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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蓬客 夜雪少年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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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雪少年何方

那日之後,虞府二人便開始默默籌劃起來清理“路障”,其間莊冉曾來西街角走過兩趟,卻也是被吃了閉門羹,連屋裡的人影都沒見著一個。

難得見著了,莊冉也隻是扒在虞珵的書房門框上,探出半個腦袋朝裡張望,便見祁莘和虞珵兩人正立在書桌旁,對著一張地圖擰眉,輕聲交流著什麼。

莊冉出聲:“你們在乾什麼呢?”

卻隻得到一句“抱歉”的回應。

屋裡的人對他說:“等忙完就來陪你。”

“……”

莊冉一個人走進西街巷角的宅院,又一個人走了出來。

“到底在忙什麼呢?之前也沒見有多忙啊,”小孩兒一個人走在人影日漸稀少的街道上,心裡這般想著,轉而卻又大度地搖了搖頭,歎口氣,“算了,他們一定是因為有很重要的事吧。”

深宅院裡的虞珵和祁莘兩人沒告訴莊冉“這陣”到底有多久,莊冉卻也沒再問過,隻一個人走進了冽冽的冷風中。

然而世事卻偏總不按照那既定軌跡走,就在虞珵原計劃在臘月中旬秘密出發前往京中時,異變陡生,那訊息驚天雷一般,炸響在了虞珵的耳朵邊——

像是有多應景似的,那日清晨讓人回想起來總是有擠不下的陰霾,恍若一切事端的起始。

虞珵與祁莘剛熬了一宿夜,一身風塵回府,然而正當他們準備回屋去小憩片刻時,卻見那門廳前突然瘋闖入一個老頭。

虞珵眼尖,看清來人後,垂在身側的手當即微微比了個手勢,及時製止了暗中的影衛,而下一秒,那老頭卻旁若無人地“撲咚——”一聲,跪倒在了虞珵跟前。

那老頭整個人都蓬頭垢麵的,粗糙花白的毛發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而那毛發下又是一對通紅的眼睛,睜得死大,正直直地瞪著虞珵。

那眼神裡透露著恐懼。

老頭似乎急於想要表達什麼,然而過於焦急的情緒卻讓他無法表述出來,他的身子不停地顫抖著,拽著虞珵的手徒勞地晃在空中,張大的嘴卻隻來來回回反複一個字:

“……救救,救、救……救救啊……”

來人是東街茶屋的老盧。

心底瞬間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說實話,虞珵一開始也被這場麵駭到了,等到反應過來時,他急忙攙起老盧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先招呼人去倒了杯水後,虞珵複彎腰站在老盧的身旁,他一手捋著老人家的背,一手握著他那雙布滿褶皺的手,心下卻也是出了一層冷汗。

虞珵問老盧:“盧叔,冷靜點,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老盧這會兒稍微冷靜了點,好歹能說出幾句話了,然而他的嗓音卻還是沙啞得不像話,彷彿生吞下了幾片大刀子,他哽咽著與虞珵道:“……將軍啊,求求你,救救小冉,他是我們一大家子撿回來的孩子啊……求求你!”

這話讓虞珵聽了心裡悚然一怔:“大伯你說清楚點!怎麼回事,怎麼去救小冉?!”

老盧依舊哀求著虞珵:“隻有你能救他了啊將軍……他、他從昨天白天就找不見人影了……”

虞珵起初還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哪裡都找過了?確定不是跑遠去玩了?!”

然而,老盧聽到這話頓了頓,他從虞珵手中抽出了手,哆哆嗦嗦地伸進自己的衣兜,緊接著,老盧那雙蒼老的手便掏出了一塊折起的布巾,開啟,是一小段編繩。

露出編繩的那一刻,在場所有人都震住了。

那是一條極細的編繩,細碎地閃著詭異的銀光,倘若有識貨的人,那他大概能看出,這是一種用蛛絲編織出的細繩。

可這是從哪裡產出的蛛絲呢?這便不是一般人能夠知曉的了。

它渾身上下都無不透露著古怪,而知曉它的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天空飄起細碎的雪,轉眼落了人滿身。

傳說一種蛛蝥,透白如玉,一掌有餘,它長於關東以北,終年匿身雪原,它吐出的絲是天神饋贈人間的晶,能讓久不見之人再現,能讓閻摩掌邊人回身。

它是當地人奉為圭臬的信仰,是不可忤逆之天徒。

它的南麵有一邦國,中原人稱——北靳。

是夜,虞珵從府中後門走出,幾步外的樹乾上拴著一匹早已備好的馬,卻不料,他被那早已守在樹乾後的人逮了個正著。

夜色中,唯二人相對無言。

末了還是祁莘先開了口:“去哪裡?”

問這話的時候,祁莘的眼睛盯著虞珵垂在身側的手,表情淡淡的。

而虞珵一時啞了言。

然而祁莘就像是知道虞珵會回答什麼一般,他自顧自地接上了自己方纔的話:

“你還不能走。”

你還不能走。

這聲音在虞珵耳畔回蕩,然而虞珵聽到這話其實並不意外,他苦笑之餘,沒有立刻作聲,也沒有去爭辯。

虞珵把目光往下撇去,看見自己拿著短刀的手。

最終,虞珵撥出了口氣,他彷彿從那一眼中汲取了什麼似的,再擡起頭時,他直視著祁莘,朝他輕輕搖了搖頭,眼裡卻是不容退後的固執與……

傷心嗎?

祁莘看著不由地一愣,而緊接著,他便又聽虞珵開口。

虞珵的聲音很輕,淡淡的,緩緩的,一聲氣音出口:

“……讓我走吧。”

叫聽的人晃了神。

“……”

那一夜,夜色的湖岸邊,祁莘立在早已掉乾淨葉了的老樹旁,虞珵的那句話出口,叫他怔愣又晃神很久,以及無法忽略的,他心中一股巨大的悲楚。

在獨自走過經年歲月後,祁莘頭一回真切感受到了時光的流逝。

他想:虞謹行……以前是這樣的嗎?

不,是他們兩人,以前會這樣嗎?

有些東西久遠得像上輩子的事,記不清了。

然而祁莘又依稀記得,要是放在幾年前,他和虞珵該是已經吵到要動手了,大概不鬨個頭破血流便定誓不罷休。

然而說到底……那已經是記憶裡的兩個少年的樣子了。

恍恍惚惚走過那麼多年,原來,他們也已經能像現在這樣,有矛盾也能心平氣和地交流下去了。

也不知好事壞事。

祁莘繃直的嘴角不知何時放了下來,最終,他還是側過身去,給虞珵讓了位子,夜幕中他微低著頭,一雙眼被遮在碎發下:

“……去吧。”

這話說出的那一刻,大概祁莘自己也意識不到,他微微鬆下的一口氣,恍若懸於心中已久的巨石砰然落下,而懸崖底是一塊早為它準備好的軟墊。

想來,他們畏首畏尾太久,上一次這般意氣用事,是多久之前?

虞珵也不記得了,他隻是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祁莘,上前一步,用他手裡那把已有年歲痕跡、卻依舊讓人覺得隻能當個花瓶的雕刻得過於精秀的銀質短刀,割開了拴住馬匹的麻繩,他與身後人道:

“我在那邊等你,彆讓我等太久了。”

夜色裡人和馬的身影很快便不見了蹤跡,祁莘卻還是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就像那年皇城門口送彆少年遠行的小小官吏,而那時時間太短,人又太多,哪怕多祖輩人緣積澱,他自己也隻夠站在小小的一隅,遠遠與少年揮彆。

不過現在,隻有他一人,能站得很近,祝願他一路平安。

帶著妥協,但也算是心有靈犀了。

白日裡祁莘與虞珵道,一切都還未準備妥當,這時候一個人提前行動,未免危險。

而不多時前,虞珵又跨在馬背上與祁莘道:“……雖暫時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但小冉受我牽累,這時候被挾了去,他等不得,我更等不得。”

那是一個他必須意氣用事的存在。

虞珵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日常行跡為什麼會被人發現?

半年前被迫南下,虞珵轉身便清理了聖上賞賜他的一乾仆役侍衛,隻留下了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管事爺爺和丫頭,後又清理了圍在自己周邊的眼線。

虞珵有時候想起來不禁嗤笑,自己這下了戰場的手居然又沾了不少人命,他把影衛遍佈鄉鎮各角,所以,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馬嘶聲揚起塵土,夜色裡飛馳的人不作他想。

那個在天高皇帝遠的稻米鄉裡長大的小孩兒,如今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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