,我怎麼覺著,你麵色紅潤了不少?這是吃的什麼肉,我也嚐嚐!”
也不問李長生同不同意,陳大誌撚起幾片肥肉、混著茶水就往嘴裡送。
附近歇腳的艄工們側目、紛紛鄙夷:“什麼肉?還能是神仙肉不成?你是真不要臉,分明就是想蹭吃蹭喝!”
“我看老李頭兒,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嘿嘿什麼好事兒,讓我也沾沾喜氣兒!”
“哪裡有什麼喜事,迴光返照罷了。”
“嘿可不敢這麼說,像你老李頭兒這樣的好人可不多見,得長命百歲哩!”
——
有陳大誌打樣,歇腳的艄工們也紛紛討了句吉利話,沾起喜氣來了。
李長生嗬嗬一笑,全不在意,任由這些人隨意取食,分了個乾淨。
待蹭完吃喝,一群人也便散了夥。
可讓李長生困惑的是,從始至終,山海眷顧度都未曾增加半點,這倒是有些意外。
“萬物有靈、飼靈以結善緣”
箇中關鍵,也便在一個“靈”字。
這些艄工漁夫,包括跛腳的陳大誌,早已被這世俗的染缸浸透,失其本真、濁而不清,失了那份純粹的“先天靈性”。
極有可能與此有關。
不過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李長生這樣想著,剛出腳店,便覺額前一涼。仰起頭,見雲層堆疊、天際潑墨、天地晦暗難明,原是要落雨了。
“落雨好啊,能蓄些清水,可我這老寒腿它遭不住、又得歇漁!這可如何是好!”
陳大誌望了眼天色,愁上心頭。
本就打不著魚,賊老天還不消停,朝廷也是事兒不管、稅照收,不給人留一點活路!
“嘶——”他忽然盯著李長生,上下打量:“我說老李,你這分明比我還老,腿腳咋還能這麼利索?越活越回去了!”
“仙丹妙藥、返老還童。”
李長生實話實說,倒也是誠懇。
強身命格加持,他自覺體魄年輕二十歲不止,堪比青壯。而今又服食一株靈植,通血化瘀、養筋壯骨、通體舒坦。
即便不通拳腳,如陳大誌這般麵黃肌瘦、骨鬆腿軟的漁夫,他光靠蠻力就能鎮壓。
“這世上哪裡有神仙?”
陳大誌顯然不信,隻當在拿他尋開心。
李長生卻是笑而不語,人就是這樣,你越是說得煞有介事,他越不信,遮遮掩掩、反倒是心裡有鬼。
“不過老李,今天對不住啊!”
“讓你當了回冤大頭、好東西憑白便宜他人,下回我請!”
六七十文的酒菜,李長生冇吃幾口,全讓那幫孫子搶了去,陳大誌自覺心中愧疚。
李長生佝著身子,擺擺手:“不礙事,大夥兒都不容易,理應互相幫襯。”
上梁不正下梁歪,漁欄腳店沆瀣一氣,哪裡有什麼好東西?缺斤短兩都算好的。
“你就是太善,人善被人欺!”
陳大誌竟有些恨鐵不成鋼。
天公震怒、這秋雨來得又急又驟,李長生半張老臉都籠在鬥笠下,幽幽一歎。
善?善纔好啊。
善纔不會為惡、善纔不會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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