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翁,大唐中興了! 第8章 風雪長安道
夜色未褪,風雪更狂。陸渾山莊內,燈火通明,人影匆忙。沒有時間悲傷,也沒有時間恐懼,生存的本能驅使著每一個人動作。
杜甫指揮若定,將往日的書卷氣換成了罕見的決斷。宗氏與杜忠將有限的細軟、必要的衣物、以及杜甫視若生命的書稿、詩卷飛快地打包。張戈和李銳則警惕地守在院門和圍牆附近,檢查馬匹、車輛,確保途中不出紕漏。那輛原本用於代步的舊馬車被加固,另一輛用來裝載書籍行李的板車也套上了牲口。
杜豐沒有閒著,他將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那幾卷他時常翻閱的史書、兵書,以及自己私下記錄的一些關於時局、物資、地理的筆記——仔細收在一個小包袱裡,貼身藏好。他又去廚房,將能帶的乾糧、肉脯、鹽巴儘可能多地塞進行李。他甚至找來幾個皮囊,灌滿了清水。這些看似瑣碎的準備工作,在杜豐做來卻異常專注,因為他知道,在這風雪逃難路上,一口食,一口水,都可能關乎生死。
“豐兒,這些……”宗氏見兒子忙碌,想讓他休息。
“母親,有備無患。”杜豐隻簡單回答,手下不停。
天光微熹,風雪似乎小了些,但依舊寒冷刺骨。一切準備就緒。杜家上下,連同張戈、李銳,共計七人,最後看了一眼這處短暫棲身、卻留下驚魂記憶的莊園,毅然踏上了茫茫前路。
馬車轆轆,碾過被積雪覆蓋的崎嶇小徑,駛向通往洛陽官道的方向。他們沒有進入洛陽城,而是繞城而過,直接取道西行,奔向潼關,奔向長安。
車簾緊閉,隔絕了部分風寒,卻隔絕不了那透骨的冷意和顛簸。杜甫抱著杜豐,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兒子。宗氏依偎在旁,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堅定。杜忠坐在車轅,與駕車的李銳作伴。張戈則騎著馬,在車隊前後遊弋警戒。
“父親,我們走得太急,那曹府若派人追趕……”杜豐靠在父親懷裡,低聲問道。
杜甫拍了拍他的背,寬慰道:“放心,嚴季鷹的名頭不是虛的。他們昨夜剛吃了虧,又顧忌嚴武的背景,短時間內未必敢明目張膽地追趕。況且,這大風雪,也是我們的掩護。”
話雖如此,但杜豐心中的不安並未減少。他透過車簾的縫隙,望向外麵白茫茫的天地。風雪迷途,前路未知,後有隱憂。這種感覺,比他前世經曆的任何一次商務談判都要凶險萬分。
行程起初還算順利。風雪雖大,但官道上偶有其他車馬痕跡,尚能辨認方向。然而,越往西行,地勢漸高,風雪愈發猛烈,道路也愈發難行。到了午後,積雪已深及馬膝,車輪時常陷入雪坑,需要眾人合力推搡才能繼續前行。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杜公,照這個速度,隻怕天黑前到不了預定的驛館了。”李銳抹了把臉上的雪水,憂心忡忡地向車內稟報。
杜甫掀開車簾,望著眼前一片混沌的雪世界,眉頭緊鎖:“儘力而行,若實在不行,便尋個避風處露宿一夜。”
露宿冰天雪地?眾人心頭都是一沉。
就在這時,負責在前探路的張戈策馬奔回,神色凝重:“杜公,後麵有情況!約莫二裡外,有數騎快馬正沿著我們的車轍印追來,速度很快!”
車內氣氛瞬間凝固!
“多少人?”杜甫急問。
“風雪太大,看不真切,但至少五六騎,可能更多!”張戈語速極快,“看其馬速和追蹤的架勢,絕非尋常旅人!”
來了!終究還是來了!
杜豐心臟一緊,果然,曹府不肯善罷甘休!昨夜暗襲不成,今日便要明著追趕了嗎?在這荒郊野外,風雪漫天,正是殺人滅口的絕佳之地!
“怎麼辦?老爺!”宗氏聲音發顫。
杜甫臉色鐵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加速!李銳,想辦法讓馬車再快些!張戈,你斷後警戒,若對方逼近……儘量拖延!”
命令下達,車隊的速度勉強提升了一絲,但在深雪中,又能快到哪去?後麵的馬蹄聲,卻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杜豐大腦飛速運轉。硬拚?對方人多,且可能是精銳,張戈李銳雖勇,雙拳難敵四手。逃跑?馬車根本跑不過快馬。躲藏?這白茫茫一片,車轍印如此明顯,又能躲到哪裡去?
絕望的情緒開始蔓延。
“父親,”杜豐忽然開口,聲音異常冷靜,“我們不能一味逃跑。”
“豐兒,你有何主意?”杜甫此刻已是方寸微亂,下意識問道。
杜豐爬到車窗邊,仔細觀察著地形。他們正行至一處狹窄路段,一側是陡峭的山坡,積滿了雪,另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溝壑。
“李叔,前麵可有更狹窄,或者有彎道、能暫時阻擋對方視線的地方?”杜豐急聲問道。
李銳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麼,極目遠眺,猛地喊道:“有!前麵半裡處,有個急彎,路更窄!”
“好!加速衝到那裡!”杜豐斬釘截鐵,隨即對張戈道:“張叔,你馬快,先到彎道另一側埋伏!聽我訊號!”
張戈雖不明所以,但見杜豐眼神決絕,又見杜甫點頭,當即一夾馬腹,率先衝向彎道。
馬車在李銳的鞭策下,拚命加速,終於在追兵馬蹄聲已近在咫尺時,衝過了那個急彎。彎道另一側,視線被山岩阻擋。
“停車!”杜豐喊道。
馬車猛地停住。
“李叔,杜伯,幫我!”杜豐跳下馬車,指著山坡上那些被積雪覆蓋、看似鬆動的岩石和枯樹,“用馬鞭,用棍子,捅那裡,砸那裡!製造雪崩,哪怕是小範圍的也行!快!”
生死關頭,李銳和杜忠也顧不得多想,依言而行,用馬鞭和門閂拚命抽打、捅刺山坡上方的積雪和支撐物。
杜豐則迅速從行李中翻出火摺子和一罐本是用來取暖的劣酒(酒精含量低,但聊勝於無),他將酒液灑在一些乾燥的枯枝上,用火摺子點燃。火苗在風雪中頑強地跳躍起來。
就在這時,追兵的馬蹄聲已至彎道口!
五六騎黑衣蒙麵客,如同雪地中的餓狼,出現在彎道另一端,看到停住的馬車,眼中露出猙獰之色,毫不猶豫地策馬衝來!
“就是現在!”杜豐用儘力氣,將點燃的枯枝混合著酒罐,猛地扔向山坡上那些被李銳他們破壞得搖搖欲墜的積雪處!
“轟——!”
酒罐碎裂,火焰雖小,卻在接觸積雪的瞬間,因溫差和震動,引發了連鎖反應!再加上李銳和杜忠持續的破壞,山坡上方,一大片積雪夾雜著碎石、斷木,轟然塌落!雖然不是巨大的雪崩,但也足以形成一道混雜著冰雪和雜物的屏障,瞬間阻斷了狹窄的道路,將追兵的前路堵死!
衝在最前麵的兩騎收勢不及,連人帶馬撞入塌落的雪石之中,慘叫聲被轟鳴淹沒。後麵的幾騎慌忙勒馬,驚駭地看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障礙。
“走!”杜豐毫不遲疑,大喊一聲。
李銳立刻揮鞭,馬車再次啟動,繞過彎道,向前疾馳。
張戈也從埋伏處衝出,對著被阻的追兵射了幾箭(他馬上帶有弓箭),雖未命中,卻也嚇得對方紛紛躲避,不敢立刻清理障礙追擊。
利用這爭取來的寶貴時間,馬車發瘋般向前狂奔,終於將與追兵的距離再次拉開。
車內,杜甫和宗氏看著身後那一片狼藉的塌方,以及驚魂未定的追兵,再看向身邊氣喘籲籲、小臉被煙火熏得有些發黑,眼神卻亮得驚人的兒子,震撼得無以複加。
他們……竟然真的擺脫了追兵?靠著一個五歲孩童的急智?
“豐兒……你……”杜甫的聲音乾澀,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用常理來理解這個兒子了。
杜豐癱坐在車廂裡,劇烈地喘息著,方纔那片刻的爆發耗儘了他的心力。他擺了擺手,虛弱地道:“父親,隻是……權宜之計。他們很快會清理出路障,我們……必須儘快找到安全之所。”
他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剛才那一刻,他彷彿又回到了前世生死一線的車禍現場,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是待宰的羔羊,他握住了自己的命運方向盤,哪怕隻是一瞬。
風雪依舊,前路依舊漫長。但經此一役,杜家上下,包括張戈李銳,再看杜豐的眼神,已徹底不同。那不再是對一個聰慧孩童的喜愛,而是帶著敬畏的、對一種不可思議的智慧和膽魄的認可。
馬車在風雪中艱難前行,載著一車劫後餘生的慶幸,以及一個悄然崛起的、不容小覷的靈魂,向著那座象征著權力、機遇與未知風暴的巨城——長安,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