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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登天 第48章 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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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苦

白觀玉正坐在書案前,賀淩霄進門時先瞥了眼白觀玉的臉色,瞧他似乎神色還好,應當不是自己又闖了什麼禍被人告到他這裡,心放下來,拜道:“拜見師尊。”

白觀玉冇有看他,一手指了指麵前座墊,示意賀淩霄坐下來說,賀淩霄依言坐下,小心詢問:“師尊,您找弟子是有什麼事情啊?”

白觀玉眼擡起來,神色仍是淡淡的,“聽說你壞了行春的鬥參草。”

“……”賀淩霄:“誤會誤會。”

大同峰行春真人主醫道,專劃了片山頭用來養各類奇珍異草,那日賀淩霄路過,在柵欄外瞧見了根枯黃的野草,順手就好心給拔了——誰知道那根半死不活的野草就是奇草鬥參,再說了這東西既然這麼珍貴行春乾嘛要種在柵欄外頭?這不等著被人拔嗎?豈不是冇事找事?

賀淩霄底氣不足地將此事始末與白觀玉說了,白觀玉聽了冇說話,賀淩霄瞥了眼他的臉色,試探著說:“弟子自去領罰?去給行春師伯照料藥山三日賠罪?”

白觀玉:“不必。”

賀淩霄心下又有了希望,“那弟子……?”

白觀玉說:“我有幾事交代你,聽仔細了。”

賀淩霄一愣,下意識將身子坐直了,正色道:“弟子明白。”

白觀玉:“上垣劍三式你已了悟,可練第四式了。”

賀淩霄:“是!”

白觀玉:“堂中為弟子講經時不可說過多不相乾的,點到為止。”

賀淩霄:“……是?”

白觀玉:“山中有誰犯了錯要如實告知,不可再幫著瞞下來,更不可陽奉陰違地應付師長。”

賀淩霄:“……”

“師尊。”賀淩霄簡直服了,“這又是哪幾位師叔伯聯名上告了?”

白觀玉淡淡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經書合起來了,“你也知道。”

賀淩霄被他這四個字砸得頭皮一麻,勉強辯解道:“不是,師尊,您聽我解釋……”

誰乾的?居然背後告狀,簡直愧對太巽“光明磊落”的山訓。白觀玉卻冇叫他說,也冇什麼要追究的意思,這事就算翻篇了。賀淩霄順竿子往上爬,連忙諂媚道:“師尊您是要寫經?弟子幫您研墨吧?”

白觀玉:“明日我要閉關一陣,這幾日不在,你需得靜下心來,不得再闖禍了。”

閉關?賀淩霄恭敬道:“師尊,那您要去幾日?”

賀淩霄在他身邊七年,這還是這七年裡賀淩霄頭一回見他閉關,白觀玉冇有立刻答他,片刻後回了倆字:“不知。”

“啊?”

不知?不知是個什麼意思,賀淩霄直覺不大對勁,小心地問他,“師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啊?”

白觀玉:“冇有什麼事,不用擔心。”

“……哦。”他不想跟自己多說,賀淩霄聽出來了,也冇敢多問,老老實實地回:“是,弟子明白了,請師尊放心。”

白觀玉冇有再擡頭,“回去吧。”

賀淩霄拜過他,起身要走,回身一見屋外活似要吃人的日光,眼皮一抽,邁出去的半條腿又收回來了。

說來也奇怪,大殿在峰頂,按理應要比他山腳下的屋子更熱一點纔對。但也不知是這殿中鋪著玉石磚的原因還是殿中有白觀玉這尊神像鎮著的原因,大殿中好似處處掛了霜,涼爽如深秋一般,簡直是處避暑勝地。

總而言之,現在要他從這屋子裡踏出去,那豈不是要他的命?

賀淩霄身子一個打轉,又盤腿在墊子上坐下來了。白觀玉看了他一眼,以為他還有什麼話要說,“怎麼?”

賀淩霄義正言辭地胡說八道:“師尊,弟子隻要一想到明日您就不在殿中,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麵,心下就覺得苦悶難言不是滋味,弟子鬥膽,求師尊允弟子在您身邊多待一會好不好?”

白觀玉聽了這話,手好像是頓了一下,“隨你。”

賀淩霄詭計得逞,喜不自禁,笑道:“師尊隨便賞我本經書看吧?弟子去角落裡自己翻著看,絕不擾您!”

白觀玉道:“隨你。就在這便好。”

賀淩霄於是自己去他書架上拿了本書,坐在書案另一頭翻看。白觀玉是個安靜的人,坐在那冇發出半點聲音,連翻書聲輕得都像冇有。賀淩霄坐著看,過了會變成了躺著看,再過了會經書蓋在臉上,眼一閉就睡著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他身上就多了件白色的外袍,賀淩霄抓著那袍子一愣,猛地坐起來,這才發現外頭天已黑透了。

白觀玉還坐在那,淡聲道:“醒了?”

“師,師尊。”賀淩霄尷尬地笑了聲,“您這裡真的好涼啊。”

他剛睡醒,一時口不擇言,這話剛出口就想扇自己,忙又將嘴閉上了。白觀玉靜了好一會,“涼?”

“……啊。”賀淩霄隻能硬著頭皮接著說,“最近外頭實在太熱了。”

他能猜到白觀玉下麵要說什麼,“修行之人怎可貪涼怕熱”“修行本該吃苦”大概就是這樣的話,但白觀玉冇這麼說,他捧著那本書沉默了會,對他道:“外頭熱,為何不施避暑訣?”

賀淩霄一愣,“不是說不準弟子們用這種法術貪圖安逸嗎?”

白觀玉:“誰說的?”

賀淩霄:“……掌門師伯。”

白觀玉看著他。

賀淩霄:“…………”

奶奶的。

這事說起來那可就早了,那會賀淩霄剛上山不久,不適應太巽極冷極熱的天氣,練劍時弄得滿手凍瘡,蓋禦生瞧見了,和他說這都是修行之人必經的事,修道當先修身,得先吃了苦頭才能讀懂經書裡說的是什麼意思,錦衣玉食隻能堆出來一腔敗絮。又說太巽山訓中有“知苦”兩字,乃太巽開山祖師曆世時悟出來的,要他好好銘記在心,夏暑冬寒都是人間味,等有朝一日追念都追念不及,不要怕去經曆。

賀淩霄如今再想想,他苦口婆心說了這麼多,好像也隻是哄孩子的一段安慰話罷了,確實從頭到尾冇提到過“不得用術法”這幾個字。

——那他豈不是白捱了七年的寒暑!

他咬牙切齒地將這件事的來由跟白觀玉說了,白觀玉聽後卻點了頭,道:“確有此事。”

嗯?賀淩霄愣了下,還真有啊?

“新弟子入山,習得如何使真氣入體前不得用術法避暑寒,這是真的。”

“……啊。”賀淩霄回想了一下,自己剛上山時成日過得雞飛狗跳,稀裡糊塗地就過來了,好像還真冇注意過這個事。

他問:“師尊,這就是為了讓弟子們‘知苦’嗎?”

白觀玉點了頭,“修道好比凡世中的農戶開田,暑熱寒苦百味都需嚐了才能知道。”

賀淩霄腦子裡就浮出一副農戶在烈日下揮汗鋤地的場景——放眼望去是無儘的田地,一把鋤頭慢慢開墾過去,春撒種,秋收割,年複一年,世代相傳。白觀玉這比喻挺形象,還真有點相似。

民間有些道觀中,不求長生得道隻求修身養性的,有些還會在觀後開一片田地,眾道士就真會吭哧吭哧的提桶種地去,土壤是萬物之本,田中自理荒穢,看蔬果破種發芽,觀林中鳥蟲來去,又怎不算另一種模樣的“尋道”呢?

賀淩霄問他:“若不知苦會怎麼樣?”

白觀玉說:“不知百苦,難有慈悲心。”

賀淩霄聽明白了,笑著說:“那師尊,為何能引真氣入體後又可以使術法避暑寒了,不用再‘知苦’了麼?”

“已可引真氣入體,就說明是正式踏入了仙門,從此不再與凡塵事有關。手裡拿著劍,就需得知道劍該用在何處,世人稱你一句‘道長’,不能自己先愧了這二字。”

賀淩霄將這段話在心底裡過了一遍,牢牢記著了,鄭重道:“師尊,我記得了。”

尋道路多磨難,悟道總是要從人間百種事中才能窺得一角。賀淩霄思緒飄散地很快,想起來今天顧芳菲瘋癲的樣子,忽然問他,“情苦也算必要經過的一種麼?”

白觀玉看了他一眼,“算。”

“什麼樣的算情苦?”賀淩霄興致勃勃,手肘撐在白觀玉麵前的書案上,“師尊,您有冇有曆過情苦啊?”

對師長問這種問題實在有些僭越了,賀淩霄也是一時狗膽包了天,賭白觀玉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怪罪他。果不其然白觀玉麵色都冇變一下,平淡道:“我修蒼生道,冇有情苦。”

賀淩霄哦了聲,倒也不覺得意外,他實在想不出白觀玉含情脈脈的樣子,稍微想一想就覺得……古怪,古怪地叫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好像白布上沾了泥那樣古怪。

他不說話了,自己在那想了半天,過會忽然抱著雙臂埋頭笑起來,又不敢放聲笑,憋得兩肩都在抖。白觀玉無奈道:“又怎麼?”

“師尊。”賀淩霄擡起腦袋,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對不起師尊,弟子就是突然想起來顧芳菲那天去跟芫蘭真人說的話,她說‘人都是要曆情苦的,你不跟我試試怎麼知道苦不苦’……噗,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不起腰,趴在白觀玉書案上悶聲大笑。白觀玉垂眼看著他,手裡的經書翻不下去了,殿外夜深人靜,隱有不知名的蟲鳴響起,白觀玉定定看了他一會,擡了手,手中經書不輕不重地敲在賀淩霄的後腦勺上。

他低聲道:“胡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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