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翁,大唐中興了! 第163章 盧龍歸心 裂痕初現
幽州,盧龍節度使府。
時近臘月,塞北的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呼嘯著掠過灰濛濛的城垣,吹得旌旗獵獵作響。相較於魏博魏州城內的惶惶不可終日,這座北疆雄城表麵上依舊維持著邊鎮特有的粗糲與肅殺。然而,在這平靜的表象之下,暗流同樣洶湧。
節度使李懷仙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坐在溫暖如春的書房內。他麵前的紅木大案上,並排放著兩樣東西。左邊,是一封火漆密封,封麵落款為“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總百揆杜豐謹致”的信函,字型端正,力透紙背。右邊,則是一份來自魏博的密報,詳細記述了魏州城內鹽鐵斷絕、物價飛漲、軍民怨聲載道的慘狀。
李懷仙年約五旬,身材高大,麵皮黝黑,常年的軍旅生涯和邊塞風霜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他能從安祿山麾下一員悍將,搖身一變成為朝廷欽封的盧龍節度使,靠的絕不僅僅是勇武,更有審時度勢的狡猾與謹慎。
他先拿起魏博的密報,又細細看了一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田承嗣的窘境,他感同身受,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與警惕。同為河北三鎮,一損俱損的道理他懂,但上一次魏博出事,他盧龍雖未明著相助,暗中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商貿停滯,收入銳減。如今朝廷顯然是要下死手整治魏博,那下一個會不會輪到他盧龍?
想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拆開了杜豐的信。
信很長,措辭卻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帶著幾分推心置腹的意味。杜豐並未以“尚父”之尊盛氣淩人,而是以“同殿為臣,共扶社稷”的角度,與他分析天下大勢。
信中首先肯定了盧龍鎮屏衛北疆,防禦契丹、奚人的功績,稱讚李懷仙“夙夜在公,勞苦功高”。接著,筆鋒一轉,談及朝廷新政,尤其是兩稅法,言明此乃為富國強兵,充實邊餉,絕非要削奪節度使應有的權力。杜豐明確表示,朝廷深知盧龍地處要衝,肩負重責,隻要李懷仙能“謹守臣節,保境安民,使政令暢通,稅法得行”,則朝廷必“待卿以腹心,絕不疑貳”。
看到這裡,李懷仙緊繃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這至少表明瞭朝廷目前的態度,並非要將所有藩鎮一棍子打死。
接下來,便是實實在在的利益。杜豐在信中承諾,隻要盧龍不與魏博同流合汙,保持中立,朝廷可立即開放河東部分的邊市,允許盧龍以戰馬、皮毛等特產,換取以往被嚴格管製的鹽鐵、布帛、茶葉等物資。並且,度支司可考慮在明年春季,撥付一筆專款,用於協助盧龍修繕北境防禦工事。信末,杜豐還輕描淡寫地提及,已奏請陛下,準備加封李懷仙“檢校司空”的榮銜。
這不再是空泛的安撫,而是切中要害的利益交換!盧龍最缺什麼?不是兵馬,而是穩定的鹽鐵供應和維持龐大邊軍體係的財帛。朝廷這一手,等於是掐著魏博的脖子,卻給他李懷仙遞來了救命的糧草和鎧甲。
然而,信中也並非全是蜜糖。在承諾之後,杜豐的語氣雖依舊平和,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然,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政令統一,乃社稷之基。若有人陽奉陰違,甚或與悖逆之輩暗通款曲,則朝廷縱有保全之心,亦難擋煌煌天威,雷霆之怒。望李帥明鑒時局,善加抉擇,勿使盧龍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也。”
這軟中帶硬的警告,讓李懷仙剛剛放鬆的心絃又繃緊了。他彷彿能看到那位遠在長安的年輕“尚父”,正用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幽州,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將信紙緩緩放下,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內心天人交戰。
與田承嗣聯手?且不說上次就已證明此路不通,田承嗣剛愎自用,難成大事。如今魏博自身難保,猶如泥菩薩過江,與他捆綁,隻會被一起拖入深淵。朝廷這次展現出的決心和手段,遠非昔日可比。那杜豐,不僅能征善戰,更深諳經濟之道,這無聲無息的絞殺,比千軍萬馬更令人膽寒。
投向朝廷?這似乎是眼前最明智的選擇。能獲得急需的物資和朝廷的認可,穩住自己的地位。可是……這會不會是朝廷的緩兵之計?先穩住他,集中力量解決魏博,然後再掉過頭來收拾他盧龍?河北藩鎮,曆來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朝廷真能容得下他長期擁兵自重嗎?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再次掃過那封來自魏博的密報。田承嗣的慘狀,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抗拒朝廷,或許能逞一時之快,但最終的結果,恐怕就是內外交困,眾叛親離。
“杜豐……尚父……”李懷仙喃喃自語,手指摩挲著信紙上那方殷紅的“杜豐”私印。這個人,他看不透。但他能感覺到,這是一個與以往任何宰相都不同的對手。他既有郭子儀那樣的軍功威望,又有李林甫那樣的權術手腕,更可怕的,是他似乎還擁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眼光和層出不窮的新奇手段。
權衡利弊,風險與機遇並存。但眼下,顯然與朝廷合作的風險,遠小於與朝廷對抗的風險。至少,能換來喘息之機,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
“來人!”李懷仙終於下定了決心,沉聲喝道。
一名親信將領應聲而入。
“你親自去安排,”李懷仙壓低聲音,語氣森然,“第一,嚴密監視與魏博接壤的所有通道,沒有我的命令,一粒糧食,一片鐵器,也不許流入魏博!第二,撤回我們派往魏州的所有聯絡人員,切斷與田承嗣的非公開往來。第三……”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以本帥的名義,給長安杜相……不,給杜尚父,回一封密信。”
“內容如何,請大帥示下。”
李懷仙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道:“就說……盧龍節度使李懷仙,叩謝尚父信重之恩。朝廷政令,盧龍自當恪遵。北疆防禦,乃臣分內之事,必不敢有負聖恩與尚父所托。至於魏博之事……盧龍謹守藩籬,絕不乾預朝廷法度。望尚父明察。”
他沒有明確承諾什麼,但“恪遵政令”、“絕不乾預”這幾個字,已經足夠表明他的態度——中立,甚至可以說是默許朝廷對魏博動手。
“另外,”李懷仙補充道,“讓下麵的人準備一下,朝廷開放邊市的旨意一到,立刻組織商隊,前往河東。記住,隻換我們急需的鹽鐵布帛,其他的一概不要,動作要快!”
“末將明白!”
親信將領領命而去,書房內重歸寂靜。李懷仙長長籲出一口氣,感覺後背竟有些濕冷。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河北三鎮互為奧援的局麵,已經被他親手撕開了一道難以彌合的裂痕。田承嗣得知訊息後,必然會暴跳如雷,視他為叛徒。
但,那又如何?在這亂世求存,首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實力和地盤。至於道義……他李懷仙從來就不是什麼忠義之士。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愈演愈烈的風雪,幽州城在風雪中顯得格外肅穆。他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對是錯,但他知道,在杜豐那雙無形大手的撥動下,整個河北的棋局,已經徹底改變了。他這隻原本遊離的棋子,如今已被迫選定了邊站。
而遠在長安的杜豐,在收到李懷仙這封措辭謹慎卻又態度明確的回信時,隻是淡淡一笑,對身旁的劉晏道:“李懷仙,是個聰明人。河北之局,已破其一。”
接下來,就該看那位最是滑頭的成德李寶臣,該如何表演了。經濟的絞索與政治的離間,正一步步地將魏博田承嗣,推向那眾叛親離的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