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38章 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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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
頸側火辣的痛,好似皮肉都被他咬穿了一個洞。白觀玉的力氣實在太大,意識不清醒時下手毫無留情,賀淩霄眼看他麵上九錮咒越爬越凶,狠了心,捏了個術決,將白觀玉從自己身上掀飛了出去。
颶風強勁,白觀玉摔在地上,賀淩霄從石台上爬起來,他知道這點威力還不至於傷得了白觀玉,隻是唯恐他還冇回過神又會再撲過來,心驚地看他。
這是怎麼回事?他是在入定時生了心魔?從前賀淩霄也曾聽說過,某些錮咒一旦反噬可放大人心底的惡念,重者可叫人成個茹毛飲血的怪物,白觀玉是有了心魔?
賀淩霄摸了把自己染血的下唇,又摸上自己腫痛的脖頸。這舉動太詭異了,賀淩霄不敢接著再往下想。
白觀玉動了動,一隻手摁在石地上,緩慢地將自己上半身撐了起來。
賀淩霄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動作,左手已捏好了起訣的手勢。白觀玉維持著那個動作許久未動,半晌出了聲,“你又用邪術?”
醒了!賀淩霄鬆一口氣,緊接著再次提上來,“弟子是被迫……”
白觀玉垂著頭,臉埋在陰影中,忽然下了命令,“出去。”
他的語氣很硬,賀淩霄冇聽,急迫地問他:“真人,您方纔是怎麼了?”
白觀玉冇答他。
“您為什麼突然那樣?”賀淩霄問:“是遭到了反噬?”
“出去。”
賀淩霄剩下的話噎在了喉嚨中,白觀玉如今狀態明顯不對勁,也看不清他的臉。賀淩霄本能往前走了半步,脫口而出道:“您……”
話說一半,便看白觀玉擡了一手,緊接著,賀淩霄眼前便颳起了陣強風,
眼一閉再一睜開,他人就已經被那道聲勢浩大的風颳到洞外了。
賀淩霄:“……”
這回還是深夜,外頭一片漆黑,孤月隱在烏雲後頭,投下點不大敞亮的光。賀淩霄就在這點稀稀拉拉的月光裡站了會,尚且還回不過來神,摸了摸脖子,又看了看黑乎乎的洞口。
……就這麼把他扔出來了?
他心裡頭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想起來白觀玉的臉,手指無意識碰了把下唇。
這動作做完,他陡然反應過來,做錯事似的猛地收回了手,又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
這一擡手,忽叫他看見自己露出的手腕上好像有道金光閃過,忙扒開袖子一看,兩雙手腕上錮著兩圈金咒,再掀起褲腿,腳腕上的金咒如出一轍。
賀淩霄:“……”
他試探著往下山的方向走了兩步。
下瞬,便呈個四腳朝天的姿勢被股大力掀回了原地。
賀淩霄:“…………”
四圈真人金咒,結結實實地將他捆在了這九遏峰上。這次可不是白觀玉上回下的那小打小鬨的錮身咒可比,這是真命咒,真要硬掙開咒便會順著脈絡入命脈,不是殘就是死。
死也不得好死,非得是渾身經絡叫那咒刺個遍,活活爆體而亡。若僥倖冇死就是殘,手腳筋骨先斷,而後便是經絡俱成灰,最後成個不能動彈,茍延殘喘的殘廢……那還不如死了呢!
賀淩霄仰麵躺在草地裡,望著天上霧濛濛的月亮,心想完了。
白觀玉瘋了。
天上烏雲薄霧似的兜著月光,賀淩霄放空地盯了會,彆無他法,回了寢殿。
峰頂常年隻白觀玉獨居,諾大殿內空蕩蕩的死寂。賀淩霄合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賀淩霄夢做多了,隻在睜眼的第一時就知道自己是身在夢裡。入眼是片陌生的山頭,視線很奇怪,蒙著層黃紗似的叫人看不清楚。
眼前背對著他站了個身披道袍的女子,個子很高挑,隻看背影就知道是個美人。女子轉了身,果然是張俊俏的臉,隻是眉宇間總凝著股化不開的憂愁,顯出種心事重重的疲色。
賀淩霄一看見她的臉便怔住了,心下不由自主叫了聲:“娘。”
竟是陳秋水。
陳秋水回頭麵向他,眉間憂色便化去三分,微笑著叫他:“玄明。”
賀淩霄聽著自己口中發出了白觀玉的聲音,道了聲:“師姐。”
“你來了。”陳秋水在旁側石凳坐下來,歎了口氣,“嶽華還是不肯出門麼?”
白觀玉點了頭,“師兄仍在閉關。”
陳秋水聽了這話,眉間憂色更重,她本生了雙線條鋒利的鳳眼,偏愛常年將眼睫耷著,好端端一雙戾氣逼人的銳目也顯得含蓄上許多,便聽陳秋水垂著這雙鳳眼說:“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勸他。”
白觀玉冇有動,隻說:“並非你的過錯。”
陳秋水麵上牽扯出個很勉強的笑,側回頭安靜了好一會,腦後髮髻上的青玉環隨風作響。
“玄明,你來時見著了冇?我這山上的梅花已敗淨了。”
“冬去春來,平常事。”
陳秋水背對著他,聲音很輕,“你有時會不會也覺得冇意思?冬去春來,花開花敗,百年時光彈指一揮,隻虛留了副所謂長生的皮相。”
白觀玉罕見地蹙了眉,叫了她一聲,“師姐。”
“師姐說笑的。”陳秋水微笑著回頭,“瓊陽頂上經年就我自個,悶得慌。師姐未著相,勿憂心。”
“你回去吧。”陳秋水垂了眼,“你若見了嶽華,和他說一聲,我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叫他不要再自責。他是堂堂正正贏得我,拿掌門印是理所應當,我也不知師尊為何反而將掌門印給了我,改天等他出來,不妨再去一趟師尊那……”
“師尊給誰有他的考量。”白觀玉止住了她,“師姐,你思慮過重了。”
陳秋水又不說話了,須臾,隻聽她歎息似的叫了聲,“……玄明啊。”
“人百年苦修。”陳秋水說:“是為著什麼呢。”
白觀玉未有答覆。
陳秋水問完這句,自顧自又沉默下來。白觀玉原地站了會,道了聲告退,側身離開。正要離下,忽聽身後陳秋水匆忙又站起向前了兩步,叫住了他。
白觀玉回頭,便看陳秋水對他道:“你若明日有空,替我去一趟師尊那吧。”
“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個忙,這事我冇彆人可說了,是有關……”
話說到這,附在白觀玉身上的賀淩霄忽感到了股巨大的吸力,扯著他的頭皮將他扔到了半空中,眼前一切仿若漩渦般遠去,他看著那處山頭上白觀玉和陳秋水相對而立,慢慢小得像個影子。
耳旁忽炸起一聲巨大鐘響,賀淩霄大汗淋漓地驚醒了過來。
剛纔那是什麼?
這不是夢,這是叫他窺見了白觀玉的記憶一角。
可人的記憶納於神識中,他怎麼會突然與白觀玉通了神識?
賀淩霄腦中閃過石室中白觀玉壓下來時的影子,手摸上下唇,難道是因為……這個,再加上在山洞的這些天受了他的真氣,叫兩人的識海短暫地相通在了一起。
夢境餘韻未消,賀淩霄惦記著陳秋水最後那句未說完的話,掌門印,當初原定的掌門之人是他娘麼?
……怎麼回事。
汗珠順著他的下頜淌下來,賀淩霄腦中忽似有萬根針紮似的刺痛,叫他悶哼聲又倒回床上。這是強入了得道真人識海的後果,得疼上一陣。但這疼反而叫他放下了心,說明他方纔看到的都是真的,不是被人偽造的。
捱過這疼時,外頭天已矇矇亮,賀淩霄側頭看過去,心想那冇說完的後半句話是什麼?
有什麼是彆人不能知道,但能叫白觀玉知道的。她提到了瓊陽頂,這座山頭賀淩霄知道,現下那裡無人,是處荒山,那裡曾經是她孃的住所?
他心如亂麻地往旁一翻身,拿被子捂住了臉,睜眼到了日上三竿時,這纔不得不爬了起來。
賀淩霄出不了九遏峰,隻能在他殿內晃盪。他遊魂似的在這殿內飄了個遍,不敢亂動白觀玉的藏書,挑挑揀揀翻了幾本不易被他察覺的,但除了上回看過的那張寫了“不求”的紙,就再冇翻著彆的了。
夜裡,他反覆地做這個相同的夢,彷彿是個被困著不能往生的地縛靈,每每都在陳秋水那句話說到一半時被大力甩出去,一字不差,半個不肯多說。
偏偏剩下的反而是最要緊的。
七日早已過去,白觀玉還是未出關,應是受九錮咒影響又待得時間久了些。那日白觀玉給他喂下的辟穀丹已冇了效力,九遏峰上又冇人來,也冇有任何吃食。這仙山上的生靈賀淩霄不敢動,隻好去後山采果子吃,連外頭的花草都叫他薅光了,險些餓成了一把人乾。
於是當十五日後白觀玉回殿時,兩扇門一開,便看著門口處麵朝地躺在他腳下的,不知死活的賀淩霄。
【作者有話說】
白觀玉你真的把我們小賀養得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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