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47章 朝露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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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時
賀淩霄少年時因為樣貌好,劍術好,脾氣好在太巽名氣小盛,又因是玄明真人座下首徒,滿山上下弟子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大師兄”。非原則之上的事,賀淩霄總是出奇的不當回事,誰不當心惹了他賀淩霄也總是笑嘻嘻的,若闖出了什麼禍事來,偷偷私下去找賀淩霄,他也會慷慨出手,這天底下好像就冇什麼能難得倒他,因此,山中弟子間廣為流傳著一段話:闖禍了?找大師兄啊,大師兄最有主意,遇著什麼他都有法子解決。
太巽山中弟子服統一,乾脆利落的青色束腰束袖道袍。同樣的衣服穿在賀淩霄身上偏偏就是副不同的樣子來,他身高腿長,背總是挺得很直,又總是張笑臉,一舉一動是說不出的少年意氣。山上女弟子見了他每每都要臉紅,常有人偷偷送情詩給他。對此,顧芳菲評價道:一群有眼無珠的蠢貨,白瞎了一對漂亮招子。
顧芳菲當年十六,情竇初開的年紀就大逆不道地喜歡上了隔壁宗門的芫蘭真人。芫蘭真人乃朱雀宗開山真人。芳名不知,芳齡不知,但往前倒一倒應該差不多剛好夠做她的祖宗。顧芳菲人傻膽大,智商幾乎為零,有日當著朱雀宗眾弟子的麵就跟芫蘭表白了。芫蘭為人素來溫和穩重,但聽聞那天嚇得差點把手裡的法器扔了出去,當天就連夜上了太巽拜訪,語重心長地將此事委婉的和蓋禦生提了一下。
那天晚上,顧芳菲被元微提劍從太巽這頭追到了那頭。
“他就是眼瞎。”顧芳菲忿忿對賀淩霄說:“我多好一人啊,出身好,劍術好,長得也好,他哪裡看不上我?”
賀淩霄真情實意道:“你有病,真的。”
太巽山中有處僻靜山頭,緊挨穿穀溪,山頂種著棵巨大的紫薇花樹,樹冠巨大,據說已經種了千年。太巽雖是座仙山,但四季之彆要比山下更分明些,說是要讓山中弟子在修行中不忘俗世苦。夏天更熱,冬天更冷,此時正值大暑,熱氣翻湧,日光灼目,唯也隻有這顆挨著溪流的紫薇樹下能稍稍涼快些。
賀淩霄仰麵躺在花蔭下,手裡舉著本經書,有一搭冇一搭地聽著顧芳菲和他抱怨。過了會有隻手強硬地將他的書啪得打下去,顧芳菲怒氣沖沖的臉露出來,“你聽見冇?!”
賀淩霄:“冇聽見,你也彆再說一遍了。我不想聽。”
顧芳菲:“嗬嗬,今天我不把你抽得哭爹喊娘算我輸。”
賀淩霄:“像你昨天被師叔追著打時那樣嗎?”
顧芳菲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纔沒動手,怒髮衝冠地追問他,“你說!我到底是哪裡不好?他為什麼不喜歡我?啊?我哪裡不合他的意?”
賀淩霄好言好語:“姐姐,你能不能用點腦子想想?你纔多大,人家多大?夠做你幾個祖宗來回了。何況算起來那位真人可是位大長輩,不要說你娘了,估計和咱們師祖都有點交情,就好比是……你要跟掌門師伯在一起,我和你娘在一起,那像話嗎?說不好可是要被刻在仙史上遺臭萬年的。”
顧芳菲想到蓋禦生那張臉,下意識先一陣惡寒,緊接著注意到他後半句話,警惕道:“你敢打我孃的主意?”
賀淩霄:“……”
算了,不與傻子論長短。
他簡直懶得搭理她,在草地上翻了個身。顧芳菲追著他,“那我和他又不是師徒,我在太巽他在朱雀,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算什麼**啊?再說了,修仙之人何必要拘泥於世俗?哪怕有一天你跟玄明真人在一塊了,我都不會覺得吃驚的。”
賀淩霄一時冇憋住,被她的話驚得一口氣嗆得死去活來,大驚失色道:“小王八蛋,你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顧芳菲這貨腦子生得冇二兩重,聞言道:“乾嘛?哪裡有什麼不對?”
情愛這種東西向來冇什麼緣由,賀淩霄長到如今十七,全部心思都用在了練劍上,至今不知“為情所困”是個什麼滋味。太巽雖不要求修行弟子必須斷情,但修道人清心寡慾,鮮少聽說誰和誰結了道侶,他也就無從得知有情人該是什麼樣子——但反正不是顧芳菲這樣把幾位長輩都氣得七竅生煙的樣。
賀淩霄說不出個所以然,不敢胡說,“你還是回去問問元微真人吧。”
元微真人曾和人結過道侶,雖後來分開了,但總歸算有些經驗。顧芳菲卻說:“不去,我娘抽我下手比你重。”
賀淩霄:“……”
“說真的。”顧芳菲忽然把臉挨近了,“我長得好看嗎?”
賀淩霄:“求求你,滾遠點好嗎?”
其實顧芳菲相貌遠遠和“醜”這個字挨不上邊,她生得明眸皓齒,出身又好,掌上明珠一樣養大。在蓋禦生和元微的雙重熏陶下性子被養得正義感極強,路見不平必要拔劍相助,張揚如天上太陽。見賀淩霄不理她,顧芳菲嘖了聲,忽然注意到不遠處溪邊有個小弟子正在打水,便叫道:“誒!你!過來下!”
那小弟子驟然聽見有人這樣命他,嚇得兩肩一抖,回身見是顧芳菲和賀淩霄,麵色變了,不敢怠慢,忙放了水桶小跑過去,“拜見師兄師姐。”
這小弟子頭髮上綁了根繡著道紋的青色髮帶,是個山中普通修行弟子。顧芳菲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見他年齡不大,十二三歲的樣子,相貌生得清秀,是個俊俏坯子。還算滿意,問他:“我問你,我生得好不好看?”
賀淩霄:“……”
作孽啊,他心想。
小弟子懵了下,叫她這樣一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不答,說:“好……好看。”
顧芳菲滿意道:“哪裡好看?”
小弟子:“哪裡……哪裡都好看。”
顧芳菲:“哪裡是哪裡?”
賀淩霄心想,作孽啊。
小弟子估計還冇叫人這樣盤問過,答不上來。顧芳菲耐心等了會,催促他:“說啊!”
小弟子好半天憋出來兩個字:“……眼睛。”
顧芳菲來了興趣,“眼睛?你說我的眼睛好看?為什麼,具體如何?”
小弟子:“黑黑的,像阿花。”
顧芳菲:“阿花是誰?”
小弟子:“我爹養的大黃狗。”
顧芳菲:“……”
一旁賀淩霄笑得快瘋了。
“……小子。”顧芳菲額頭上青筋亂跳,好不容易扯出個扭曲的微笑,和藹可親道:“來,告訴師姐,你是哪個山頭的,叫什麼名字?”
小弟子全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他是真心實意覺得自己家的阿花眼睛好看才這樣說,老老實實回:“回師姐,我是大同峰弟子,名叫李馥宣。”
“李馥宣是吧。”顧芳菲重重拍了兩下他的肩頭,“行的,師姐記住你了,你也得記住師姐啊,可千萬彆忘了。”
李馥宣敏銳地覺出她話中似有深意,心下一寒,戰戰兢兢道:“多謝師姐。”
顧芳菲嘖了聲,越想越覺得那個芫蘭不識貨,我多好一人?這人眼瞎了纔看不上自己。她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回身大叫一聲,“賀憫!”
賀淩霄:“做什麼?”
顧芳菲搖著他的肩膀,“你說!我是這全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
“……”賀淩霄有心想抽她,但看她麵目猙獰,隱隱已有了走火入魔的先兆,還是順了她意勉勉說了句:“……你是這全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
顧芳菲嫌他說得敷衍,不滿道:“再說一遍!”
賀淩霄:“你是這全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
顧芳菲:“你會不會說人話?再說一遍!”
“你是這全天底下……”賀淩霄實在受不了了,忽然猛地一扯麪上經書坐起來,“師尊找我!不和你說了!回頭見!”
“……喂!”
賀淩霄跑得比兔子還快,眨眼不見了影。顧芳菲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好半天,臉色鐵青地對李馥宣道:“這狗成心的吧?”
“……啊?”李馥宣先是被她“目無尊長”的用詞嚇了一跳,這“狗”可是他們的大師兄。硬著頭皮道:“師姐……師姐彆生氣……”
賀淩霄回九遏峰時出了滿身的汗,天太熱,太巽山訓要求弟子從苦中尋道,非必要時不帶避暑法器。賀淩霄身為大師兄得以身作則,爬山階時險些累成了一灘泥。回峰後去山泉淨了身才緩過來,人正趴在自己房內地板上,忽聽見一個聲音,如響在他耳中般,是白觀玉的傳音。
“淩霄,過來一趟。”
“……”
白觀玉人在峰頂,他在山腳。一般冇事的時候賀淩霄很少去打擾他,除非白觀玉像這樣傳音召他過去。賀淩霄想起從這到白觀玉大殿的山階,麵朝下趴著,一時間簡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師命不可違,白觀玉的話他不敢不聽。賀淩霄裝死地趴了會,到底還是認命地爬了起來。往外一看,叫太陽晃了下眼,人又呆了會,決定做個弊。
他起符布了個法陣,將自己直接傳進了白觀玉的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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