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最明亮 第十二夜
第十二夜
夏令營倒數第二日上午，外教們沒有上課。米娜老師和奧諾老師要求每個人開啟星鉤英語app，以檢查每日任務的搭子打卡進度。
b班四十名同學都圓滿達標。老師們便給二十對搭子分發了一串刻著彼此名字的鑰匙扣。
“這樣子有點像情侶款。”許汀晃了兩下，遇上言頌柒的視線，立刻辯解說，“不是說我和你啊，彆自作多情。”
言頌柒哼了聲:“自作多情的是誰。”
路洱握著那枚鑰匙扣，字形滲著流光溢彩，她和阮西顏的名字，在白日裡如同閃爍的星星。
她們讓同學們給自己的英語搭子分發自己出題的試卷。一個早上的時間，大家就在課堂裡寫卷子，寫完就互相批改。這項活動，她們稱之為“friendships”，即是友誼答卷。
路洱從很早開始籌劃阮西顏的考卷。在野營那兩天，她一邊結合阮西顏的英語水平，一邊編寫、摘抄適合他的題型。
路洱給阮西顏出的考題很規範，從選擇題、閱讀理解、作文都各有涉及。孫沅沅兩人在列印店撞見她列印試題，拿起a4紙一看都傻住了。她們說，這活脫脫就是一張英語試卷。
當天，路洱把那張試卷拿給阮西顏:“這些題一個小時裡應該能寫完。你寫完了，把時長報給我一下。”她其實還想設定幾道聽力題，想想這間教室似乎很難提供一個安靜的環境，遂放棄。
阮西顏也拎了張紙，你來我往地交到她手上:“你應該能寫得很快。公平起見，我們就一個小時後再交給對方吧。”
路洱帶著他的試捲回自己原位。
她在把名字、班級，工工整整地填進頂頭框裡。目光下滑，有兩大題，第一大題是填空題，第二大題是作文。
路洱從左到右看過題目，腦子裡同時自動翻譯出句子的意思。
“請寫下你的十個優點owo”
路洱:“……”
她心裡似有所感地去看第二大題。
隻見第二題寫著:“請寫出一篇誇誇你自己和出題人的英文作文，不能少於120個字ouo”
雖然想過阮西顏可能會在試卷裡出花樣，但路洱沒料到會是這麼個方式。她盯著那個筆畫和模樣都透出一股無辜感的owo與ouo，忍不住拿筆戳了戳。
阮西顏這人……依然笨蛋得要命。
阮西顏向來守時，說一個小時，開始八點半，他卡著九點半來把卷子上交了。
路洱跟米娜老師借了支紅筆，低頭專心批改。阮西顏看她兩眼，也垂下眼皮改他給她出的試卷。
有絲期待在心頭盤亙已久。阮西顏在好奇，路洱會認為她自己的優點是什麼樣，以及，那些……誇誇他的話。
第一大題，她把格子填滿了。“禮貌”“高分數”“認真”“勤奮”“理智”……
阮西顏看得略微失笑。回答寫得這麼像“標準答案”，確實是小路老師的風格。
第二大題，她同樣回答得滿滿當當。誇誇自己的作文，她把第一大題所寫的關鍵詞，放在這擴寫了一遍。被動句、高階詞彙……定語從句完美穿插，可謂運用得爐火純青。
阮西顏看到她誇出題人的部分，心禁不住踮起來。
這段話與上文風格大相徑庭，像是考生丟掉了哪本英語範文模板，從哪本童話書裡摘抄來的。
路洱寫:“在我看來，出題人像一隻小狗。一隻作為小隊長，統領小隊踏上冒險與旅程的小狗。
它勇敢無畏，會在小隊遭遇危險時挺身而出，在路途的前方作引路燈；它忘性大，不會記得那些邪惡的目光與話語，卻記得用赤誠之心回報赤誠之物。忠誠，信賴，溫暖，樂善好施，既如天上的太陽，也像地上的小狗。”
阮西顏久久地望著這一段話。風撲進視窗來了，天氣晴朗，像他嘴邊掬著的那顆晴朗的酒窩。
這麼誇他的話，他可是會得寸進尺的。
–
下午兩點，話劇表演正式掀開帷幕。abcde五個班，約摸四十個節目。路洱坐在禮堂底下，安靜地觀看a班的話劇。
葉莘雨那組演的劇本是《仲夏夜之夢》。當她作為仙女登場的那個**，全場的聚光燈隻束在她一個人的身上。葉莘雨白金色的卷發，宛若垂掛的銀河，讓她整個人彷彿真是從魔法書裡鑽出來的。
b班的第一個小組要上場了。言頌柒悄聲說了一句，五人便齊齊跟隨他前往後台。
今天兩百個人幾乎都需要化妝。化妝師在後台兩隻手忙不過來，就允許同學借用桌上的化妝箱，給自己化好妝。時間寬裕的話，還能幫那些不會的同學化。
路洱不會，許汀便幫她上點淡妝。她邊在路洱臉上搽來抹去，邊與在妹妹臉上搽來抹去的孫沅沅閒聊:“今晚老師說要放露天電影吧？”
“對。”
“但手機上的天氣預報說等會兒要下雨，不知道還能不能看。”
許汀的話驚醒了路洱。她望向窗，從狹小的窗子裡，能發現烏雲已經占據了廣闊的天空。天愈發漆黑，似乎風再大一點，那些雲朵就能被榨出嘩啦啦的水來。
路洱當然沒有忘記一件重要的事。她和阮西顏，在下雨的時候，會靈魂互換。
如果她變成阮西顏，阮西顏變成她，放在平常這事還沒那麼迫在眉睫。但是等一會兒就要上場演話劇了，路洱隻背了薇奧拉的台詞，阮西顏隻背了奧西諾的台詞，靈魂互換過來，那不就完蛋了嗎？！
路洱咬住下唇，滿懷憂心地望了幾回窗戶。她的微動作打擾到了化妝的許汀，她不高興地叫道:“不許動了啊。”
路洱隻好先老實下來。等妝化好了，她匆匆走去阮西顏身邊，小聲商量這件事。
“不要太擔心。”阮西顏安慰她，“現在是第二個小組，離我們上場，還有快半個鐘頭。我們在一起排練很多次，兩個人的台詞也應該都記得一點。現在趁有時間，你把我的台詞背一下，我揹你的台詞。”
阮西顏換了副輕柔的語氣，調侃說，“你背誦能力那麼好，該擔心的應該是我，我還怕背不下來呢。”
路洱的心，因著他的一番話漸漸恢複平靜。她不再說話，全神貫注地握著劇本背台詞。
遠處的言頌柒、許汀等若乾人，打量路洱與阮西顏麵色緊致地背台詞的樣子，忍不住納悶:這兩人是要爭一個最佳女演員和最佳男演員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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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節目，由b班第六小組，組長言頌柒，組員路洱，阮西顏，許汀，孫沅沅，孫媛媛給我們帶來！莎士比亞《第十二夜》，第五幕，第一場，正式開始！”
最先登場的阮西顏、孫沅沅等人，按照劇本緊密展開劇情。
孫媛媛兩姐妹為了反串到位，向老師借來了一樣道具。現在兩個人滿臉的絡腮鬍子，搭配西歐中世紀宮廷的裝束，以及台詞、神態、動作，彷彿這立在舞台上是角色本身，而不是她們本人。
“把您的慷慨的手伸進您的袋裡去，殿下，隻這一次，不要猶疑。”
阮西顏風度翩翩地把腰間布袋伸上前:“好吧，我姑且來一次罪上加罪，拿去。”
路洱和許汀幾人在幕布後看得目不轉睛。路洱的心神總是在開小差——時不時豎緊耳朵去聽禮堂外有沒有聲音。她還是很害怕會下雨。
“到你啦，女主角，快上去！”燈光閉上，許汀提醒。
她微屏呼吸，把心間所有雜枝冗葉的念頭給剔除。
孫媛媛飾演的警吏:“……我們在這兒的街道看見他跟人打架，因此抓來了。”
路洱飾演的薇奧拉:“殿下，他曾經拔刀相助幫過我忙，可是後來似乎發了瘋一般，對我說了一番奇怪的話。”
阮西顏飾演的奧西諾:“好一個海盜！你怎麼敢憑著你的愚勇，投身到與你有著血海仇深的人們手裡呢！”
孫沅沅飾演的安東尼奧:“尊貴的奧西諾，請許我洗刷您給我的稱呼，安東尼奧從來不曾做過海盜，雖然我有充分的理由承認我是奧西諾的敵人……甚至我那給他任意使用的錢袋，也不肯還給我。”
……
許汀飾演的奧麗維婭:“殿下，要是您說的仍舊是那麼一套，我可已經聽厭了，就像奏過音樂以後的叫號一樣令人不耐。”
阮西顏飾演的奧西諾:“仍舊是那麼殘酷嗎？”
許汀語氣裡多了絲怠惰:“仍舊是那麼堅定，殿下。”
阮西顏像公爵那樣，眼神失了神一般黯淡:“……那我還有什麼辦法呢？”
“辦法就請殿下自己斟酌吧。”
阮西顏嘴裡，那句熟悉的台詞傳來，路洱條件反射地微顫了顫指尖:“……來，孩子，跟我來，我的惡念已經成熟，我要犧牲我鐘愛的羔羊，白鴿的外貌烏鴉的心腸。”
路洱想象此刻薇奧拉、西薩裡奧的心態，把堅毅的目光釘在阮西顏的脊背上，像是要穿透他。她說:“我甘心願受一千次死罪，隻要您的心裡得到安慰。”
許汀追問著她:“西薩裡奧到哪兒去？”
路洱回頭，她的表情，與所說的話都是一樣的不可動搖:“追隨我所愛的人，我愛他甚於生命和眼睛，遠過於對於妻子的愛情。願上天鑒察我一片誠摯，倘有虛謊我決不辭一死。”
直到這一幕，本場戲劇達到鼎峰。薇奧拉像是從莎士比亞裡的劇本裡活過來了，從那本第十二夜裡，從那個古老的中世紀裡，醒了過來。台下觀眾風雨似的掌聲拍起來。
小醜與奧麗維婭收尾對話的期間，路洱衝進後台更衣室，換上那件色彩虹亮的禮裙。
“朝朝雨雨呀又風風，開天辟地有幾多年，嗨，嗬，一陣雨兒一陣風。咱們的戲文早完篇，願諸君歡喜笑融融！”
詩歌娓娓誦來，b6組全體人員，手牽著手在舞台上排開來，在那風雨般的鼓掌聲裡，鞠躬致意，像是一個世紀的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