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106章 一念之私
-
◇
一念之私
街上百姓惶恐避開,驚叫連連。白觀玉動作很快,眨眼間帶著賀淩霄從窗子一躍而下,金符烈火般燒起來,將縣令兒媳摁在了地上。她旁邊那不幸被啃食的人已斷了氣。
金符捆著她,從她腹中絞出一團霧氣。匆匆而來的縣令癱坐在地,賀淩霄掃了一眼,正想說點什麼,卻見白觀玉瞧著這團霧氣不動了。
緊接著,他沉麵望了眼南北二角,攥住了賀淩霄的手腕,簡短道:“走。”
賀淩霄滿麵不明所以,白觀玉卻也冇叫他問,瞬息化成道金光衝入雲際,落在了長陽宗上。賀淩霄茫然跟著他,他是直接落在長陽宗峰頂大殿前的,兩步踏過門檻,便看他兩指一抖,罡風狂起,真氣蓬動,將獨坐在殿中的荀月愁結結實實摁在了牆上。
拂霜劍出鞘,劍氣洶湧壓下,荀月愁手中的茶盞摔到了地上,碎片四濺。賀淩霄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心驚膽戰地瞧著,隻聽白觀玉冷冷道:“長陽宗上到底出了什麼事?”
荀月愁唇角溢位鮮血,平靜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問,你隻答方可。”
荀月愁叫劍氣摁在牆上,動彈不得。聞言短促笑了一聲,“你神通這樣大,還是自己去查吧。”
白觀玉麵上佈滿寒霜,道:“淩霄。”
賀淩霄:“……啊。”
白觀玉:“長秋給我。”
賀淩霄匪夷所思,雙手將自己的長秋劍遞了過去。便看白觀玉持著長秋毫不留情在荀月愁身上割了個血口子,沾滿血的劍尖自她腳下刺出去,金光大盛,真氣暴起,空中衝撞著瞧不見的光脈,長秋劍叫他單手握著劈出去,竟生生在空中無端劈出道裂縫來!
這裂縫活像天地間生橫生的一道口子,一刹那腳下地麵嗡嗡直震,搖晃欲裂。眼前仿若雷火撕裂夜幕,金光刺目,爆裂聲直震得人雙耳鈍痛不已。賀淩霄扶著桌麵站穩了,愕然擡頭看,見那口子邊緣被腐蝕般迅速褪去了,徒留一片瞬息而過的光點。賀淩霄辨認出了那些光點是什麼——那是真人魂光。
這是道碧落障境!以人壽元魂魄做基的結界!賀淩霄滿心驚愕,瞧著那些魂光散去了,現出了這山頭原本的樣子——大殿敗落,血鏽斑斑。再往外瞧,昔日如天上仙境般的宗門荒蕪不堪,草木敗落,門外弟子折過了頭,雖外表與常人無異,可賀淩霄還是敏銳瞧出這些人身上古怪處——原全都是些“起死回生”者。
這長陽宗上,原來已冇一個活人了。
白觀玉手中的拂霜劍還抵著荀月愁的脖子,荀月愁到此情境,反而平靜非常,冷眼看著外頭破敗場景,隻眼底有絲相當難覺察的悲愴,她道:“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錯,重建山門罷了,你作何有如此大的反應?”
白觀玉道:“生死有定,你這是有違天道。”
“天道。”荀月愁冷冷笑了下,“你倒也敢說這麼個字。”
白觀玉未言,隻身上寒意更盛了,站在他身後的賀淩霄聞言眉心細微一抽,怎麼聽她的意思好像是知道點什麼?聽著白觀玉冷厲道:“山下術士是你。”
荀月愁淡道:“是我。”
“因何?”
“苦命人抱著屍首上山尋我,我有什麼辦法。”
“長陽宗因何而滅?”
荀月愁卻隻說:“天命。”
白觀玉定定審視她,乾脆斂了審問的心思,一指點上荀月愁額心,使力一拽——荀月愁痛苦出聲,真人神識要比旁人更難撬開條縫,白觀玉指間繚繞著一線金絲,隱纏著些猩紅血氣。金光炸開,白觀玉讀過她的神識,麵色卻沉下去了,寒聲道:“既是你徒弟走火入魔犯下重罪,當自知錯處應另做彌補。妄想起死回生不過徒勞,你這是自欺欺人。”
她徒弟?柳嵐心?賀淩霄聽得一愣,這頭白觀玉已破了障境卻遲遲不見柳嵐心趕來,想來她也已不是活人了。聽白觀玉說是柳嵐心屠了全宗,荀月愁不應不知道,不知是湊巧不在還是怎麼。果然,聽著荀月愁低低苦笑一聲,道:“嵐心,嵐心也已不在了。”
荀月愁是碎了自身一魄做了這些人的生機,既是穩魂,四麵當有穩魂陣法。白觀玉收了拂霜劍,冇再管她,荀月愁癱倒在地,呆呆凝望地磚。待白觀玉轉身踏出門檻時,忽聽身後荀月愁低笑一聲,道:“天道榮枯,人是不得不從的。”
白觀玉冇有理她,麵沉如水。荀月愁高聲衝他背影喊道:“我有什麼錯?我也是迫不得已!都說你是仙門魁首,若是你,你就能做到置身之外,你就真能做到毫無半點私心?我修行不過求世事太平,不過求珍視之人能常伴身邊,我做到了!我有什麼錯?”
白觀玉腳步未停,荀月愁苦笑半晌,道:“我冇什麼好說的,隻能告訴你天道之下眾生皆為螻蟻。算了吧,白觀玉,你我誰都敵不過的,算了吧。”
一聲鐵刃入血肉的可怖刺響,賀淩霄驀地停了腳步回頭一瞧,麵上也說不出個什麼意味,“……她自戕了。”
白觀玉冇有答,走在他前頭,也瞧不見麵上神色如何。拂霜劍懸在他身側,叫他召回握在掌中,冷霜裹著冰碴極速而過,自腳下破出道人寬的裂痕來。縫隙下隱有金光扭曲著四散竄去,極有規律地在長陽宗荒蕪地麵下蔓開,末端攥住了這底下潛伏著的血咒,慢慢扭曲成了個複雜符咒紋路。
地動山搖,山麵四處裂開道道罅隙,最深的直達地底,自下而上透出地鳴陣陣,人泣一般。白觀玉手中拂霜劍使力刺入符紋正中,罡風將他袖袍吹得獵獵作響,隻見得天上雷光一閃,罅隙中夾著眾聲男女痛哭哀嚎著散去,恍惚可見長陽宗從前光景,倥傯而過。地上長陽宗眾弟子體內藏著的魂光現出,未待升至半空便叫白觀玉截住,浮空散去了。
仙光碎星般散落而下,賀淩霄擡頭瞧著,心下複雜難言。萬籟俱寂,滿目瘡痍,長陽宗眾弟子屍首靜靜躺著,這場自障耳目的美夢到底還是散去了。白觀玉收回了拂霜劍,賀淩霄偷偷瞧他一眼,心下還在猶豫要不要問問他是怎麼發現端倪的,餘光一掃,卻瞧見不遠處某條裂縫下好似有個什麼東西,忙定睛一瞧——還真有個東西!
賀淩霄也就顧不得其他了,叫他:“師尊,您看那是什麼?”
白觀玉的目光轉過去,並指一撥,那東西上頭掩著的土震顫著散去了,現出全貌——通體漆黑,窄長四方,竟是副棺槨。
瞧這棺槨做得精細,用料考究,是副難得一見的上好棺槨。不過長陽宗底下怎麼會埋著這樣一副棺槨的,難道是長陽宗哪位列宗的遺體。也說不通啊,誰會把自家祖宗無碑無墳地埋在地底下的,還是處人來人往的地底,豈不是難得片刻寧靜。
賀淩霄心下想:掀開看看?反正長陽宗這已算冇了,應也算不得大不敬。白觀玉動作卻比他果斷多了,拿劍一抵開了棺蓋,露出裡頭瘦長一口棺,再一開——賀淩霄探頭一瞧,愣了。
棺裡麵確實躺著個人,卻不是尋常棺材裡應當出現的那種屍體。瞧這人穿著端重,想來生前也是個位高權重者,年歲已長,白髮白鬍,麵容雖毫無血色卻也不見半點**之意,躺在那活似閉目小憩,很難瞧出這人死了有多少年了。
白觀玉抵著棺材的劍卻不動了。
賀淩霄心想死也死的這樣水靈,這人到底是誰,怎麼會被埋在這裡的?他細細瞧了下這人的臉,雖已至花甲,相貌卻相當端正,眉宇間更有絲似有似無的仙人氣。賀淩霄眉頭皺起來了,怎麼這張臉這樣麵熟?他好像是在哪裡看到過這張臉,而且絕不是偶然看到的,得是從前日日看,夜夜看的那種熟悉——這人到底是誰?
白觀玉的劍還抵在那,賀淩霄問他:“這人是誰?”
白觀玉麵上神情奇怪極了,定定瞧著這棺材裡的人,緩聲道:“你的師祖。”
賀淩霄人一愣。
一刹那,這棺材裡人的臉與三神殿上懸掛著的畫像上的臉分毫不差的重合了——怪不得他覺得這樣熟悉呢!賀淩霄滿心愕然,心想什麼?他師祖?那豈不就是太巽上一位掌門開蓮真人?白觀玉的師尊?他師祖怎麼會在這的?
賀淩霄猛地反應過來了,扶著那棺槨的手燙著似的往後一撤,下意識彎膝跪下來了,道:“弟子僭越,弟子得罪,得罪得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