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最明亮 醫院
醫院
下了語文課,一波人收掇著書包離開。大半個教室空下來,等待著另一來波上英語課的人。
阮西顏掉身,挑了個比較後邊的位置坐。他書包沒關鏈子,有份筆記落在了地上,嘩啦啦地敞開好幾頁。
他撿起來才發現這是語文筆記。這幾天路洱代他的課,做了不少筆記。從滿滿幾頁的字跡、工整詳細的內容,都能看出主人對這份筆記有多麼的不鬆懈。
書包裡側還有個寫著路洱名字的本子。阮西顏記得課上她第一時間做的自己那份筆記,而她那份她還沒來得及摘抄。
阮西顏想,路洱幫自己這麼多忙,替人抄個筆記不算什麼吧……但願她不會嫌棄他字不好看。
寫了一會兒,阮西顏想到什麼,轉頭在後麵桌子醒目的地方擺上一本書。明示這個位有主了。
陶仰年進來時,發現阮西顏一直垂著頭,聚精會神做著什麼的模樣,便神秘兮兮地繞到他跟前:“乾嘛呢?”
“抄筆記。”阮西顏眼睛半點沒擡起過。
陶仰年驚了,聯想起這幾日裡阮西顏的處處不對勁,就砸吧嘴說:“咋,欸,我發現了,你這小子最近真的好奇怪啊!你不會真的要偷偷努力,然後想開學驚豔所有人吧?”
阮西顏懶得跟他解釋,隻扭頭看了看後座,又望向門口:“路洱還沒來嗎?”快上課了。
“不知道,我今天沒在樓梯口碰見她。”陶仰年想起什麼興奮地說,“哎,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我跟她表白了。她沒有同意,但是給了我追她的機會。”
“該說不說,學霸不愧是學霸,成績也要門當戶對嗎。她說我數學得考一百以上,為愛學數學,想想都偉大……”
陶仰年的碎碎念自動在阮西顏耳朵裡瓦解沒了。他依然隻朝著後門望,直到上課了,路洱都沒有來。
課間,阮西顏的後座仍空著人。他掏出手機,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想問,睡過頭了嗎,又改成了怎麼沒來。
訊息還停在聊天框中,米娜老師和幾個同學閒談幾句,從旁邊經過了。阮西顏忙叫住她:“老師,路洱今天沒有來嗎?”
“路洱啊,她聽說是過敏了,我讓她好好休息,她今天就請了假。”
果然是這個緣由。阮西顏明白了起因,收起手機。他坐在原地,旁邊窗戶開著,有搖擺的夏風吹進來。
阮西顏不知怎地,心神似乎被那風都吹得不寧起來。他把腦袋趴低了一些,猶豫地想,要不要去看一看路洱。
也不是什麼大病啊,就是過敏,藥也買了也塗上了,他還要大驚小怪什麼。人路洱應該也沒那個要他拜訪上家的想法。他這有點小題大做了吧。
阮西顏感到一陣微妙的煩,想不通,他隻能覺得是這風的問題,找了個藉口,把陶仰年右側那扇窗給合上了。
阮西顏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狀態不佳,他乾脆沒上下午的課,請了次假。
今天是週五,阮母阮淞從埃及旅遊回家了,司機在身後拎著行李。她被曬黑了不少,但整個人精神氣極為飽滿,一進家門就力拔山兮氣蓋世地嚷開了:“媽媽我回來了!”
阮棠第一個撲上來,緊隨其後的是生龍活虎的大金毛:“伯母!我想死你了!”
“棠棠,欸,還有毛毛,真乖。”阮淞手臂環著,結實地摟住兩小家夥,“我都給你們帶了從埃及拿回來的旅遊紀念品,精挑細選的,保證你們喜歡。”
阮棠滿臉雀躍:“伯母萬歲!”
“汪汪!”
“西顏呢?”阮淞放開她們,眼睛四顧。
“這個啊,伯母。”阮棠忽然沉默了,“堂哥說他想嘗試做午飯給我們吃,現在正在廚房裡忙活呢。”
阮淞臉上的笑容慢慢滅了下去,即便離家有九十九天,她也比誰都清楚自家兒子在炸廚房上的天賦異稟。
阮西顏是突然有的這個想法。中午回家,他一個人倚在門框邊發著呆,腦海裡驀然地就彈出了這個念頭。對,做飯。
大概是七竅被路洱打通了,這位嬌生慣養的少爺忽然就想體察民意了。嗯,應該是這樣。或許也能說是檢視一下最近路洱教導的結果。不管什麼理由,他現在很想做飯。做得有點多了,沒事,還有兩個,三個(加上了毛毛)能幫他解決。
半個鐘頭後,阮西顏端著幾盤黑暗料理出來了。阮淞跟阮棠盯著皺兮兮的粉條,又焦又碎的雞蛋,陷入沉默。毛毛路過,鼻子無意嗅到,以為是生化武器,夾著尾巴溜掉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兩人,臉龐寫滿期待:“怎麼樣?”
阮淞夾了一撮勉強說得過去的雞蛋黃,嚼了一會兒,麵帶微笑:“還行。”
“堂哥……”阮棠想儘量讓說辭委婉,可仍舊憋不住,“答應我,不要碰廚房。”
阮西顏:“……”
—
阮西顏終於相信了自己在廚藝上被封xue了的事實。他放棄了,待在屋裡和朋友打了一下午的遊戲。
晚飯的點,阮淞帶阮棠去了好友家裡拜訪,留阮西顏一人在家。他點了份外賣隨便吃點後,就牽著毛毛出門溜圈了。
阮西顏習慣溜金毛到市中心的一所公園廣場。今天換了條新路線,他聽著耳機裡的導航播報走。
人行道上開著藍花楹,煙紫色的花瓣兒成堆地長,在樹下仰麵看,梢尖像是和那鑽藍的夜空連成了一段。
晚風不熱,空氣飄散著均勻的花朵細香。阮西顏轉過便利店拐角,走了幾步,在前邊的路燈下發現了一個人影。
少女的背影單薄,被燈光拉得頗長。頭發垂到了肩頭,無端透出一股孤寞的感覺。
阮西顏看了又看,一會兒後開口叫她的名:“路洱?”她回過頭,阮西顏追上去,他這才注意到她懷裡抱著個紙盒子。盒子裡裝著那隻黑白貓。
奶牛貓緊緊闔著眼睛,尾巴也有氣無力地搭在盒子邊兒上。阮西顏細瞧,看見貓毛沾了很多的血,刺鼻的腥味使得金毛敏銳地左顧右盼。
“它怎麼了?”
路洱眉心鎖得像打了死結:“它被野狗咬傷了肚皮,我正送它去醫院。”
阮西顏再觀察了下,果真發現貓咪的肚子被撕破了道口子,模糊的血肉隱約可見。
路洱臉色蒼白,她出來得很急,腳上的拖鞋還沒換,額角還掛著汗水。
“我把它送過去吧,我跑得比較快。”不由拒絕地,阮西顏接過了紙盒子。他把狗繩塞給路洱,拔腿就要飛奔出去,“最近的寵物醫院在哪?”
“就在這條路口對麵。”路洱關鍵時刻也沒管那麼多了,兩個人急遽地往寵物醫院的方向去。
奶牛貓被送進緊急室了。路洱的掌心壓在猛跳的胸口上,像是劫餘後生一般,努力穩住氣息。
阮西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平複後,他看向旁邊的路洱,她比他想象中平靜得更快,眼神盯著黑白貓躺著的手術台,一聲不吭。手術的場麵有點血淋淋,阮西顏不忍再看。
他過了一會兒才發覺路洱在緊張,她不停地嚅著唇瓣,手指頭落在了嘴邊。阮西顏聽人說過,有人緊張時,會無意識啃食指甲來緩解。
原來她也會緊張嗎,因為裡麵那隻黑白色的貓。阮西顏想,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對著重要的存在,發生這種事不緊張才奇怪吧。
阮西顏安慰說:“我們送得其實挺及時的。你不要擔心,應該能救回來。”
路洱輕輕嗯一聲,感到腿邊被什麼毛球蹭了蹭。她低頭,大金毛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拱著她的腿,像是無聲的慰藉。
路洱怕狗,不擅長和狗親近,隻是這個時候,她沒有退開。
奶牛貓手術完成了。看它臥在台上歪著腦袋睡的模樣,兩人總算鬆了口氣。獸醫說隔一陣子還得帶它來換藥換繃帶。
路洱犯難了。她沒有收養奶牛貓的緣故,一是它本身的桀驁不馴,二是二嬸堅決不允許有動物在家。把奶牛貓放回小區又不安全,醫院也沒有留著給野生動物過夜的地方。
阮西顏像是看穿了她的憂慮,他說:“我來幫忙照顧它吧,我家裡可以養,我媽和我妹都同意,也比較安全。”
“至於毛毛,它不會介意的。”阮西顏瞥了眼守在台邊的大金毛,笑道,“它巴不得有小家夥陪它玩呢。”
除此以外路洱也想不到彆的辦法:“……那好吧,阮西顏,辛苦你了。”
處理完這些,路洱要去結一下手術費。領了下藥,結算的醫療費有九百多塊。
路洱邊拿手機邊想,家教總共賺的錢還夠支付,看來剩下的日子,她還是得去找找兼職。
路洱掃了碼要轉錢,獸醫小姐姐望望她後邊:“欸,不用付啦,剛才那個小帥哥都付過了。”她八卦地笑,“你們兩個,關係不簡單吧?”
路洱怔仲。她回過頭,遠遠地就看見阮西顏在逗金毛玩,男生拋著剛從醫院裡搜刮來的小玩具,一個假動作,大金毛沒上當,狂搖著尾巴就跳主人懷裡了。阮西顏抱了個滿滿當當,他微垂著臉,依稀能見嘴角邊亮著的小酒窩。
“今天的事都謝謝你了,”在醫院門口,路洱對著阮西顏深深地鞠了個躬,“今天的醫藥費,我不會白要的,以後兼職賺到錢了會立馬還給你的。”
“順手的事嘛,不客氣。”阮西顏是想開個玩笑揮手說受不起受不起,看她眼神直直的,表情嚴肅的樣子,便也沒再多說。
他們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藍花楹的紫似乎越來越重了,霧一樣,紛紛繚繚地落在兩人肩膀上。
阮西顏想起什麼:“我幫你把語文筆記抄好了,找個時間給你嗎?”
這是路洱今日對他說的第三句謝謝了:“麻煩了,下週一可以嗎?謝謝。”
“可以。沒事啊,你也幫我抄了。”
阮西顏看了她一眼:“你那個家教應該做完了吧?”
路洱說:“嗯。我打算去找新的兼職。”
“好。”
阮西顏應聲,他一隻手牽著金毛,一隻手還抱著那紙箱,他又問:“你有沒有考慮來做我的補習?我是真的……缺一個補習,你成績好,我們又是一個班的,比較方便一些,所以就……就想找你試一試。”
路洱停下腳步。她望瞭望他,便低下頭:“可以,阮西顏,謝謝你。”
“不客氣。”阮西顏心裡有了另一些想法,“因為我們……是朋友,對吧?”
路洱微頓:“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