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最明亮 看我
看我
和阮西顏告了彆,放下手機,時間接近了第一節晚自習。
路洱抓著毛巾,搓了陣頭發。她頭發短,天氣冷的時候,乾得很快。
黃玲玲回頭,看她背著書包要出去的模樣,心裡蠢蠢欲動,抑製不住地問:“你手機要交上去嗎?”
三中明令禁止電子產品入校。那些住宿生,要麼寄存在校外,要麼給老師保管。規矩如此,但大多數人還是寧願在身上藏手機。
黃玲玲就是這樣,她在想路洱是不是和她一個打算。
路洱說:“嗯,交給老師。”她的手機沒有交給鄧連春,而是專門寄放在米娜老師那裡。路洱和米娜老師關係好,住得又近,拿個手機都比鄧連春要好講話。
黃玲玲撇嘴,下意識地將手裡的手機往褲兜處遮了遮:“你怎麼這麼老實,我就一直不把手機交給老師。你不會說出去的吧?”
路洱不怎麼關心彆人:“嗯。”
冬深了,懷安開始小雨不斷。天總是灰濛濛的景象,天邊的風,也把人的心吹得灰濛濛的。
或許有意和新舍友拉進關係,中午在食堂,黃玲玲主動站到了一個人吃著飯的路洱麵前。
“我可以坐這裡嗎?”
路洱點頭:“可以。”
黃玲玲吃的是胡蘿卜炒木耳,她來得晚了,冷的飯菜放在嘴裡咬,硬邦邦的像幾塊鋼,說不出的難吃。
“今天好冷。”黃玲玲恨不得將脖子、下巴乃至整張臉都縮排圍巾裡,“散發還比較暖呢,但是學校非要女生把頭發都紮起來。”
她看了看路洱的短發,好奇地問:“你這樣的發型,不冷嗎?”黃玲玲的目光繼而掃過路洱的五官,“我覺得你的頭發留長的話,應該會更好看。”
頭發不長,風確實能順著發罅吹到脖頸。不過路洱習慣了:“有點,遮得好就沒關係……而且短發比較方便。”
路洱也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留的短發了。好像是比較小的時候,她在二嬸二叔家待著的第二年。
被二叔收養後,路洱深知寄人籬下的她,註定是要在彆人的臉色下生活。為直接避免那種時晴時雨的狀況,她選擇用行動來證明——證明自己不是來吃白食的。
路洱學會做四個人的晚飯,學會清理全家人的衣服,學會自己縫補衣服,學會不讓自己給彆人添麻煩。
那時路洱還不是短發。她頭發最長時,會像一泓細長的瀑布垂在背上。頭發長,意味著需要打理得更頻繁。
在乾活的時候,這束長發成了礙手礙腳的存在,加上路洱每天用十二分的力氣做家務,再沒有多餘的精力打理這堆頭發。於是有天夜晚,路洱拿著把剪刀,對著小鏡子,哢嚓哢嚓,把頭發裁成一個利落的高度。
儘管後來,手頭的時間寬裕了,路洱也因為習慣了這頭短發,沒有再選擇留長。
黃玲玲“哦”了聲,擡頭又瞄著她的五官,細眉,大黑眼,尖瘦的下巴,有這張臉,似乎無論有沒有頭發都很好看。
黃玲玲看見了路洱桌上的,還騰著汩汩的熱氣的湯,羨慕道:“你在哪裡打的呀?我怎麼沒看到。”
路洱指了個方向:“阿姨剛才端來的紫菜雞蛋湯。”
“好像是限量供應。”黃玲玲沮喪,“現在應該沒了。”
“你喝嗎,我分你一半,應該喝不完。”路洱想了想,說。
黃玲玲一掃沮喪:“真的嗎?”
“嗯。”
“謝謝你!”
黃玲玲突然覺得,她的舍友人好像也挺好的。
-
黃玲玲對路洱先入為主的印象徹底被改變時,是下一個週六。
週末教官不檢查宿舍衛生,但路洱聽說,她們偶爾會在休息時間突擊宿舍。在所有人鬆懈而不設防地玩著手機時,教官猛地推開大門,挺著腰,伸著手,一臉的鐵麵無私,讓偷帶手機的學生不得不乖乖交出違禁產品。
據說此計屢試不爽,每次都有中招的學生。
黃玲玲下午去串朋友的宿舍了,剩路洱一個人在三零六。
冬天,每間宿舍門都關著掩風。這時,大門被突然開啟了,路洱還以為是黃玲玲回來了,頭也沒擡,繼續寫她的數學。
投下來的影子沒動,路洱擡起眼,看見女教官滿麵肅容地站在光亮裡。
路洱眼珠轉動,從眼角瞥見黃玲玲擱在被角下的手機。那手機位置無比明顯,擱誰來誰都能發現。隻要有一雙不瞎的眼睛。
路洱表情巋然:“教官好。”
教官點了下頭,率先邁進屋裡深處的洗漱台。因為曾有學生躲在洗澡間裡玩手機。
路洱借這個機會,將黃玲玲的手機往被子裡送得深了一點,直到確保教官沒看見。
教官檢查裡間無人,出來了,她背著手,站在宿舍中央,一個足夠觀察所有床鋪的位置。
“你們宿舍隻有兩個人住?”
路洱點頭:“嗯。”
教官緊緊盯著她手裡的數學試卷,像是覺得那裡藏有什麼端倪。但她當然發現不了什麼端倪,於是隻能移開視線了:“隻有你一個?另一個人呢?”
“出去了。”
這時,串宿舍的黃玲玲也進屋了,她的步伐卡在門口:“……教官?”
教官掃了她兩眼,背著手,從宿舍門口繞去另一個宿舍了。
黃玲玲沒忘記自己手機藏在哪裡了,她趕忙去掏床上的手機。手機還在,黃玲玲同時瞭然這是誰做的。
她對路洱感激不儘,黃玲玲上一年被抓過一次,按三中的校規來說,再被抓就要聽課回家反思了。
路洱回應她,依然是一副淡眉淡眼的模樣。黃玲玲心裡卻想著,新舍友真是一個外冷內熱的大好人。
晚上,路洱去辦公室拿手機。意外的點,她看見了意外的人。
“老師?”
辦公室空無一人,僅有米娜老師還伏在桌子前,改著作業。
見著路洱來,米娜老師笑笑,遞來她的手機:“幫你充滿電了。”學校宿舍沒有安裝插座。
路洱接過手機:“謝謝老師。”說罷,她猶疑一下,說,“老師,這麼晚了,你還待在學校嗎?”
換做平時,路洱或許不會問這麼一句。但自從知道米娜老師患有心臟病後,她心裡哪部分總像被魚鉤釣著,搖搖擺擺的不安。
九歲以後,路洱親近的人,屈指可數。在她的心目裡,米娜老師不僅僅是一個敬重的長輩,更是一個無可取代的、月亮般的存在。
“昨天給班上幾個學生麵批,看晚自習快下了,就挪到今天下午,沒想到過這麼快,順便留下來改作業,作業改完了,明晚正好給你們發下去,在晚自習對照。”
米娜老師既教十八班的英語,也兼任四班的班主任。有時候鄧連春出差,她還會做十八班一段時日的代理班主任。一個人帶著孩子,一個人帶兩個班,顯而易見的辛苦。
路洱想提醒她注重身體,米娜老師揉太陽xue,卻露出一個笑:“這次聯考英語進步很大,一百三十九,排年級第五了。”
“還得謝謝老師這個暑假的補習。”
兩人交談一陣,米娜老師看了眼鐘表:“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米恬那孩子,又該數落我了。”
“老師再見。”路洱走出兩步,又回頭望著她,語氣認真地說,“老師,你平時要注重身體,心臟不好的人,不能太過疲憊。”
米娜老師愣了愣,微微捲曲的淡黃色的發絲下,是一張好脾氣的笑臉:“好,謝謝小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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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週日一個下午的自由使用手機時間,路洱的微信叮叮咚咚響了沒完。
【阮小狗】:考試壓力好大qwq
收到這條訊息,路洱正蹲在小區一棵木棉樹下,給奶牛貓餵食。一週七天,她六天都在住宿,剛開始路洱顧慮於給小貓餵食的事兒。米恬聽說了,高高興興替她攬活。於是週一到週六,米恬幫忙,週日便路洱來喂。
路洱不知道說點什麼,打字道:“加油。”
【阮小狗】:你就是這麼安慰我的嗎?
【阮小狗】:不高興
對麵似乎很不滿意,字裡行間透著怨氣。
【11】:那怎麼做?
【阮小狗】:我想想
【阮小狗】:(小八沉思)
【阮小狗】:現在來看我
【阮小狗】:就原諒你ouo
路洱已經在返校的路上了。看見這條訊息,她回了張公交車上的照片。
阮西顏瞬間彈了條語音過來:“你一點兒都不在意我。”尾音下垂,委屈巴巴,路洱彷彿能看到他眼角都撇得彎彎的樣子。
【11】:阮西顏,你好賴皮
【11】:你聽話,我纔去看你
在認識阮西顏之前,路洱還沒遇見過這麼笨又這麼會賴皮的人。
【阮小狗】:我很聽話了,我都沒有去找你
阮西顏像個討不著糖的小孩,纏著路洱不罷休。終於,她無奈道。
【11】:那下週
阮西顏討著了,隨即開心地跟她分享在學校的事。他發了幾條語音,路洱在宿舍戴著耳機,聽他清冽的笑,臉上也禁不住閃過笑。
黃玲玲回屋,對路洱罕見的笑驚了又驚:“你和誰聊天啊?”
路洱止住笑聲,卻沒止住唇角的笑弧。她想想,說:“家裡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