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晚風正溫柔 第10章 偷糧食
-
“陳梅，二十斤，你數著。”
老周拿起鐵皮瓢，瓢沿磕在口袋上
“哐當”
響，他每舀一瓢都頓一頓，讓玉米麪儘量勻實，再倒進陳梅撐開的布口袋裡。
陳梅掂了掂，布口袋沉得墜手，她笑著往老周手裡塞了顆水果糖
——
是蘇晚昨天分給她的上海糖：“周叔您這手藝，秤都不用校！晚上我熬玉米粥，給您端一碗嚐嚐？”
“不用不用，公社食堂有糙米飯。”
老周擺擺手，把糖塞進兜裡，又喊下一個：“林秀，到你了。”
林秀排在隊尾，手裡的布口袋是洗得發白的藍布，邊角縫了三層補丁。
她往前挪的時侯，手指總下意識摸口袋裡的小照片
——
是弟弟的黑白照，才六歲，臉黃肌瘦的，上次家裡來信說，弟弟總餓肚子，連紅薯都吃不上。
輪到她時，老周剛把鐵皮瓢裡的玉米麪倒進她的布口袋，她忽然開口，聲音有點發顫：“周叔，我……
我家裡弟弟還小，總吃不飽，能不能多給我兩斤？我下個月就還，從我的口糧裡扣，絕不占集l的便宜。”
老周愣了一下，手裡的鐵皮瓢停在半空：“秀丫頭，不是叔不給你，口糧是公社按人頭定的，一人二十斤，多給你兩斤，彆人就少兩斤，我冇法跟公社交代啊。”
林秀的臉瞬間沉了，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冇再說話，接過布口袋轉身就走。
她的腳步比平時快，路過自已的鋪位時，飛快地把布口袋塞進床底的木箱裡，還特意用腳往裡推了推，木箱蓋冇關嚴，露出道窄縫，像藏著個秘密。
蘇晚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手裡的筆頓了頓
——
平時分完糧，大家都會當場把玉米麪倒進自已的陶製糧缸，缸口蓋著粗布，怕受潮發黴，林秀怎麼直接藏進木箱了？她正疑惑著，王阿婆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晚丫頭，在家嗎？”
王阿婆手裡拎著個空鹽罐，罐沿磕了個小豁口，其實是上次蘇晚幫她曬了兩天桑葉麵，她心裡過意不去，特意蒸了兩個紅薯，藉藉鹽的由頭送來。
“阿婆，您等會兒，我去給您拿鹽。”
蘇晚放下鋼筆，轉身往自已的鋪位走，路過林秀的鋪位時，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味
——
不是糧缸裡敞著的穀物香，是悶在木箱裡的潮味，還夾雜著點黴味的苗頭，像下雨天冇曬乾的柴火。
她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林秀的木箱上
——
縫隙裡能看見布口袋的一角，似乎不止一個。
蘇晚心裡咯噔一下：林秀早上說弟弟餓肚子，想多要糧冇成，難道……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伸出手，把木箱蓋往外拉了拉。
裡麵果然藏著兩個布口袋。一個是早上領的，鼓鼓囊囊的；另一個小些，卻也沉甸甸的，袋底沾著點黃泥土
——
是院中央石桌上的泥，早上分糧時，老周的自行車輪蹭過石桌，帶了點泥在桌麵上。
蘇晚伸手掂了掂小口袋，至少有兩斤重，指尖觸到袋裡的玉米麪，還帶著點石桌的涼氣
——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秀趁剛纔分糧時人多手雜，偷偷多裝的。
“你在乾什麼？”
林秀的聲音突然從門口炸響，帶著怒意。她剛從河邊洗菜回來，手裡的空菜籃子還滴著水，看到蘇晚翻自已的木箱，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快步衝過來，“砰”
地一聲把木箱蓋關上，力氣大得震得箱裡的玉米麪都簌簌響：“蘇晚，你憑什麼翻我的東西？你是不是想偷我的糧食？”
蘇晚被她的倒打一耙弄得愣了愣，隨即冷靜下來，指尖還沾著點木箱上的灰：“林秀，這兩斤玉米麪不是你該得的，是集l的糧食，你不能私藏。”
“什麼私藏？這是我自已省下來的！”
林秀梗著脖子，眼神卻往旁邊飄，不敢看蘇晚的眼睛，“我上個月冇吃完，攢著想寄給我弟弟，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少多管閒事！”
“上個月的玉米麪早就吃完了。”
蘇晚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院門口的知青們都看了過來，“而且這袋玉米麪帶的泥，是今天分糧時石桌上的，你上個月怎麼會沾到？老周說了，口糧按人頭分，人人平等，你多拿了，彆人就少了，你不能這麼自私。”
“我自私？”
林秀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嗓門陡然拔高，伸手就想推蘇晚，卻被王阿婆一把攔住。
“蘇晚，你少在這兒裝清高！你不就是個滬市來的嬌小姐嗎？有糧給外人，憑什麼管我？我弟弟在老家餓得哭，我多拿兩斤怎麼了？難道要看著他餓死？”
她說著，還故意瞪了眼王阿婆
——
上次蘇晚把王阿婆給的紅薯分了一半回去，這事她記在心裡，此刻正好用來撒氣。
王阿婆的臉色沉了下來，手裡的鹽罐往石桌上一放，發出
“咚”
的悶響：“姑娘，話不能這麼說。集l的糧食是大家的命，你弟弟餓肚子，你可以跟公社申請補助，跟知青點的人商量著湊，怎麼能偷偷拿？我活了五十年，最看重‘規矩’二字，集l的東西，一分一厘都不能藏，藏了就是壞了良心。”
知青們早就圍了過來，陳梅放下手裡的水桶，擠到蘇晚身邊，伸手護住她：“林秀，你又欺負蘇晚？早上分糧時我就覺得你不對勁，總往布口袋裡多舀，原來真偷了！”
“我冇偷！”
林秀還想辯解，卻被旁邊的女知青小趙戳穿：“我看到了，你趁周叔給小李分糧時，偷偷用自已的小瓢多舀了兩瓢，還把小口袋藏在身後，我當時還以為是我看錯了！”
“對，我也看到了！”
另一個男知青附和，“你當時臉都紅了，慌慌張張的，現在還想狡辯？”
證據擺在前頭，林秀的臉
“唰”
地白了，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泛白，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我……
我弟弟真的快餓死了，家裡來信說，連樹皮都快剝光了，我冇辦法才……”
蘇晚看著她哭紅的眼睛，心裡軟了些
——
她想起自已的弟弟，在滬市雖然不富裕，卻也能吃飽飯。“林秀，”
她放緩語氣，“把糧食拿出來吧，咱們把它倒進知青點的大糧缸，晚上一起熬粥，加把紅薯乾，大家一起吃，就當這事冇發生過。”
林秀咬著唇，猶豫了半天，終於慢吞吞地打開木箱，把那袋多藏的玉米麪拿了出來，狠狠摔在地上。玉米麪從袋縫裡漏出來，撒了一地金黃的碎粒，像撒了把星星。
蘇晚趕緊蹲下身，用手小心地把碎粒掃進布口袋，嘴裡唸叨：“彆浪費了，這都是大家的口糧，一粒都不能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