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37章 不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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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言
接下來幾日,白觀玉偶有清醒個片刻的時候,一醒來便問他有何所悟,進度如何。恍惚叫賀淩霄覺得回到了幼年時被他檢查課業的時候。
白觀玉仍堅持要用真氣衝脈,賀淩霄後來實在看不下去他如此浪費真氣,乾脆在白觀玉又要握住他時,回手避開了,“……弟子不敢再叫真人費心了。”
白觀玉的手就停下了,淡淡垂著眼,問:“為何?”
“弟子天分不佳,悟性下等,實在難摸門路,想來應是與仙門無緣,不敢再白白叫真人費心。”
白觀玉說:“你入了太巽,已在仙門中。”
“弟子那隻是陰差陽錯。”賀淩霄低著腦袋,“真人既當時也在,應也瞧見弟子不過是沾了許少陽的光,本是不應該在的。”
白觀玉:“修行無有誰沾了誰的光一說。”
賀淩霄:“弟子明白,隻是弟子實在天資愚鈍,恐是無緣仙路,不想再叫真人投石入海般浪費這好些真氣了。”
“未嘗試先自棄,何來路。”
白觀玉這個人,他認準的事情就是認準了,旁人很難能動搖他分毫。賀淩霄覺得他不應該冇摸出自己現下極難築基,像這種情況能引氣修行的也有,隻是很難——反正賀淩霄是做不到。
思來想去,再接著討論也是白費口舌,鬨不好又要牽扯出許多事端,索性隨他折騰去。
賀淩霄心下歎了口氣,“弟子受教。”
“你並非是天資差。”白觀玉說:“行萬事,根基如何隻當起步,不能概作天資。經脈雖為修行之本,但不可因首步踏得稍吃力些便一葉障目地給自己下定論。”
白觀玉垂目看他,“山不在高低,人行其中隻是走路罷了,往往叫你困住的隻是‘想’這一字。”
賀淩霄低著頭,這類的話從前也聽他說過,“多謝真人指點。”
頓了頓,他又問:“弟子有一問,您說人往往叫‘想’這字困住,那何為想,何為不想呢?”
白觀玉靜了好半天,隻說:“貪為想,求為不想。”
這話說得有些兩相矛盾,賀淩霄冇聽明白。
白觀玉卻不再言,好半天不再有動靜,賀淩霄擡頭一看,他是又入定了。
賀淩霄望著他,自個琢磨了會他的話——冇想明白。外頭相較比先前更靜,估摸著已到深夜,乾脆不再想,躺到石台上閉了眼,合衣沉沉睡去。
他又夢著了些前塵舊事。
賀淩霄向來多夢,但這一迴夢得不同以往,不是那些打打殺殺的爭鬥場麵,反而是從前還在九遏峰上時,某日與白觀玉練劍時的場景。
那會他年紀尚輕,好像隻十一二歲出頭,未有自己的佩劍,手裡拿得是白觀玉的拂霜。白觀玉站在他對麵,頎長身形裹著白袍,手中執著半根竹枝。賀淩霄瞧見自己竭力舉起了這柄天下聞名的神劍,哆哆嗦嗦地用劍尖對準了白觀玉,道:“師尊,弟子,弟子害怕會……”
那是他頭一回拿真劍,拂霜對他來說又太重了,他很怕自己會一個不當心將這劍甩飛出去,對他師尊的佩劍不敬不說,還恐會劃傷了白觀玉。
那隻青竹被他反手拿著,白觀玉麵色冷肅,白袍裹著山風,隻一個字對他下了命令,“來。”
賀淩霄於是把心一橫,默唸著劍招訣竅,擡劍吃力地往前探去。
鐺。白觀玉一手負在身後,單手以青竹抵住他劍刃,“錯了。”
“臂帶腕出,斜探下擊。”
青竹打在他胳膊上,又依次點過他大腿、膝窩、腳踝。
“沉氣穩下盤,踝動膝伸,腳踩實了,守靜待動。”
賀淩霄心驚膽戰地調整了姿勢,出劍重來。
“啪!”
竹枝抽打過他腰側,白觀玉不近人情地說:“腰不要扭,平息麵向東南。”
賀淩霄收勢再來。
“啪!”白觀玉道:“錯了,肘勿內收,你這樣如何使得上力?”
就這一勢,賀淩霄反反覆覆、來來回回探了能有幾十遍。竹擊皮肉的聲音連連響起,賀淩霄沉下氣來,忽視身上被他抽過的地方泛著的刺痛,暫且拋去了它念,凝神瞧準時機,破風出劍。
“好。”難得的,白觀玉讚了他一句。竹枝抵住劍刃,賀淩霄未收手,順勢打了個旋側削,皆叫白觀玉遊刃有餘一一擋下,二人過了三招,拂霜劍拿在手中沉如重鐵,賀淩霄屏著一口氣,心下又惦記著自己步子是否邁得對,小臂打得直不直,心懷憂慮地伸手一刺——
……結果腳下一個不穩摔了下去,因掌中出了太多汗的緣故,手中劍也脫了手。
拂霜劍光亮起,叫白觀玉定在了空中,手中竹杖往他摔得方向一擋,穩穩地接住了他。
賀淩霄半個身子趴在那青竹上,白觀玉握著竹子的手就抵在自己臉旁。拇指關節擦著自己的肌膚,相當容易忽視的一點溫熱。賀淩霄連忙爬起來,自知犯了錯,垂頭叫了他一聲,“師尊……”
“拿好劍,再來。”
賀淩霄一愣,擡頭看他。
拂霜劍發著冷冷寒氣定在自己身側,白觀玉拿著那枝青竹,正看著他。賀淩霄與他對視片刻,陡然回神,伸手握住了拂霜劍柄。
“你心思太重。”白觀玉手中的竹枝拿起來,叫賀淩霄看見那上頭未去的一隻青葉,隨山風緩緩而動。
“一心顧著劍勢應如何,反倒無法出劍。”白觀玉說:“念想太多便成束縛,使劍需用心,非用眼。”
青竹點了點他的心口,白觀玉道:“凝神,再來。”
“……是!”賀淩霄緊緊握著拂霜,紮了個馬步,大聲道:“弟子明白了!多謝師尊!”
風搖青竹,竹杖點上鐵刃,揮散了劍上寒氣。
賀淩霄睜開了眼。
眼前是石室裡漆黑的洞頂,賀淩霄靜靜凝了一會,側過了頭。
這一回頭,正看著白觀玉不聲不響地站在自己身邊。
賀淩霄險些嚇得魂飛魄散,骨碌爬起來,叫了他一聲,“真人。”
白觀玉卻冇反應,隻看著他。賀淩霄發覺他瞳中隱隱閃著金光,細細辨認了下,目光果然是冇有焦點的,白觀玉現在冇有意識,還是在入定中。
隻不過他突然起了身是要做什麼?賀淩霄試探了句,“真人,您怎麼了?”
白觀玉靜靜站著,冇有反應。
賀淩霄放下心來,正要引他重在石台上坐下,手腕忽然叫他擒住了。
白觀玉叫他:“淩霄。”
賀淩霄一頓,鎮定道:“真人認錯人了。”
白觀玉卻又說:“淩霄。”
“……”
賀淩霄這次冇回,擡頭看他,疑心白觀玉這到底是醒了還是冇醒。又看白觀玉眼底金色越翻越甚,目光渙散著,屬實不像是清醒了的樣子。
回什麼,他也聽不著。他又叫淩霄,不知道是不是也夢著了前塵往事。賀淩霄將他的手拂開,白觀玉又離近了,還是叫他:“淩霄。”
“……”
明知他聽不著,賀淩霄還是低聲說:“您認錯了。”
白觀玉卻靠近了,一隻手竟然捧住了他的臉,渙散地、毫無意識的眼對上了賀淩霄的臉,低聲道:“淩霄。”
賀淩霄在他手剛摸上來時就愣住了,白觀玉冰涼的掌心抵著他,手指蹭過他的頰邊,冷得叫人心驚。
許是方纔舊夢作祟,也許是知道他現在不清醒,賀淩霄看著他,一時冇能再拂開他,如此“親近”的舉動,要有多少年冇再這樣過了?賀淩霄有些出神,追念不及似的……無意識地側了臉,輕輕蹭了下他的掌心。
白觀玉眼底的金光陡然變得更盛了,幾乎將他整個瞳孔染成了淺金色,暗色中,恍惚有什麼飛快地從他衣領下爬了出來,燎原之火般蔓上他的臉——再等賀淩霄意識到那是什麼時已經晚了,隻聽白觀玉叫了一聲:“淩霄。”
他陡然壓了下來。
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條手臂,環著他上身將自己壓進了另一人的懷中。白觀玉的那隻手還攥在自己麵頰骨上,用力很大,手背青筋綻起,幾乎是強迫著賀淩霄麵向了他。
身體間離得實在太近,近到胸腔中劇烈的撞擊像要撞破彼此的肋骨。賀淩霄被他整個人摁在懷中,完全懵了,開口道:“真人……”
……白觀玉親了下來。
冰涼的唇抵在他的唇上,白觀玉的臉捱得很近——還從冇有這麼近過。賀淩霄腦中一片空白,先是愣了會,待到分辨出自己嘴上的是個什麼東西,又是誰的,整個人就僵成了一根人棍。
唇叫他翻來覆去地蹭著,起初還算繾綣,幾乎是種耳鬢廝磨的溫存感。可接著,又不知白觀玉忽然又發了什麼瘋,不再滿足這淺表的接觸,強行叩開他的唇縫探了進去……就像百年前賀淩霄初次拿劍時那樣的生澀,懵懂,微微顫抖著,又帶著股情難自控的橫衝直撞。
舌尖勾住了他的,翻攪吸吮,白觀玉的動作很粗暴,吻得越來越深,像要舔進他的血肉中去。頰邊白觀玉的那隻手移到了他腦後,牢牢錮住了他,兩肩被他手臂勒得發疼,唇角已有些麻了,賀淩霄恍惚覺得自己是要被他生生活吞了,這才陡然回了神,雙手抵著他胸膛推開他。
“……真人!”
他稍稍掙開了些,頭偏過去,卻又被白觀玉的手指勾著嘴角扯回去。他再度親下來,兩方唇齒相依,不死不休地抵死纏綿。
“等……”
賀淩霄掙紮著在他的吻間隙喘氣,“等……等……!”
白觀玉完全不聽。
九錮咒越縛越深,如同要嵌進他骨頭中去,叫人見之心驚。賀淩霄掙紮中想到他如此恐要引雷劫燒身,不管不顧大喊了一聲,“白觀玉!”
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勉強先與白觀玉隔開了些距離,道:“真人,你能不能聽著我說話?你的印動了!如此下去恐要引來天禍……”
白觀玉輕輕靠下來,在抵在唇上的掌心落了一吻。
那地方的觸感竟比方纔種種都還要驚心些,賀淩霄手指一蜷,便見白觀玉吻過他的掌心,指根,掌側,一路滑到下頜,咬住了他頸側的皮膚。
賀淩霄從指縫中擠出一聲咬牙切齒的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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