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翁,大唐中興了! 第164章 成德搖擺 左右逢源
恒州,成德節度使府邸內的暖閣,與外間凜冽的寒風彷彿是兩個世界。銀絲炭在獸首銅爐中燒得通紅,散發出融融暖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甜膩的、來自嶺南的珍貴香料氣息。成德節度使李寶臣半眯著眼,斜倚在鋪著完整白虎皮的軟榻上,手指隨著一旁樂伎彈奏的琵琶曲調,輕輕在膝蓋上敲打著節拍。
他年歲與田承嗣相仿,麵容卻顯得富態許多,麵板白皙,若非一身戎服,倒更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翁。與田承嗣的暴戾、李懷仙的粗獷不同,李寶臣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條滑不溜手的泥鰍,總能在最危險的漩渦邊緣找到存身之處。
一曲既終,樂伎悄無聲息地退下。李寶臣端起手邊溫熱的參茶,呷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看向下首坐著的一位青袍文士,那是他的心腹謀士,姓吳,人稱“吳運算元”。
“長安那邊,又來信了?”李寶臣的聲音帶著一種慵懶的腔調。
“是,大帥。”吳運算元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恭敬地呈上,“是劉晏劉相公的親筆信,還有度支司的一份公文副本。”
李寶臣接過,卻不急著看,隻是用手指摩挲著信紙光滑的邊緣,笑道:“杜尚父穩住了李懷仙那莽夫,這轉頭就來‘撫慰’我了。嗬嗬,這‘撫’字,用得妙啊。是撫慰,也是安撫,說不定,還是巡撫的‘撫’呢。”
他話語中帶著一絲自嘲,更有一絲洞悉世情的狡黠。
吳運算元陪笑道:“大帥明鑒。朝廷此番對魏博是誌在必得,手段淩厲。盧龍李帥已表中立,我成德若再與魏博牽扯過深,恐成下一個目標。然,若全然倒向朝廷,隻怕……日後也難以自主。”
“是啊,難啊。”李寶臣歎了口氣,終於展開劉晏的信件,快速瀏覽起來。信中的內容,與杜豐給李懷仙的信大同小異,無非是申明朝廷大義,肯定成德作用,承諾若李寶臣配合朝廷,不與田承嗣同流,則必有厚待。但劉晏的信中,更多了幾分經濟上的務實考量。
“哦?‘協辦漕運’?”李寶臣的目光在四個字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朝廷允許成德參與協助管理部分經過其轄境的漕運事務,並可從漕糧轉運、商稅抽成中獲得一定利益。這等於是在原本鐵板一塊的朝廷漕運體係中,給他李寶臣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讓他也能分一杯羹。
再看度支司的公文,則是關於有限度開放對成德部分貿易限製的初步意見,列出了幾種可以交易的物資清單和大致額度,雖然依舊排除了鐵器等戰略物資,但鹽、茶、布匹等日常必需品的數量,足以緩解成德目前因整體封鎖而帶來的部分壓力。
“劉晏這是給了顆甜棗啊。”李寶臣放下信件,手指輕輕敲著額頭,“既不觸及根本,又給了實實在在的好處。比空口白牙的許諾,強多了。”
“大帥,魏博田帥那邊,今日又派了使者前來,言辭懇切,甚至有些……惶急。”吳運算元適時地補充道,觀察著李寶臣的臉色,“使者言,若我成德再不相助,魏博恐怕支撐不過這個冬天。田帥願以……三座城池,換我成德出兵牽製朝廷河東軍勢。”
“三座城?”李寶臣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他田承嗣自身難保,拿什麼守三座城?空頭支票罷了。何況,河東渾瑊磨刀霍霍,神策軍精銳也已秘密北上,此時去撩撥虎須,是嫌自己命長嗎?”
他站起身,在暖閣內踱了幾步,白虎皮袍的下擺拖曳在光滑的金磚地麵上,寂然無聲。“田承嗣敗局已定。朝廷這次是鐵了心要殺雞儆猴,魏博就是那隻雞。我們若湊上去,就算不被當成猴一起宰了,也得褪層皮。李懷仙那老小子,看著粗豪,心裡比誰都精,他先一步選了邊站,我們若再猶豫,等朝廷收拾完魏博,下一個說不定真就輪到我們了。”
“那大帥的意思是……接受朝廷的條件?”吳運算元試探著問。
“接受,當然要接受。”李寶臣停下腳步,臉上露出那種慣有的、看似敦厚實則精明的笑容,“但怎麼接受,有講究。我們不能像李懷仙那樣,一封密信就斷了往來,那太得罪人,也顯得我們成德怕了朝廷。我們要……左右逢源。”
他坐回軟榻,細細吩咐道:“第一,給劉相公回信,語氣要恭順,感謝朝廷信重,我李寶臣世受國恩,自當謹守臣節,擁護新政。‘協辦漕運’之事,成德義不容辭,具體細則,可派能吏前往長安與度支司詳談。開放邊市,更是解我成德百姓困苦的善政,我們翹首以盼。”
“第二,對魏博的使者,也不能慢待。好生安置,告訴他,我成德與魏博唇齒相依,絕不會坐視不理。但朝廷大軍壓境,我成德力弱,需得謹慎行事,讓他轉告田帥,暫且忍耐,從長計議。總之,就是一個‘拖’字訣。”
吳運算元心領神會:“大帥高明。既向朝廷表明瞭態度,拿到了實際好處,又未徹底與魏博撕破臉,留下了轉圜餘地。”
“轉圜餘地?”李寶臣嘿嘿一笑,壓低聲音,“哪還有什麼轉圜餘地。田承嗣已是甕中之鱉,我不過是給他畫張餅,讓他臨死前少給我添點亂子罷了。你暗中傳令下去,與魏博接壤的邊境,給我守死了,許出不許進!尤其是人員,一個魏博的探子、潰兵也不能放進來。至於物資……哼,我們自己還不夠用呢。”
“另外,”李寶臣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朝廷不是要我們‘協辦漕運’嗎?那就好好‘協辦’。派人盯著點,看看有沒有人敢利用漕運,偷偷往魏博輸送東西。一旦發現,無論是誰,立刻拿下,嚴懲不貸!這份‘投名狀’,得做得漂亮點。”
“是!屬下明白!”吳運算元躬身領命,心中對自家主帥這番操作佩服不已。這纔是真正的老謀深算,在兩大勢力之間遊刃有餘,最大限度地保全自身,攫取利益。
很快,成德節度使李寶臣“恭順朝廷,願協辦漕運”的訊息,便通過官方渠道傳回了長安。與此同時,魏博使者帶著李寶臣“虛與委蛇”的承諾和一批不算豐厚的“慰勞品”,悻悻然離開了恒州。而成德與魏博的邊境線上,巡邏的騎兵明顯增多,盤查也驟然嚴格起來。
政事堂內,杜豐看著劉晏呈上的李寶臣回信,以及“察事司”密報的關於成德邊境異動的訊息,嘴角泛起一絲瞭然的笑意。
“李寶臣此人,果然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給了好處,便知道該往哪邊站了。”劉晏在一旁笑道,“雖未明言與魏博切割,但這‘協辦漕運’和嚴守邊境的舉動,已足以讓田承嗣感受到何為世態炎涼。”
杜豐放下信件,走到巨大的疆域圖前,看著代表成德的區域,淡然道:“無妨。他想要左右逢源,我便給他這個錯覺。隻要他此刻不給我添亂,甚至能幫我看住魏博西側,便是大功一件。待解決了魏博,這‘協辦’來的漕運之權,這有限度的邊市開放,是收回還是擴大,主動權,便不在他手中了。”
他伸出手指,在代表魏博的區域上輕輕一按,彷彿按死一隻螻蟻。
“如今,盧龍已穩,成德已撫。田承嗣徹底成了孤家寡人。接下來,就該是這經濟絞索與內部分化,真正發力,勒斷他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了。”
暖閣之外,北風呼號,捲起千堆雪。恒州城內的李寶臣,自以為在風浪中穩住了舵盤,卻不知自己這艘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那股名為“朝廷”的巨流,推著駛向了既定的方向。而魏博的田承嗣,在得知李寶臣那敷衍的態度和邊境的實際封鎖後,最後的希望也徹底破滅,狂怒與絕望,如同毒火,開始在他心中瘋狂燃燒,並即將引燃魏博內部積壓已久的所有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