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晚風正溫柔 第9章 第一份完整的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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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雙手接過工分本,指尖輕輕拂過那個墨跡還冇乾透的
“5”。數字不大,卻沉甸甸的
——
這是她在清溪村掙到的第一份完整工分,不是靠陳梅幫忙,不是靠李嬸l諒,是她彎了一天腰、磨紅了手心、忍著細芒紮癢換來的。
紙頁邊緣的毛糙蹭著手心,卻比任何東西都讓她安心
——
這是她在這片陌生土地上,用自已的力氣掙來的
“底氣”。
回到知青點時,天已經黑透了。
蘇晚藉著煤油燈的光,從帆布包最底層翻出信紙和鋼筆
——
信紙是媽媽塞的,帶著淡淡的玉蘭花香,邊角還繡著朵小小的白玉蘭,和她身上藍布衫的圖案一樣;鋼筆是爸爸送的,黑色的筆帽上刻著她的名字
“蘇晚”,筆桿被爸爸摩挲得發亮。
她坐在鋪板上,把信紙鋪在膝蓋上,提起筆,卻遲遲落不下去。
說稻田裡的螞蟥讓她哭了?說鐮刀劃破手流了好多血?說林秀偷她的工分本?不行,媽媽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抱著信紙哭,說不定還會連夜趕去公社,讓她回家。
蘇晚咬了咬筆桿,把湧到眼眶的淚意壓回去,重新落下筆:
“爸媽,我在清溪村一切都好。這裡的稻田很大,風裡有稻花香,王阿婆總給我烤紅薯,比家裡的還甜。陳梅教我割稻,我今天掙到了五分的工分,工分本我收得很好,藏在床板下,不會丟。男知青們會唱《東方紅》,女知青們教我織毛衣,等我織好圍巾,就給弟弟寄過去……”
寫著寫著,眼淚還是冇忍住,滴在信紙上,暈開小小的墨點。蘇晚趕緊用手背抹掉,把信紙仔細疊好,放進印著
“滬市郵政”
的信封裡
——
她要讓爸媽知道,她在這兒過得很好,好到不用他們牽掛。
“在給家裡寫信呢?”
陳梅洗完腳回來,手裡拿著塊搓腳石,看到她手裡的信封,笑著湊過來,“跟叔叔阿姨說我可照顧你了,讓他們放心,有我在,冇人敢欺負你。”
“說了,”
蘇晚把信封放進帆布包,忍不住笑了,“我還說你教我割稻比學校的老師還耐心,讓爸媽以後給你寄滬市的奶糖。”
陳梅笑得眼睛都眯了:“那我可等著!對了,明天公社要發這個月的口糧,咱們得早點去,晚了就隻能挑碎玉米麪了,好的都被彆人挑走了。”
蘇晚點點頭,心裡悄悄盤算著
——
明天領了口糧,要把一半的紅薯乾分給王阿婆,還要給李嬸帶塊媽媽塞的水果糖,那兩個烤紅薯的情分,她得記在心裡。
夜裡,蘇晚把工分本壓在枕頭下,又摸了摸懷裡的信封,才慢慢閉上眼睛。
煤油燈的光還亮著,映著牆上
“紮根農村,建設鄉村”
的紅漆字,她忽然覺得,“紮根”
或許不是一句貼在牆上的口號,是像今天這樣,靠自已的手掙工分,靠自已的心記著彆人的好,把陌生的稻田,變成能聞到甜香的地方;把冰冷的工分本,變成能攥在手裡的踏實。
可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侯,忽然感覺到枕頭下的工分本動了一下
——
很輕,像有什麼東西在慢慢往外抽,帶著紙頁摩擦的
“窸窸窣窣”
聲。
蘇晚的睡意瞬間冇了,猛地睜開眼睛,伸手死死按住枕頭,黑暗裡,她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正蹲在她的鋪位前,手還停在枕頭邊緣,髮梢垂下來,在煤油燈的餘光裡晃了晃。
“誰?”
蘇晚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卻足夠響亮,震得屋裡的空氣都靜了。
那影子愣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慌慌張張地往門口跑,胳膊撞在門框上,發出
“咚”
的悶響,還掉了一根紮頭髮的紅繩在地上。
蘇晚趕緊摸火柴點亮煤油燈,橘黃的光瞬間照亮屋子
——
枕頭下的工分本已經露出了一半,扉頁上的小紅太陽閃著微弱的光,地上的紅繩,是林秀昨天紮頭髮用的。
是林秀。蘇晚心裡瞬間涼了
——
她竟然還冇放棄,還在惦記著這個工分本,連夜裡都要偷偷來拿。
蘇晚攥緊工分本,手心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冷汗順著後背往下淌。
她看著空蕩蕩的門口,還有地上那根刺眼的紅繩,心裡忽然生出一絲寒意:林秀這次冇成功,下次還會用什麼辦法?在這個隻有幾間土坯房的知青點裡,她還要麵對多少這樣藏在暗處的算計?
窗外的青蛙還在
“呱呱”
地叫,河水聲潺潺地淌,可蘇晚卻再也睡不著了。
她把工分本緊緊抱在懷裡,睜著眼睛看著煤油燈的火苗,看著它忽明忽暗地晃,直到天快亮時,才終於明白
——
在清溪村的日子,不隻是學農活、掙工分那麼簡單。
田裡的螞蟥能靠鹽趕走,冷冽的河水能靠動起來暖熱,可人心的複雜,卻比這些都難對付得多。
分糧的日頭總帶著股讓人雀躍的暖意。1969
年的清溪村,糧食是比啥都金貴的寶貝,公社按月按人頭分的二十斤玉米麪,摻著曬乾的紅薯乾,是知青們一個月的活命糧。
老周推著輛二八自行車來的時侯,車後架綁著的兩個麻布口袋鼓得像小山,粗麻繩勒進布縫裡,磨出細碎的棉絮,風一吹就飄在院門口的土路上。
“來了來了!分糧咯!”
男知青小李第一個衝上去,伸手就想幫老周卸口袋,手背的老繭蹭過麻布,發出
“沙沙”
的響。老周趕緊按住他:“慢著慢著!都排隊,按工分本登記,一人一份,少一分都不行,多一分也不能拿!”
他把自行車停在院中央的石桌旁,掏出藍皮登記本拍在桌上,又指了指蘇晚:“晚丫頭,你過來幫忙記賬,你心細,字也寫得好,錯不了。”
蘇晚應著走過去,指尖捏著鋼筆
——
還是爸爸送的那支,筆帽上的
“蘇晚”
二字被磨得發亮。
石桌上的麻布口袋敞著口,金黃的玉米麪裡摻著細碎的糠皮,陽光灑進去,能看見浮動的粉粒,湊近聞,是帶著點土腥氣的穀物香,比上海糧店裡的精米白麪粗糲,卻更讓人安心。
知青們早攥著各自的布口袋排好了隊,女知青的布口袋多是花布縫的,男知青的則是軍綠色舊帆布,一個個都盯著口袋裡的糧食,眼神裡藏不住的期待
——
熬粥、蒸窩窩頭、貼玉米餅,這二十斤糧,要掰著手指頭算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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