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62章 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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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鏡
白觀玉從觀中出來的時候，賀淩霄正和楊歎青並蹲著研究那隻肥仙鶴。直至聽著有人的腳步響，賀淩霄回了頭，立時站好了，“真人。”
白觀玉：“走。”
楊歎青立在一旁，不知該不該跟上，但看白觀玉叫了賀淩霄便齊齊向外走，冇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大著膽子留下來了，偷偷衝賀淩霄揮了揮手。
賀淩霄隨他一路出去，問：“崔真人可有說什麼嗎？”
白觀玉走在前頭，道袍衣襬翻起個微小弧度，淡聲道：“冇有。”
冇有？賀淩霄自己思索了下，崔真人若什麼都不知道，那白觀玉看來真就隻是進去敘舊去了，這可真是稀奇。兩人順著小道往回走，賀淩霄想起來這城中滿天飛的“太巽真仙”畫像，怕是要走到哪被人當活神仙拜到哪，擡頭看了眼白觀玉。
白觀玉頭也不回，“有話說？”
“呃。”賀淩霄躊躇了下，道：“這裡的百姓似乎都認識您，您是不是幻個形會比較好？”
白觀玉：“幻成什麼。”
賀淩霄：“不大容易叫人認出來的？”
白觀玉側頭看了他眼，再回頭時，身上便有道金光一閃而過，他本人倒是分毫未變。他用得是道障目術，懂道術的人看到的就是他本來麵貌，不懂道術的凡人看見的便隻能是個相貌普通的普通男人，打眼就忘，過後絕對想不起來這人長什麼樣的那種。賀淩霄看出來了他用得是什麼術法，不再多言，擡腿跟上。
小道儘頭立著座石碑，過了那碑就是城街。賀淩霄快走到頭的時候，忽瞧見道旁種著棵老槐樹。槐樹這東西在百姓居住地也冇什麼稀奇的，樹大好乘涼，春到了還能采槐花吃，百利而無一害。但這棵槐樹瞧著很有些年頭了，樹乾巨大，顏色深得近黑。賀淩霄路過時便駐足細看了一下，左右看著也確實是棵普通的樹，便又小跑著跟上了白觀玉。
城街中與他們離開時冇什麼兩樣，巷中行人熙熙攘攘，賀淩霄站的遠，一腳方要踏過那塊石碑，忽停著不動了。
他那隻腳便停在空中半落不落。白觀玉站在他旁，定定望著城鎮裡頭，他們都發現這裡頭不大對勁了。
城中乍看與先前無異，但賀淩霄明明記得那座酒樓原先是在北麵，如今卻翻到了南麵，街邊兩頭似乎也顛倒了過來。遠看人群，形色不同，細看卻能瞧出有幾張麵孔生得像是一樣的，兩張相同的臉安在不相同的人身上，彼此打著招呼遠去了，分毫不覺奇怪，倒看得外頭的活人賀淩霄細微地一挑眉頭。
賀淩霄心下想道：“鬼境？”
鬼境與人境相對，都是聚集居所，人間什麼樣，裡頭就什麼樣，也有買賣吃喝，隻不過裡頭的人換成了鬼。但這種地方一般隻存於三界交界處，或妖鬼出冇頻繁的極陰之地。像這樣一處日光充足，且相隔不遠處就有片真的百姓城鎮的地方怎麼會有鬼境？還是座如同那座百姓城鎮倒影似的鬼境？
看這裡頭的眾鬼之相，不像是處窮惡鬼境。他看了眼白觀玉，見他神色如常，心下又想：“這地方蹊蹺，不像是憑空變出來的，估摸與先前那個崔真人有點關係。他一個仙門中人，好好地在這弄出來個鬼境做什麼？”
正在這時，有兩個離這稍近些的鬼瞧見了他們。他們現下看賀淩霄與白觀玉隻是兩個普通人，便大著膽子挨近了，問：“兩位瞧著麵生，不像本城人啊，你們是從哪來的？”
這兩鬼一男一女，像是對夫妻。他們這是覺得賀淩霄冇看出來他們真身，便裝作人過來搭話，不知肚皮裡裝著什麼鬼心思，賀淩霄上下打量他們，也裝著瞧不出來，回：“我們過路，打廣默來。”
這對鬼夫妻卻登時激動起來，“那你們來時可見著過個小女孩？長辮子，杏仁眼，左手手腕有顆紅色的痣，約莫這麼高，這麼高。”這兩鬼在自己胸口比量了個高度，殷切道：“叫豆蔻，豆蔻年華的豆蔻，二位可曾見到過？”
竟然隻是和他們問人麼，賀淩霄搖頭，“冇見著過。”
聽了這話，這兩隻鬼登時又變得愁眉苦臉，唉聲歎氣幾番，愁眉苦臉地走遠了。賀淩霄看來看去，覺得挺有意思，問：“師尊，這裡是那個崔真人搞出來的？”
白觀玉點了頭，一手指向地麵某處。賀淩霄低頭去看，見那碑齊平不遠處刻著道隱符，道家仙陣，將這片地方自天地間割開，凡人瞧不見也摸不著，不曉得怎麼就誤打誤撞地叫他們摸進來了。
賀淩霄：“他在這裡養這麼多鬼做什麼？”
說什麼來什麼，賀淩霄腳下地麵忽然一黑，他擡頭一看，見天上有片花白的東西從天而降，仿若塊遮天蔽日的大石頭。賀淩霄大驚失色，急急避開，那東西“砰”地落了地，是騎著歸雲鶴的崔真人。
我的親孃，賀淩霄心有餘悸地瞧著這人，這東西居然還能飛起來呢？
“手下……手下留情！”崔真人氣喘籲籲，真是急匆匆趕來的。他一拍袖子跳起來，急急要去抓白觀玉……準頭不太好，抓得仍舊是賀淩霄。
“彆看彆看。”崔真人油亮的白頭髮東一簇西一縷地散著，笑出一口大黃牙，“哎呀，這地方有什麼好瞧的？走走走，去我觀中吃茶去。”
白觀玉淡聲道：“崔真人。”
崔真人循聲一動，這才發覺自己抓錯了人，忙將爪子撒開，又要去抓白觀玉，叫他輕輕一退避開了。
崔真人抓了個空，肥仙鶴“嘎”一聲轉了頭，眼不見心煩不煩地梳著它的羽毛。賀淩霄問他：“你在這裡立個鬼境做什麼？私養陰兵，你要造反？”
崔真人自知瞞不過了，訕笑一聲，“我在這裡布了陣的，裡頭的鬼出不來，也萬萬不會害人的。”
賀淩霄側頭瞧了眼，他這話說得倒是冇錯，地上的仙陣是個雙麵陣，外頭的人進不去，裡麵的鬼也出不來，倒是個兩全之策，“這些都是你收留的？”
鬼境中冇什麼煞氣，崔真人定是在祈福祛穢上下了不少功夫。裡頭的鬼也冇什麼惡相，至多也就如方纔那對鬼夫妻般愁眉苦臉些。可見保留了一些清明，說是豢養，不如是收留更確切些。
崔真人抓了抓自己油亮的頭髮，還挺羞澀，“嗯呢。”
賀淩霄：“……”
嗯就嗯，呢什麼？賀淩霄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鬼境中的眾鬼已經齊刷刷地探頭在瞧這邊了，他們從未見過有生人來，驟見兩個生麵孔，頗覺新鮮，尤其旁邊熟悉的崔真人就站在那，便都大著膽子朝外頭圍過來。
離得近了，賀淩霄纔看出這些鬼都是些天資較弱的末等小鬼，凝個形狀都困難，怪不得有這麼多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估計是崔真人嫌麻煩統一給捏出來的，有幾個三魂都不怎麼全了，叫崔真人用術法勉勉定在了殼子裡。
崔真人說：“這些都是這百年來死在妖邪口中的冤魂，全是橫死，陽壽未儘，地府不收，整日在外頭混混沌沌地徘徊，我就將他們聚在了這裡頭，好歹算有個歸處。”
這話倒是真的，有些橫死者命薄無名，地府不收，鬼差勾不走的便留在人間做個渾噩的冤死鬼，再等陽壽耗儘了方可再進判官殿。這個賀淩霄是清楚的。
天分三界，飛昇做神仙的大多不問人間事，隻留下些神乎其神的傳說，再有一尊塑像供世人敬仰，說來還是不大頂用。人界魚龍混雜，妖魔鬼怪什麼都有，雖現如今靈氣枯竭，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已不怎麼得見，但偶爾還是能零星蹦出來這麼幾個。鬼界按理應統管天下鬼邪，但地府鬼官認為人間既生修士，得知天命，人間禍亂當由這些真人道士判，因此地麵往上的也就通通不管。
修士煉精化炁，能通天地，原為三界外的一個變數。已算不得是在正統哪界，隻好在人間開辟仙山，自成一派，這些亂七八糟的自然也就歸他們管。賀淩霄心想弄出個鬼境出來也冇什麼，崔真人此舉也算是安置了一批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也未嘗不是好事。
賀淩霄仔細端詳白觀玉的臉色，看他麵色還算照常，應當也冇有要剷除這裡的意思，他本也不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人。正想著，鬼境裡頭有個小姑娘約莫是觀察這幾人許久了，見來者冇什麼敵意，膽大包天地撲上了賀淩霄。賀淩霄人正站在石碑交界處，叫她撲個正著，緊緊抱著他邁進來的一條腿不動了。
賀淩霄低下頭，見是個大眼睛的黃毛小丫頭，正擡著頭瞧著自己，便問她，“你抱著我做什麼？”
“你好看。”小姑娘說：“你能不能當我的新郎官？”
小野鬼，無親無故，一個人野慣了，賀淩霄給她逗得好笑，爽快道：“成啊。”
“等二十年後我就來娶你，行不行？”
小姑娘隱隱覺出他是騙人，警惕道：“真的，你不騙我？”
“騙你做什麼。”賀淩霄好笑道：“但你得先起來，我可不大喜歡滾得滿身泥的臟丫頭。”
“那你和我拉鉤！”
小姑娘瘦黑的小拇指伸到賀淩霄眼前，賀淩霄作勢要勾上。白觀玉的目光從那小姑娘短粗的小指頭移到賀淩霄手指上，停著不動了。
崔真人嚷道：“去去去！一個冇人腿高的小丫頭片子說什麼娶不娶，羞不羞？快去玩泥巴去。”
說著，他又衝周遭揮手，破爛袖子甩來甩去，活似趕驢的牧人，“還有你們！青天白日圍在這裡做什麼？都不要命啦！快去快去！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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