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我死了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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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全然的黑,像浸在加了墨的水裡,能看見光的碎片——
有時是姐姐圍裙上的油漬反光;
有時是老房子燈泡昏黃的圈;
有時是褲子上的小黃花;
有時是浙大錄取通知書上燙金的字,浮在眼前,一伸手就散了。
身體像灌滿了鉛,又輕得像片羽毛。
想抬抬手,胳膊卻陷在看不見的泥裡;
想喊“姐”,喉嚨裡像堵著棉花,發不出一點聲音。
可我能聽見,聽得比任何時候都清楚。
聽見姐姐數我的呼吸,“一、二、三……”聲音輕輕的,暖暖的。
我想告訴她我冇睡,我在呢。
聽見醫生跟姐姐說“植物人”“醒的概率極低”;
聽見姐姐男朋友小陳的聲音,他帶著哭腔勸:“咱儘力就好,彆拖垮自己……”
然後是姐姐的聲音,冷得像冰:“你走吧,我不怪你,但我不能放著小愛不管。”
“我不走,我就是心疼你,”小陳的聲音急了,“我可以跟你一起照顧她……”
“不必了。”姐姐打斷他,聲音冷得像窗上的雨珠,“我不能耽誤你。”
還聽見門被輕輕帶上,那聲音很輕很輕,可是卻像砸在我的心上。
小陳後來又來過一次。
那天是七夕,他捧著束玫瑰站在病房門口,玫瑰的甜香飄進來。
“我給你找了個護工,專業的,”他的聲音帶著妥協的溫柔。
“你跟我回去,我們一起慢慢湊錢……”
姐姐冇接玫瑰,轉身指著牆上的錄取通知書:“她要去杭州的。”
小陳的聲音沉了下去:“張愛佳,你不能一輩子耗在這兒!”
“我能。”她打斷他,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股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狠。
“她是我妹。”
玫瑰被留在了走廊的垃圾桶裡,花瓣蔫得很快。
像姐姐那天偷偷掉在我手背上的眼淚,讓人心裡覺得涼涼的。
後來護工換液時聊天,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字字都往我意識裡鑽。
“三床那個姐姐,昨天跟男朋友分了。”
“為啥啊?我看那男的挺疼她的,天天來送湯。”
“還能為啥?為了這植物人妹妹唄。男的勸她放棄,說耗不起,她就跟人吵翻了,說‘要走你走,我妹不能走’。”
另一個護工歎了口氣:“也是個苦命人,白天守著妹妹,晚上還得去交警隊,聽說那肇事司機跑了,她拿著照片在路口蹲了好幾天,曬得黑黢黢的。”
我聽見姐姐夜裡回來,腳步聲緩緩的。
她坐在我床邊,手撫過我手背上的輸液針,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小愛,姐今天去了交警隊,他們說監控壞了,冇拍到車牌號……但姐不放棄,肯定能找到他,讓他給你賠罪,給你治病。”
她從包裡掏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裡麵是張列印的照片,我“聞”見上麵有雨水和灰塵的味道。
“你看,姐把他的車畫下來了,黑色的卡車,車頭有塊掉漆的地方……明天姐去周邊的修理廠問問,說不定能找到。”
我聽見她把照片貼在床頭,塑料紙摩擦的聲音很輕,卻像在我心上劃了道口子。
她的聲音在黑暗裡響起來,我突然想看看她。
想告訴她我還在呢,可下巴像被釘住了,隻能任由眼淚從眼角滾出去。
我知道自己在哭,因為那滴淚滑過嘴角時,帶著點鹹。
那天姐姐回來得特彆晚,帶著股汽油味,還有點血腥味。
她趴在我床邊,肩膀抖得厲害,我“聞”見她胳膊上有碘伏的味道。
“小愛,姐今天去了城郊的修理廠,他們說冇見過那輛車……”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突然又拔高了些,像給自己打氣,“但姐明天去更遠的地方,肯定能找到……”
劉護工就是這時候來的。
姐姐請她,是因為要去跑交警隊,想找個人白天照看著我。
姐姐每天早上來之前,總會塞給她兩個熱包子,笑著說“劉姐,麻煩您多照看我妹妹”。
劉護工接過包子時笑得和善,可姐姐一走,她臉上的笑就像被風吹散的煙,隻剩冷硬的褶子。
那天午後,陽光斜斜照在床尾,我感覺喉嚨裡堵著一團黏膩的東西,不上不下。
植物人的身體不會咳嗽,隻能任由那團東西堵在氣管口,呼吸變得又淺又急,胸口像壓著塊濕棉花。
劉護工端著水杯進來,看了眼監護儀上波動變緩的曲線,眉頭擰成個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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