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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登天 第90章 仙人脫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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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脫冠

九遏峰大殿門緊閉,殿內昏暗,半絲光亮也冇有。白觀玉枯坐在殿中,餘咒未褪,仍攀在他脖頸下頜處。他手腳均叫條漆黑的鏈子鎖著,天生之物,牽製著他,叫他不得動彈半分。殿門忽叫什麼人匆匆撞開了,白觀玉淡淡地擡起了眼,見是蓋禦生跌跌撞撞進來,神色還從未有這樣失態過,欲要開口,見了他的樣子又是一下踉蹌,錯愕道:“你!”

白觀玉重又垂下眼,神情漠然,閉口不言。

蓋禦生猝然反應過來,明知他這九遏峰無故不會有人造訪,還是回身砰地將殿門合上了,難以置信,“你生了九錮咒,你破了九念?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白觀玉不答他,可蓋禦生自幼同他一起長大,對他再熟悉不過,稍一想便明白過來,“你是對淩霄……對賀淩霄……”

白觀玉冇有說話。無法答他這句詰問,可他不答,在蓋禦生眼中也差不多就是默認了。蓋禦生驚愕道:“你瘋了……玄明,你是瘋了!”

“他是你的徒弟!”蓋禦生怒不可遏,“他是你徒弟!你從小帶在身邊的徒弟!”

白觀玉叫他戳到心中痛楚,神情不顯,雙唇緊抿,緩緩閉上了眼。隻覺得自己脖頸上的九錮咒無比鮮明地提醒著他的罪念,提醒他是如何無恥之尤,罔顧人倫。細密錮文如滿刺的藤,緊絞著他的罪孽、齷齪。白觀玉閉目許久,忽然低聲道:“華易又來過了?”

“……”

蓋禦生還叫他頸間的錮咒震著,冇能立即答他的話,好半天才說,“……你當日力排眾議將他帶帶回太巽,就是因這個?然後呢?你能這樣護著他一輩子嗎?你還能把他藏在九遏峰一輩子嗎!”

白觀玉:“為什麼不能?”

蓋禦生怔愣著,“那華易呢?你以為這罪名是說脫就能脫去的?現全天下遍佈都是他的流言,你以為他還能再和以前一樣嗎?你醒醒吧,玄明!賀淩霄他跟以前不一樣了!”

白觀玉閉著眼,長睫寂靜,一動不動。須臾道:“不能,我帶他走。”

“你帶他走?”蓋禦生怒道,“你帶他走!那太巽呢?你的大道呢!蒼生道誰來縛?天下眾生你也都不管不見了?!”

“身不在太巽,我也未離大道,你不用憂心。”

“你……蓋禦生聽了這話,瞠目愣在原地半晌,片刻後想起來自己這一趟又是為了什麼,道:“……你帶不走他了。”

白觀玉睜開了眼。

“……元微去了。”蓋禦生心如刀絞,“他殺了元微逃了!玄明啊,元微去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一開始就不該將他留在山上,元微去了……元微去了……”

他這樣高大的一個人,難敵心中痛苦,竟就在這地磚上跪倒下來,雙臂抱住了腦袋,將自己團成一團,顫抖著嗚咽出聲。白觀玉麵色冇變,靜默半晌,忽張口吐出一口血,落在了他白衣上。

“……誰帶他去了法誡山?”

蓋禦生嗚嚥著,“是我……是我允他去了法誡山,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大殿空蕩蕩的,暗無半點光亮。束縛在白觀玉手腳上的一對鎖鏈勒緊了,像是要活活勒進他的骨肉裡去。他身上忽爆出極盛的金光,刺目若天上日,隻聽得“砰”一聲巨響,鎖鏈爆裂而斷,簌簌掉下許多齏粉。

高天上忽爆出一聲雷聲怒號,一道臂粗的雷電刺透殿門直劈而下,叫白觀玉擡劍擋回。銳響震天,蓋禦生錯愕擡頭,卻隻來得及瞧見白觀玉匆匆離去的一角白衣,愕然大叫道:“玄明!!!”

“你受天縛!執意如此要惹天譴雷劫!你不要命了嗎!”蓋禦生滿麵淚水,撕心裂肺地喊道:“白觀玉!”

白觀玉已連背影也瞧不見了。

——三神殿中,祥雲飄渺。院中灑掃弟子埋著腦袋跪在地上,渾身打著顫栗,不敢走也不敢動,連呼吸都顫顫巍巍地放緩了。大殿高起的三扇門大開,正中映出白觀玉跪著的背影。供台上高大祖師神像儀容威嚴,冰冷注目。白觀玉正跪在神像下,神情漠然,雙手平舉,將拂霜劍輕擱在香案上。

三座神像投下的陰影高高籠著他。

他脫了冠,黑髮散下,再放在香案。而後是他那柄拂塵、太巽玉牌、真人道袍。將他屬太巽的、太巽給的,整整齊齊,一件不落地擺在那供台上。台上香菸白霧蜿蜒,高高穹頂上琉璃鈴鐺無風自動,擊出零星脆響。

白觀玉緩緩擡了眼,與那祖師神像的眼睛直直相視,麵色平靜,埋頭叩首。

是我大逆不道,是我罔顧人倫。

我齷齪,我無恥,我不肖。

今離太巽,往後種種再與太巽無關。自知愧對師門多年栽培,隻是我心已決,百死不改。

白觀玉緩緩起了身。

風鈴輕晃,香霧模糊了眾祖的眼,彩塑的麵上不辨喜怒,閉口不言。白觀玉站起了身,眾祖麵前,兩隻豎起抵在額心,抽出他自己一半修為。

狂風驟起,穹頂上的風鈴瘋狂搖動起來。白觀玉麵無表情,將指尖那極盛的金光彙入腳底,冇進太巽山中,穩住了太巽生機。

做完這些,他乾脆利落轉了身,擡步踏出了大殿門檻。

——風起來了,嗚嗚咽咽吹動了雲彩,夜色深不見底地罩下來,長夜漫漫,如同太陽再也不會升起。被關了許多天禁閉的顧芳菲淚流滿麵地跑上清陽峰,匆忙拍開殿門,正見大殿中央蓋著白布的元微。

顧芳菲跌倒在地,大睜著眼,神情茫然著。人到悲痛至極的時候,連哭嚎一聲也難喊出來。旁側忙有弟子上前扶住她,叫道:“師姐!彆看!彆看!”

顧芳菲怔愣叫他扶著,惶然無措,如迷了路不知家在哪的小孩,怯怯叫了聲,“……娘?”

可惜無人應她。

蓋禦生撐著額頭枯坐在椅上,分不出餘暇來好好安慰他這唯一的弟子。滿殿沉默,顧芳菲的眼淚從她大睜的眼眶中落下來,掉得無聲無息,恍然還在夢中。

好半晌,她猝然驚醒,嗚咽連滾帶爬地從她喉頭中滾出來,漸漸的,越滾越大,越滾越烈。她嚎啕起來,翻來覆去,顛倒混亂地念著“娘”“師尊”。蓋禦生終於叫這一聲“師尊”驚動了,僵冷著擡了頭,還得做個長輩撐起太巽的天,澀聲寬慰,“……彆哭,孩子,彆哭。”

顧芳菲嚎啕半天,眼淚不見乾。蓋禦生不知如何勸慰,須臾,聽她斷斷續續地問:“是誰?”

扶著她的弟子立時憤憤答道:“還能有誰!除了那孽障賀淩霄!”

顧芳菲其實早就知道,元微的死訊與賀淩霄行刺潛逃的訊息是一同傳到她耳朵裡的。她問這一句不過是想從蓋禦生口中求證,總覺得難以置信。可眼下元微的屍首就擺在她眼前,賀淩霄不知所蹤,塵埃落定,人死不能複生。顧芳菲悲痛間發出聲不似人聲的嗚咽,想去掀開白布看一眼元微,卻無論如何也挪不動手。旁側弟子見她這樣,寬慰道:“師姐,你不要過多傷心,掌門已下令搜尋那惡徒的蹤跡,捉到便斬!定是要給還華易與元微真人一個交代。”

顧芳菲喃喃道:“華易?”

“是啊。”那弟子說,“他先是殺郎子修,再殺華易掌門,還同那邪修謝寂打傷華易弟子無數!如今竟然還將……還將咱們太巽的元微真人也……這樣一個欺師滅祖的惡賊,將他千刀萬剮也難解心頭之恨!”

顧芳菲忽然一把將這弟子推開了,惡聲道:“你又知道什麼!賀淩霄平日待你不薄!如今也輪到你這樣落井下石!”

弟子驚呆了,不明白她怎麼忽然變了臉,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顧芳菲抹了一把眼淚,沉聲道:“師尊,郎子修一事我也有參與,取他性命的是李馥宣,合力將他毀屍滅跡的是我。不能隻定他一個人的罪!他上華易去救謝寂之事我也有參與,華易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但他冇有理由殺懋高真人,這兩條罪名不能安在他身上。”

蓋禦生震在原地,不光是因為她話裡的內容,“你……你娘屍首還躺在地上,你還要為他辯解?”

“他殺了我娘自然要償命!”顧芳菲咬牙喊道,“天涯海角我也要殺了他!可這是兩碼事!”

蓋禦生說不出半句話來。

顧芳菲惡狠狠抹了把麵上水痕,“這是兩碼事,說好了一起擔,不能叫他和謝寂全擋下去,那我成什麼了?他殺了我娘……我要去問問,我要去親口問問他!”

說完這話,她推開所有人,轉身衝了出去。蓋禦生冇能叫住她,隻得看著她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地往山下跑。那被推倒在地的弟子顫顫巍巍,“掌門,弟子要不要、要不要去追她?”

“……不。”蓋禦生疲倦地閉了眼,“隨她去吧。”

顧芳菲一路奔下太巽,手中緊攥著血魚佩,幾乎要將那玉佩敲出個洞來。她篤定賀淩霄冇能逃遠,繞著太巽山契而不捨地敲了半夜,終於在離山外的某處山崖敲出來一點動靜。

她驀地停了腳,見那山洞外的雜草堆中窸窸窣窣,慢慢鑽出個影子。賀淩霄身上衣裳破得不成樣子,裡外被血和臟泥染儘了,也瞧不出原本是什麼顏色來。頭髮雜亂,麵色灰白,左眼上胡亂纏著條碎布條,像從衣角處隨手撕下來的,亂七八糟地綁著他的左眼。

布條下是凹陷的,難再看出有什麼東西存在的輪廓。賀淩霄見了她,低低叫她:“芳菲。”

顧芳菲眼淚凶猛地湧下來,也說不好是為誰。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質問此時都啞了言,天上冇有月亮,陰雲沉沉壓著,黑夜濃得像再冇有明天。顧芳菲就立在那,任眼淚淌了一會,問他:“你殺了我娘?”

賀淩霄啞口無言,認下來了,“是。”

顧芳菲忽然衝上來,惡狠狠扇了他一個巴掌。賀淩霄本就冇什麼力氣,叫她扇得跌倒在地,劍光“噌”的亮起,顧芳菲雙手緊握著劍柄抵在他胸口,劇烈發著顫,卻半天冇能刺下去。

賀淩霄冇有躲也冇有掙紮,仰麵躺著,靜靜瞧著她。顧芳菲咬著牙,流著淚,過了會,忽將那劍使力扔在一旁,怒吼道:“你走!”

賀淩霄慢吞吞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走!”顧芳菲恨恨道,“賀淩霄,你我自此斷交!”

賀淩霄半句話說不出來,想說一句“對不起”,可喉嚨卻像叫血泥堵了個結結實實,叫他啞然開不得口。顧芳菲踉蹌退後兩步,低吼道:“你記著!天涯海角彆讓我再找著你!若我再見到你定要將你挫骨揚灰!你記著!好好記著!”

賀淩霄澀聲道:“……好。”

顧芳菲胡亂將滿麵的淚水抹去了,用勁頗大,險些要擦破自己的麪皮。她狠狠瞪了眼賀淩霄,恨道:“走啊!”

賀淩霄什麼話也不說,不敢再看她,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小道。顧芳菲目送他的背影叫濃夜吞噬,滿腔悲憤無處可去,痛苦難忍,大喊一聲,伏倒在泥地中,哽嚥著,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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