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那場雨最明亮 > 十八歲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那場雨最明亮 十八歲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十八歲

年初,車站擠滿了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女的男的,手邊差不多都有一個行李箱。

路洱背了個書包,書包裡隻裝了一本小綱,和幾張列印的複習資料,還有一瓶水。癟癟的書包掛在羽絨服上,幾乎能忽略不計。

她攏住帽兜,時不時望一眼大屏。火車發車時間是九點三十二分,現在是八點五十五分。廣播裡在通知車次,路洱仔細聽了兩次,兩次都沒喊到她的那班。

路洱已經很久沒坐過火車了。準確地說,她還沒這麼親眼地見過火車。許晴日和路湛還在她身邊時,工作出行隻會坐飛機。路洱去了崔鳳路國烊身邊後,本身條件限製,加上她覺得沒什麼出省的必要,這八年便沒有碰過一個長途交通工具。

在上車前,路洱查了坐火車的流程。怕遺漏哪一項,反複翻動看,似乎能把所有事項都背個滾瓜爛熟後,她才放下了手機。

路洱選了最頂上的臥鋪。火車發車時間晚,她一上火車,倒頭便睡。但她旁邊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大娘大爺。遇了鄰居似的,一個個見麵就嘮個沒完。

好不容易肯消停了,結果夜裡有大爺開始打鼾。一陣一陣,像犁著田的水牛,轟轟地發出鳴叫。路洱的床鋪還離廁所近。伴隨著火車顛簸,空氣裡飄動的一股怪味,她感覺鼻子嘴巴都被擠著似的,睡得很不舒服。

記不得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候,她聽見還有一個多小時到站。

從懷安到北京,花了半天。路洱隔著車窗,眺出目光,外麵的樓房已是北京的樓房了。

一月份,此處正是天寒地凍。路洱下了火車,被風剮著臉,像一根根不見血的刀片。

路洱開啟手機,顯示零下負五度。來北京這件事,她沒告訴阮西顏。

她循著導航,乘地鐵,去了一家蛋糕店。在這之前,路洱買了份路口的蔥油餅應付早餐。

她會選擇這家蛋糕店,隻有一個理由。推來店門,正對麵的牆上,掛著一架小牌子:可手工製作蛋糕。

路洱把預約單展示給店主看。店主回頭叫了個年輕姑娘出來,手把手教她做蛋糕胚。

年輕姑娘指導她:“你倒入這個低筋麵粉,攪拌……”

路洱抿著嘴,套著手套的手使勁在麵團上揉。

年輕姑娘大概光看著無聊,忍不住找她聊天:“你是本地的學生嗎?”

路洱沒有聊天的**,但想到她指導自己,便應答道:“不是。”

“來北京上學的?”

她搖頭:“來北京找人。”

蛋糕經曆烘烤,形成了一個標準的胚狀海綿體。路洱在那年輕姑娘話語指示下,將香噴噴的奶油,一層一層地抹在胚麵上,再鑲了一圈兒的裱花。

“你要凃一點字嗎?”年輕姑娘問,“或者等會兒插個小牌子,寫在便利貼上也行。”

“我直接凃吧。”路洱抓著裱花袋,用淡奶油歪歪扭扭地畫出幾個字,“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

一月十四號,清華美院校考初試正式開始。今年的初試線下進行,報名的考生,需統一前往北京進行現場考試。十六號,校考結束。

阮西顏單肩背著畫包,口罩遮了下半張臉。他從考場出來後,還在分叉口停著看手機,忽然有個男生撞了撞他的肩膀:“打算去哪裡?”

撞他的人叫沈敘,和阮西顏同一個考場。阮西顏是十三號來的北京,訂了家就近的酒店住。在樓下邊的餐館吃晚飯時,撿到了沈敘裝著準考證和身份證的錢包。歸還之後,兩人也認識上了。

沈敘是本地人。留在北京的這幾天,他好客地帶阮西顏在景點和特色小吃那兒轉了轉。

“我的飛機下午六點鐘,現在再回酒店休息一會兒。”

沈敘不打擾他了:“等這麼幾天也累了,你好好休息,回家吧。”他走出幾步又回頭,衝阮西顏笑,“希望到時候在今年的新生典禮看到你。”

沈敘對自己的能力有十二分的自信。阮西顏也笑笑:“好,八月見。”

阮西顏一邊繼續望導航,一邊往校門的方向走。北京冬季的霧霾天很重,天暗兮兮的,像是要掉下灰來。

他走出校門,轉出一個牆彎。正走在堆了一排共享單車的道路上,手機突然響了,阮西顏眼睛瞟了一眼,心猛然跳了跳。他接上電話:“喂?”

那頭沒應聲,似乎兩秒後,那個人開了口。但這邊突然吹起來了風,吹散很多音量。

阮西顏忍不住扯下口罩,口罩勾在下巴上:“小路老師。”他想笑,想說,現在三中不是在上課嗎。

路洱說:“你回頭。”

阮西顏回頭,看見她站在背後,龐大的羽絨服削得整個身十分瘦削,黑色短發,麵板像被水凍得,沒有血色一般的白。

他快步走上去,聲音代替心情半哽著說:“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懷安,也不是綏市。這是離懷安有兩千公裡的北京。

路洱舉起手裡的盒子:“今天是你生日。”但之前在夏令營,阮西顏隻透露了他在一月份出生。

路洱像是聽得懂他的心聲:“我問陳想的。我請了假出來,想給你過生日。”

“你一個人,來的嗎?”

“嗯。”

阮西顏徹底失了聲。他用了半晌,撫平一顆撲通亂跳的心:“這裡是北京,你傻不傻。”

“我知道。”她仰頭看他,線上條永遠平直的唇角,難得銜起一個彎彎的笑,“阮西顏,十八歲生日快樂。”

阮西顏不動了,他垂下臉,直直地注視她的表情:“路洱。”他探出兩隻手,繞過她的肩,這樣一個圈還的姿勢,如果不是路洱看見他紅潤的眼尾,她以為他想那樣做了,“我想抱你。”

路洱往前站了一步。

他的臂彎收緊,像是冬天抱住被窩,孩童抱住小熊玩偶,將她抱了個滿懷。

“小路老師,你知不知道。”路洱聽見他的聲音,夾著鼻音般,有點悶,但又迅速揚了起來,含著笑,“你這樣做,我會喜歡你到無藥可救的。”

路洱不說話,將胳膊環住他的胸膛。

兩個人抱了那麼一陣,才分開。阮西顏仔仔細細地端量她的眉眼:“黑眼圈怎麼這麼重。”

“火車上沒睡好,還早起了。”

阮西顏當機立斷:“我退票,跟你一起坐火車回去。”

“你坐飛機。火車現在沒票了。”路洱握住他指尖,反被他更用力握了回去,“我們先吃蛋糕吧。”

兩人找了一家火鍋店坐。路洱一邊手動拆開那個小盒子,一邊有些難為情地說:“這是我自己做的,外觀和味道,可能沒那麼……好吃。”

阮西顏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蛋糕:“我說過,你給的什麼,我都喜歡。”

吃之前,路洱給阮西顏照了張照片,又用自拍給兩個人都拍了一張。吃到中途,阮西顏玩心大發,手指點了些奶油塗在自己臉上,扮成小醜的模樣。

路洱低頭笑了幾次,阮西顏也不放過她,拉她一塊塗花臉。路洱不肯就範,阮西顏便循循善誘:“小路老師,我給你畫一個小貓。真的,我會畫得很好看的,剛考完試,你還不信任我嗎?”

路洱眼裡掠過懷疑的光:“真的?”

“真的。”阮西顏嘴角的酒窩更放肆了。

路洱還是把臉湊上去了。阮西顏用柔軟的指腹在她腮幫子、額頭、鼻子上,點來點去。大概三分鐘後,阮西顏向後退:“好了。”

路洱覺得不對,阮西顏一臉的壞笑。她拿出手機照,果然,他給她畫成了另一個小醜。

“誒誒誒,這不是想給你和我畫一個情侶款嗎。”阮西顏笑得臉趴在桌子上。玩笑歸玩笑,人生氣還是要哄。阮西顏嘴甜,三兩下容易將人哄得心花怒放。路洱被哄氣消了,但不想表現得被耍了還這麼高興,便時不時繃著嘴角。

蛋糕被阮西顏吃了個精光。兩個人慢慢地嘗著火鍋,路洱問他:“初試怎麼樣?”

“我有把握。”阮西顏這樣說,路洱也點點頭,不瞎操心了。

一頓火鍋吃得差不多了,窗子外,有雪花簌簌地飄下來。阮西顏認真地說:“小路老師,下次過來,你告訴我。不然,我怕你會落空。”

路洱特意不按正常回答說:“如果下一次也這樣,你怎麼辦?”

“那我努力不讓你落空。”阮西顏笑了笑。

路洱的心在逐漸發熱。她視線在屋外飄忽,提出一個問題:“你剛才許的願望是什麼?”

“如果我能活到一百歲,”阮西顏搭在沙發上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搭在她手背上了,他眼睛亮清清的,“那麼剩下的八十八年,我想你都陪我過。”

-

路洱回了懷安不久,小高考開始了。一場緊鑼密鼓的小高考過後,三中迎來了寒假。今年的高三寒假,依舊隻有一個禮拜多。

小年,崔鳳和路國烊在談論走親戚的事兒。路明毅窩著沙發,烤著火爐打遊戲。路洱正在房間裡寫作業,她穿著一件薄毛衣。奶牛貓蜷在她桌邊,盤得圓乎乎的,像是在熟睡。

微信突然傳來一條米娜老師的訊息,她家做了水餃,喊路洱過去吃。

路洱沒多穿衣服,踩著棉拖就出了家門。在米娜老師家門上敲了敲,門應聲開了,米恬朝她露出一個喜氣洋洋的笑:“小洱姐姐!”

水餃是大份,韭菜餡。米娜老師給她盛了兩塊,另外一個碗乘著四五份,是讓路洱待會兒帶回家的。路洱說謝謝,就著滾熱低頭吃起來。

“米恬,彆玩了,來吃餃子。”米娜老師拍了拍在打遊戲的米恬。

“好好,稍等!打完這把就來。”米恬握著手機,一會兒忍不住嘟囔,“隊友怎麼老是救不下來啊。”

路洱瞥過一個餘光:“你在玩第五人格嗎?”

冬天了,米恬戴著頂紅綠色的毛絨帽。聽見話,她仰起那個紅紅綠綠的腦袋:“是啊,小洱姐姐,你也玩嗎?和我一起玩吧,我的隊友都太笨了。”

“我不玩,但有一個哥哥玩。”路洱說,“我可以叫他陪你一起玩。”

微信又彈出來一條訊息。路洱看了眼,說曹操,曹操到。

她走向門口:“米娜老師,我出去一趟。”

米娜老師也望見了給她發訊息的人:“西顏啊?有機會的話,喊他一起上來吧。”

路洱比了個ok,衝下樓梯,腳步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快。

阮西顏站在一棵木棉樹下,長身玉立。他穿著件天藍色的毛呢棉服,脖子裡套了那件白色圍巾。他手裡牽著毛毛,毛毛頭頂也戴著那頂熊棕色針織帽。毛毛見路洱來了,立即高高興興地擺起尾巴。

“怎麼穿這麼少就下來了?”阮西顏空著的那隻手來牽她的手,隔著一層毛衣便觸碰到了她的麵板。

“剛纔在老師家,看見你的訊息就下來了。”路洱回頭,“要一起上去嗎?老師想讓你一起來。”

阮西顏笑笑,在嘴巴上豎一下手指:“我和媽爸出來的,她們去逛超市,車停在外邊。我偷偷帶毛毛出來的,就來看小路老師一小會兒。”

“除夕夜出來嗎?你和我,還有盛皎她們。這樣,你家裡人過問的話,就不會懷疑了。”

路洱垂下的手在撫摸毛毛,她擡頭看著他:“你考慮得還挺齊全。”

“這是小路老師的誇獎吧。我要走了。”阮西顏眨巴大眼睛,張開臂彎,“抱一下。”

路洱嘴角輕輕地勾著。她擁在他懷裡,五秒鐘之後,兩人抽離。

“除夕夜見。”阮西顏笑。

“除夕夜見。”路洱點頭。

目送阮西顏走了,路洱折返向回家的路走。大概離小區還有幾米的時候,她發現門口站著一個高瘦的影子。

走近了,她才發現是蔣諄。蔣諄一隻手插在羊駝大衣口袋裡,望著她,眸子裡的情緒有些濃重,她分辨不出。

這條路口沒有障礙物,能夠將遠處的那棵木棉樹,包括那棵樹下的景象儘收眼底。如果他一直待在這裡,那一定能看見剛才的畫麵。

意識到這點,路洱的心重重一跌。而且蔣諄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告訴著路洱——他一定看到了。

她走到他麵前,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嘴唇翕動幾下:“蔣諄哥……你怎麼來了?”

蔣諄的語氣一如既往:“聽說你們放寒假了,便來懷安,看看你。有空的話,來我家過個年。爸爸媽媽也都很惦記著你呢。”

“抱歉,蔣諄哥,這次寒假太短了,沒什麼機會。不過還是謝謝叔叔阿姨,還請你替我向他們問好,也謝謝蔣諄哥來看我。”

路洱淺淺地鞠了個躬,想了想,說:“現在要上去坐坐嗎?”

“已經來過了,就不打擾了。”蔣諄望著她,神情浮現無奈,“小洱,我說過,不用對我說這麼多敬語。”

路洱抿住嘴,又忍不住:“抱歉,蔣諄哥……”

蔣諄心裡歎出一口氣。他似乎沒有打算隱瞞,盯著她問道:“剛才,那個男生,和你是什麼關係?”

果然看見了。路洱擡頭望著他,明明他始終一張表情,路洱卻沒來由地感到空氣裡像多了許多雙腳,踩著她的脊背,重得憋悶。

她沉默好一陣,眼神躲閃:“蔣諄哥……可以,不要告訴二叔和二嬸嗎?”

蔣諄也沉默一陣,他把心裡的氣歎出了聲:“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有分寸吧。”離開前,蔣諄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小洱,我希望,你回頭好好能考慮一下這件事。”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