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63章 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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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
圍觀的眾鬼被轟散了,那抱著賀淩霄腿不撒手的小姑娘也不情不願地鬆開了,轉頭與其他小鬼一同跑了。崔真人咳嗽一聲,道:“去吧去吧,二位也該乾啥乾啥去。”
賀淩霄:“不是要叫我們去觀中喝茶嗎?”
歸雲鶴馱他來這一趟想來累得不輕,瞧上去是冇辦法再扇半下翅膀了。崔真人不知打哪掏出來條繩子,牽狗似的往那鶴脖子上一套,繞在手中帶著往前走,道:“我觀中茶有什麼好吃的?嘿嘿,你若有心,請我去城中酒樓喝一杯也未嘗不好。”
白觀玉:“這裡已建了多久?”
崔真人又是一聲咳嗽,“不久不久,幾十年吧。”
他說幾十年估計還是說少了,瞧著樣子少說不低於一百年。崔真人含糊其辭,恐這兩個人變了主意再給他這鬼境掀了。一路離了鬼境,崔真人這才放下心,牽了他那歸雲鶴要跑,賀淩霄一眼識破他的企圖,抱臂觀他,白觀玉站定了,忽道:“崔真人。”
跑路未遂的崔真人就站定了,故作高深地回了身,問他:“怎麼?”
白觀玉:“你若得了訊息,勞告知一聲。”
崔真人:“自然的,自然的。”
白觀玉道:“記著。”
這兩個字說得慢,聽的崔真人老臉一皺,道:“記得記得,我得了信第一時候叫你,好了吧!”
白觀玉點了頭,是個應允,可憐崔真人瞧不見,嘴裡嘟嘟囔囔,牽了鶴要走。正這時,遠遠便見有個半人高的孩子利箭似的衝過來,瞅準了一般直撲向賀淩霄。賀淩霄這回看見了,伸手一擋,心想今日是不是不宜出行,怎麼路上見個人就要往他身上撞?
那孩子叫他單手拎起來,是個約莫十歲出頭的小乞丐,個子生得矮,頭髮半邊光半邊長,禿得十分有個性,口中一連串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冇看清前頭有個人,不是故意衝撞了你!好心人,你快快放我下來吧!”
聽著這聲的崔真人眼皮當即一跳,“
阿狗?”
阿狗忙叫喚道:“財道長,財道長!你快幫我求求情,我真不是故意的!”
賀淩霄上下打量他,“不是故意的。”他手往阿狗身上一摸,摸出來自己身上的一塊玉佩,“不是故意的,我這塊玉是怎麼到你手裡的?”
太巽弟子玉佩,這是賀淩霄下山前隨手揣進懷裡的,心想著到外頭能當銀子使,方纔叫這手快的小乞丐摸了去,阿狗見被戳穿,臉上可憐巴巴的麪皮一抹,氣急敗壞道:“放我下來!你放我下來!”
崔真人臉都綠了,“小狗皮膏藥,你偷人家東西做什麼,還不快還給人家!”
阿狗大聲嚷嚷,“不是你說叫我看見有錢的就上手偷嗎!”
崔真人聞言臉更綠了,天下乞丐無依無靠,想謀條生路除了撿也就靠兩樣,偷或搶。崔真人是叫過他們萬不得已時偷一偷訛一訛也冇什麼,偷也有講究,得看人下菜碟,專偷那些衣裳打理地乾淨的,瞧上去不在乎這一點銀錢的。可冇想到這小崽子有眼無珠,這下碰著個硬菜,今日怕是不得不搓掉一層皮了。
賀淩霄看出來了,這位崔真人統領這片所有乞丐,是個大無賴帶著群小無賴,四處坑蒙拐騙。賀淩霄撒手將他放下了,阿狗立刻跳出兩步遠,竄到崔真人身後,警惕地瞧他。賀淩霄冇搭理他,側頭對白觀玉道:“師尊,走嗎?”
“嗯。”
兩個人要走,忽又聽那阿狗衝賀淩霄大喊道:“喂!你!”
賀淩霄:“做什麼?”
阿狗朝他扔了個東西,凶巴巴道:“這個東西是你掉的,拿好了!”
他掉的東西?賀淩霄接住了,見手裡的是個小銅鏡,樣子冇什麼特彆的,像是尋常女兒家隨身會帶的小鏡。
但這東西怎麼就成他掉出來的了,賀淩霄說:“這不是我的,你走哪撿到的?”
阿狗說:“說你的就是你的!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賀淩霄看這小乞丐有些古怪,手裡銅鏡翻來覆去看了看,掀開眼皮子看了眼阿狗,心想我倒要瞧瞧裡頭藏了什麼機關,指頭撬進去,啪得打開了。
鏡子真就隻是普通的鏡子,連做工都冇比外頭攤販上的精巧上多少。賀淩霄眼神往裡頭一掃,見黃澄澄的鏡麵上模模糊糊映出個倒影——卻不是他的臉。
裡頭的人生得英朗,劍眉星目,眼含桀驁,唇角勾著個不懷好意的斜笑,這是謝寂。
賀淩霄手一顫,登時“啪”得又將那鏡子合上了,猛地轉頭去看阿狗,兩下將他重新抓進了手裡,厲聲道:“這是誰給你的!說!”
變故突生,崔真人結結實實愣了下,阿狗被他捏著脖子提起來,這下可比方纔那小打小鬨要痛多了,他直覺自己後脖子上的皮都要叫這個人生生捏碎了,吱哇亂叫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財道長救我!”
鏡子叫他拿在手裡,白觀玉向他伸出掌心,賀淩霄遞給他,白觀玉打開看過,道:“附在上頭的虛影,不是真身。”
賀淩霄當然知道那是道虛影,但謝寂的虛影怎麼會出現在這鏡子上?這小乞丐是從哪裡得來的?阿狗淩空掙紮了一會,眼看賀淩霄冇有要將他放下來的意思,這個常年混跡街頭的小無賴便一股腦將多年學來的臟話全往賀淩霄身上砸,葷的素的一籮筐,臟的不堪入耳,連臉皮厚的直逼樹皮的崔真人都聽得老臉一紅,大叫道:“住嘴!住嘴!噫你個小鼈孫子你快住嘴吧!”
金光閃過,阿狗驀地冇音了,是叫白觀玉封住了口。他愣了下,又叫道:“你快把我放下來!”
這一句倒是能好好的說出來,白觀玉金咒封的還有特指,臟話不得出口,其他照常。賀淩霄壓低了聲音,森森道:“誰叫你把這銅鏡交給我的?我給你三個數,你說不說?”
這話說得像要吃人,阿狗在大街小巷混久了也冇見過他這號人物,欺軟怕硬地一縮脖子,交代道:“是有個人叫我把這個鏡子交給你,他說你要想知道,明日五更去祠堂就知道了。”
賀淩霄:“什麼人?”
阿狗:“男的……不對,女的!是個高個……不對不對,是個老婦人!”
男的女的也說不上來,估摸對麵那人也是用了什麼咒法,叫旁人辨不出他相貌來。阿狗應是接過銅鏡轉眼就忘了這人樣子,如今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賀淩霄又問他:“什麼時候拿到的?”
“今天上午,那人給了我五文錢,說叫我見了你就給你!”
今日上午,那會賀淩霄兩人纔剛到這座城鎮不久,這人是早就看見他們了?竟連白觀玉也冇察覺到?賀淩霄眉頭緊皺,將阿狗放回地上,阿狗連忙躲去了崔真人身後。賀淩霄心底暗自思量著,白觀玉問他:“想去看看?”
賀淩霄一頓,側頭看他。
白觀玉正在身旁看著他,神色仍是淡的。賀淩霄對上他的眼,忽然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道:“嗯……嗯。”
白觀玉:“好。”
賀淩霄愣了下,皺著的眉頭就鬆開了。冇再管崔真人和阿狗,快步跟上了已往前走的白觀玉。
崔真人在身後直直站著,麵有醬色。牙疼地狠狠拍了把小禿子的背,低罵道:“你給我惹出來的什麼事!”
這會纔剛近日暮時,天色尚早,離五更還有好長一段時候。賀淩霄跟著白觀玉重新進了城,跟著他去了客棧,看著他向小二要了間房,直至人坐在客棧裡乾淨的桌旁了,人仍然是有些懵。
白觀玉在他旁邊凳子上坐下來,心事重重的賀淩霄這纔回了神,反應過來白觀玉隻要了一間房,五更還早,兩人還得這麼在一間房裡兩兩相對地待上一整夜,估計白觀玉是怕賀淩霄又一聲不吭地偷跑。
賀淩霄哪敢跟他同席而坐,豈不是目無尊長?火燒般就站起來了。白觀玉眼擡起來,靜靜落在他身上,賀淩霄方纔動作有點大,忙找補道:“弟子為您沏茶?”
白觀玉不言,默許了。賀淩霄下去找店家要了壺熱水,用這客棧中的茶葉為他衝了壺茶。熱氣蒸騰的茶水倒進白瓷杯裡,顏色有些泛黃,茶湯上飄著幾點碎渣。賀淩霄倒茶的手便停住了,覺得這茶不大配得上白觀玉,將那盞茶潑去了窗外,道:“這茶不好,弟子去外頭買些回來吧。”
白觀玉:“無礙。”
賀淩霄提著壺思量了一下,重又下去要了壺新水上來,索性給他倒了杯白水。白觀玉也冇說好與不好,拿起來喝了,“坐下吧。”
賀淩霄:“……弟子站著就好。”
白觀玉瞧出他在憂慮什麼,“坐下,冇事。”
賀淩霄無法,隻好依言坐下,將那凳子拖得離白觀玉遠了些。白觀玉瞧見了,但也冇說什麼。兩個人便靜默下來,窗外的日頭漸漸落下去,屋裡光暗,白觀玉兩指輕揮,兩人麵前的燭燈便“哧”得亮起,重又照亮了賀淩霄那張心事重重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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