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最明亮 幸運符號
幸運符號
謝幕過後,她們往後台撤回。路洱的裙擺在地板拽長,像一片霞雲。她不習慣穿這種裙子,毛手毛腳差點踩中自己摔倒。身後突然有人揀起了那片霞雲,路洱轉頭看,是阮西顏在幫忙。
謝謝,她用目光告訴他。
阮西顏回以一個酒窩。
大家自節目結束到待在後台的一段時間,都表現得異常興奮——今夜的狀態可謂在前幾次彩排裡,是最入境的。停不下的談話聲裡,還摻雜著一絲沉浸在表演裡的意猶未儘。
米娜老師掀起幕簾走進來,她笑著朝每個人比了一個大拇指:“very
good,今晚做得特彆好。”
許汀直奔重點地問:“嘿嘿,老師,那你覺得我們有可能拿到獎啊?”
“這個嘛,我不能參與本班的評選。但是——”米娜老師好心地給她們走露風聲,“據我打聽,在彆的老師那裡,引起的反響不錯。”
“有機會?”六人表情都亮了。
“噓。”米娜老師神秘兮兮地賣關子,“驚喜得最後揭曉。”
路洱穿的拖地禮服裙,一條裙擺在地板上遊弋,像一根小尾巴。這讓她行動受到限製,想去更衣室趕緊把禮裙換下來。
米娜老師注意到了她的行蹤:“路洱,等等呀,先彆換衣服,等會兒頒獎結束,還要拍合照呢。”剩下的五人聽了這話,眼睛紛紛望向路洱。
“這樣穿不是很好看嗎?特彆美,比起平常來說。”米娜老師端詳她,“我們三中到了明天成人禮,你像今天這樣打扮,多好。”
路洱想解釋:“這樣走路比較麻煩……”
幾人省略了她的解釋,孫沅沅緊接著米娜老師說:“是啊,簡直有一種——”
孫媛媛和許汀默契地附和:“想拜倒下石榴裙下的衝動。”
“特彆好看,真的。”
她們一吹一捧,將路洱去換衣服的念頭打消掉了。她不太好意思,把臉俯得很低,像要藏起來:“……謝謝。”
米娜老師轉向這裡唯二的男生:“你倆呢,說,對吧?”
言頌柒點頭:“嗯,美得不像平時的你。”
阮西顏從眾人說第一句的時候,視線就留駐在了路洱身上。他看她紅殷殷的兩瓣唇,禮裙的紅襯著皙白的肩,以及腮幫子上飛起的淡薄的紅。
阮西顏笑了:“很好看。”
剩下的時間,她們回觀眾席觀看cde班的表演。許汀劃拉兩下天氣預報:“說好下雨呢,怎麼到現在都不下。”她惋惜,“我還想著早下地板能早點乾呢。”
大約下午六點,最後一支戲劇表演結束。外教老師在台上舉行夏令營閉營儀式,發表宣言,然後就開始頒獎。
獎項共有十五個,一個一等獎,三個二等獎,十一個三等獎。從底往下念,三等獎讀完到二等獎,還沒聽到b6組。
路洱心裡總有種預感。她看著旁邊的五人,她們都斂著聲息,盯住台上。
“獲得一等獎的優秀話劇,是,”外教老師抓著麥克風的手戲劇性地頓了一下,他張開嘴,卻猝然沒了聲響。許汀急得蹬腳,巴不得自己上去當主持人:“怎麼突然話筒沒電了,關鍵時刻掉鏈子。”
“稍等啊同學們,一等獎得主,來自b6組的《第十二夜》。所有得獎小組宣讀完畢,請各位被唸到的小組上來領獎。”
閉幕的拍手聲唰唰響。在這些熱烈而長久的祝賀與喜悅裡,路洱她們走上了頒獎台。頒獎隊伍的排序形式,由名次從前往後站。b6組六個人立在第一排。
拍手聲變得更喧噪了,路洱知道,是雨開始下了。她掃過餘光,看見一個打扮得不同往日的自己,右臉的酒窩像巧克力裡沁出甜蜜的那塊酒心。
她正回視線,臉上張揚起一個微笑,左頰的酒窩溫溫柔柔。
領了獎後,人群流開,舞台在經曆過一個盛大的儀式後,有種煙花散儘的淒冷感。音箱放起了音樂,是晚上睡前的那首《幸運符號》。
不知誰先領的頭,分散著的大家,依然不約而同唱起了歌。
路洱聽見旁邊的阮西顏也跟著哼歌。在歌曲的尾聲,似乎場內的所有人都加入了合唱裡。
胳膊被撞了撞,路洱偏頭,跌進阮西顏笑意盈盈的眼睛裡。他在唱歌,卻又像在說話。
“你是我的幸運符號。”
“你是我的幸運符號。”
“你是我的,幸運符號。”
—
雲也沒啜泣很久,象征性地掉下幾滴眼淚,隔半個鐘頭,再垂幾滴淚,天氣就逐漸陰轉晴了。
大概老師們也不想在最後一天留下遺憾。等雨停了,她們就推著能烘乾地麵的機器,在操場走來走去。吃過晚飯的功夫,操場被整得溫而乾燥。
今夜放的露天電影叫《死亡詩社》,一部著名的勵誌影片。
大家集聚在操場上,坐好。投影幕布上的畫麵閃忽閃忽。
路洱弓著脊背,下巴趴在膝蓋看著電影。身邊安靜,隻有三兩聲咀嚼薯片的嘎嘣聲。
背上冷不丁傳來被手指戳戳的感覺,她彆過頭,許汀用氣聲對她說:“我們去後邊拍照吧。”
路洱也用氣聲回答:“會打擾到彆人的吧。”
“不會的。”她示意路洱往後看,她路洱放眼眺望遠方,的確有不少人就在操場後方拍照,“電影放得很大聲,後麵說話不會影響前麵的,快走吧。”
路洱動搖了:“好吧。”
她跟許汀貓著腰鑽出人群。許汀邊走邊掏出一個攝影機:“我跟言頌柒借來的。他家在本地,他讓家裡人送來了。最後一天,我們整個小組好好拍照留念一下。”
走了幾步,孫沅沅和孫媛媛跑過來,原來她們也在這。
路洱:“言頌柒不來拍嗎?”
許汀:“他去上廁所了,待會兒再過來,阮西顏好像也跟著去了。我們先拍我們的。”
路洱跟許汀四人拍過幾張,等言頌柒和阮西顏走去了視野,六個人又拍了幾份合照。
“我出去跟我家人一起洗照片,明天離開前都發給你們。”言頌柒說完這句,先行離開了。
今夜的風很大,不燥不熱,像把酷夏的暑氣都兜走了,留下一股鹹鹹的濕意。許汀說,青市皈依著大海,夜晚吹陸風的時候會帶著海的氣息。
路洱把被風吹得飄散的頭發彆在耳朵後,聽到有女生在後邊叫她。是同一個宿舍的女生a和女生c,她們邀請她過去拍照。
路洱陪幾人拍過照,葉莘雨拉著朋友走過來,和女生a說了什麼,女生a便興奮地扭頭:“她們想玩遊戲,你們去嗎?”
遊戲叫作“當所有人看向他的時候他會看向誰”。一幫女生對在手機前假裝拍照,突然摁了自拍,回頭齊齊望向這幫人裡僅有的那個男生,觀察他會看向誰。說法是這樣的,當一群人注視著一個人,那個人會下意識地看向這裡自己喜歡的人。一個充滿了少女小巧思、青春期躁動的小遊戲,要麼把少女少男之間曖昧的心緒給告破,成為起鬨焦點,要麼使氣氛升級為粉色泡泡,起助攻之效。
路洱對這個沒興趣,但路過的許汀來勁了,拉著路洱一塊參加了。路洱知道她想看熱鬨,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也一並抱了看熱鬨的態度。
女生們裝模作樣地把手機架在石頭前,研究拍攝,再等那個被帶來的男生不設防的時候,按下自拍。螢幕裡映出若乾人的臉,再猛一把眼睛的方向朝向男生身上。在他無措、潛意識望向其中一個人之後,女生們就會在遊戲過後一眾去揶揄那位女孩。
第一個受害者,看著的是葉莘雨。大夥兒似乎都不感到什麼訝異。葉莘雨身形和長相都在同齡人裡是一等一的優越,喜歡她,就像喜歡一件大眾都追隨、時下正盛行的裙子,大家隻會覺得很正常。
第二個受害者,看向了a班的一名女生,據說兩人本身就處在一種朦朦朧朧的、“朋友之上,戀人未滿”的關係。預想的結果被證實,女生們隔半晌就朝那女孩擠眉弄眼,弄得她不得不捂住臉上的紅暈。
第三個受害者,第四個受害者……a班人組織的遊戲,帶來的自然都是a班男生。許汀和路洱兩個亂入的外班人,前者吃瓜津津有味,後者看了會,便乏味地把腦袋擱在胸前,背單詞去了。
直到阮西顏走了過來。葉莘雨遠遠地就看到他了,發現阮西顏有靠近的趨勢,便立刻招起手:“阮西顏!”
阮西顏隻是路過,但看見路洱站在其間,腳步也不由自主被牽過去:“有什麼事嗎?”
看見阮西顏出現,路洱的心沒來由有點沉重,像背著塊鐵鉛。她隱隱希望阮西顏會拒絕,卻也隱隱希望他會答應。很矛盾。
許汀順著阮西顏的視線,瞅到了路洱的臉上。她心想:能看這裡最大的熱鬨了。
葉莘雨把拍照的理由原封不動搬了一遍。阮西顏點頭,說好。
路洱和許汀依照開始的行動,裝模作樣地去看葉莘雨擺弄手機。
葉莘雨摁下反轉鍵的瞬間,路洱覺得自己胸間的肋骨與她的手機形成了通感——就像她的肋骨也被什麼戳了一下。
答案揭曉之際,手機刹那熄屏了,周遭霍地陷入黑暗。
“我忘記充電了。”葉莘雨懊惱地拎起手機。
“啊,你們看,”有人指投影幕布的方向,不止這裡黑了,那邊也像斷了電似的漆黑一片,“好像是學校跳閘了。”
許汀沒目睹到熱鬨,語氣遺憾:“好可惜。”
大家陸續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啟閃光燈照明。路洱沒動,手心不知何時濕漉漉的,像她握著一灘水。心還在瘋狂掘著胸腔。
在片刻的黑暗裡,她對上了那雙眼睛。瞳孔烏黑,眸子形狀近圓,光澤清淡,彷彿天上遺落的月光。
阮西顏最後一眼,是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