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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蓬客 半夢舊人生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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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夢舊人生麵

臘月上旬,京都

這日下朝,羅長峰拜彆眾人,一個人加快步子趕上了前方一個年輕人的身影,距離幾步,羅長峰喊住了對方。

年輕人回頭,頓住腳步,羅長峰便走了過去與人並肩。

而隻見這年輕人一雙尾部上翹的丹鳳眼格外惹眼,從朝服裡摸出一把摺扇,展開,他重新邁開步子:“羅叔叔直呼姓名便好。”

年輕人嘴上這麼說著,舉止卻絲毫不見相讓。

羅長峰於是又走得離那年輕人近了些,作長輩狀:“你這孩子,在外總要有點禮數的,聽令尊說近日忙啊?”

“不忙。”年輕人否認。

羅長峰笑道:“欸,彆這麼說,我可是聽令尊說你這兩日忙得都快住在衙門裡了,上進啊。”

一口一個“令尊”叫年輕人聽得心煩,他於是一聲大笑:“誒呦,那可千萬煩請羅叔叔替我保密了,要是讓他老人家知道我夜夜往那花街柳巷跑去抱著軟香溫玉,他不得一口氣喘不上來一命嗚呼了,我手上可沾不得命。”

“……”

佻薄的話語讓羅長峰不知該如何往下接。

而眼見著路要走到了頭,前方門外正等著那年輕人的馬車朝這兒張望著,羅長峰突然覺得客套也沒甚意思,左右無人,他索性撂下了佯裝的和氣,又喊一聲那年輕人。

年輕人亦再次應了羅長峰一聲。

年輕人隻見這滿臉油膩的中年人臉上笑嗬嗬地堆起了一團肉:“你瞧瞧這孩子,真會說笑,叔叔看著你長大的怎會不知你什麼人,去那等醃臢地方,怎可能?”

“……”年輕人無語片刻,揮揮手中的摺扇,“羅叔叔纔是說笑,姑娘多把自己收拾得乾淨又賞心悅目,可比臭男人要清爽多了,她們是我的朋友。”

羅長峰眼睫顫了顫,麵上有點掛不住,他手指了指年輕人,又把自己拔高了教育起年輕人來。

“臭小子我真該替你爹好好教導教導你,把什麼人都當朋友,”而羅長峰說到這兒眼珠一轉,他狀作無意地歎了口氣,又開始自遣起來,“唉,也怪我和你爹,從小疏忽了你一些方麵,叫你現在京裡連個正經的年齡相仿的朋友也沒有。”

年輕人覺得莫名其妙,這要怪也是怪他自個兒的爹孃啊,怎麼就又給他扯上關係了,真往自己臉上貼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他爹纔是一對兒呢。

可惜羅長峰聽不到彆人心裡話,他自顧自把年輕人往話裡一編排,與他道:“唉,我也知道你們小年輕現在都撂不下臉麵,心裡孤單,也不肯往外說。”

年輕人:“……”

他再次揮揮手中摺扇,已經懶得理人了。

羅長峰也不管,他接著自顧自往下說去,先給自己倒苦水:“叔想著你啊,為你可是操碎了心——”

然而緊接著,他兩隻渾濁的眼睛眯起來,像是笑的,又似乎不是,他的話音往上翹了翹:“哎,所以你猜怎麼著,叔為了你啊,專門給你打聽東打聽西,還想著……給你個驚喜呢。”

年輕人揮停了手中的摺扇,莫名覺得有些怪,他沒有伸張,隻是又瞥眼看向了身側人,卻見羅長峰布滿在整張臉上的皺紋都彎曲得厲害。

羅長峰的嘴也笑得扭曲,他又靠近了點年輕人:“看你這般沮喪,現在便告與你吧——”

年輕人又把眼珠轉了回來,那張靠近他的臉實在惡心得有些觸目驚心了。

“——叔叔知道的啊,”羅長峰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乎成了氣音,“你有一個在江南的小朋友,對不對?”

“……”

“想他了吧,放心,都幫你安頓好了。”

“……”

年輕人依舊沒有開口,隻是聽完羅長峰說這話,他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雖隻有一瞬,但羅長峰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裡一喜,一下覺得自己抓對了耗子,同時又兀自感歎: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啊。

然而正當羅長峰這麼想時,他忽然聽身旁一聲低笑。

年輕人直視前方,碎發擋住了他的側臉。

羅長峰不知為何,心裡頓時又一緊。

而隻見身旁人緩緩側過身來,羅長峰見那張年輕的麵龐陰惻惻地朝他笑起來:

“‘小朋友’?羅叔叔,一把年紀了,說出這幾個字不覺得臊得慌嗎?”

“……”

羅長峰趕緊收斂了神色,然而還不等他回應,他便又見那讓人摸不清頭腦的年輕人突然把展開的摺扇舉在了自己嘴邊,向他靠近。

“彆裝了。”

攝人的聲音在耳邊炸開,羅長峰悚然一驚,像踩了個無底洞,他轉過頭去,卻見年輕人那嘴被扇子擋住,唯一雙勾人魂魄的丹鳳眼愈發魅人地眯起來,露在外麵。

羅長峰卻隻覺得詭異。

年輕人在羅長峰耳邊低語起來:“一根繩上的螞蚱,你知道那孩子是誰嗎?”

羅長峰頓了頓,沒說話。

“怎麼,不記得了,羅叔叔,他可是你燒的那場大火——哦不,”年輕人給自己糾正道,“那場意外的大火裡,逃出來的——那人的兒子。”

羅長峰懷疑:“真的假的?”

年輕人大笑起來:“否則我閒來無事嗎?羅叔叔,我本還打算回京後先過段時日紮穩腳跟的,如今看來,倒也是——”

“——謝謝羅叔叔了?”

年輕人眼珠滴溜溜轉起來,說完,便轉身一刻不停地走了。

獨留羅長峰一人待在原地。

直到馬車內,透過隔板上一個小小的洞口,車夫不動聲色地把身子緊貼在馬車廂上:“是真的嗎?”

馬車廂內的羅長峰嘴唇幾乎沒有動:“……他說什麼,都留不得了。”

直到此時,羅長峰的心還砰砰直跳著,他把手伸進衣袖,轉了轉纏在自己手腕上的一段銀繩,這才定心,他開始回想起方纔與那年輕人的對話。

黑暗中,羅長峰不自覺獰笑起來——

我的好侄兒,這可是你給我出的主意。

……

距京郊幾十裡處的爛民房

一輛馬車停在了一座廢棄住宅的大門前,掀開車簾,上麵下來三個人,“吱呀——”一聲開啟破敗的院門,他們向裡走去,衣擺劃過遍佈的野草,冬夜的冷風吹拂,遠近一片沙沙聲。

三人停在一處布滿爬山虎的牆角,為首那人上前一步,在牆壁上操作起了什麼,陡然,一聲悶響,牆角豁開一道一人高的口子,往裡瞧,那門洞裡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長的樓梯窄道,入口處站了兩個守衛,窄道一眼望不到頭,仔細聽,還能隱約聽見裡麵或低或高的呻吟。

那竟是個麵積不小的密室!

出現在這荒郊野嶺,是用來乾什麼的?

三人向下走去——

“喂!喂!醒醒——”

“嘩啦——”

莊冉是被一潑透心涼的水澆醒的,醒時他有點懵,以為自己還在東街小院裡,沒刹住嘴,便破口大罵起來:“腦子有坑啊,知不知道現在什麼鬼天——”

“氣”字沒說出口,莊冉愣住了,他驚覺周圍的環境有點不對勁,倏地從地上爬起來,他用手抹了把臉,冷汗卻又噌噌往下流。

“誒呦,小朋友人長得水靈,嘴巴倒是毒。”

說話的人正是為首的羅長峰,隔著囚牢的鐵柵欄,他俯視著那坐在地上濕透了身的人兒,他突然無端亢奮起來,那情緒說不清來由,用近乎一種看獵物的眼神,羅長峰微微彎下腰:“小朋友?”

莊冉全身繃緊,保持著高度警覺,他沒理會羅長峰,開始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這裡太暗了,透不進一絲光線,是在地下嗎?

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和勉強保持理智的大腦告訴莊冉,這是在地下,而且還是一座地下囚室——三麵密閉的矮牆,配上他眼前一麵鐵柵欄,讓人絕無第二種猜想。

而這鐵柵欄窄小,被兩個大男人擋住,莊冉看不見這一小方囚室外麵是什麼情況,但他能清楚地聽到,那從四麵八方傳來的哭嚎與呻吟聲。

莊冉心想,他一定是被什麼人抓來了,可、可……

可他一個在鄉下安安分分生活了二十年的野小子,哪兒來這麼有實力的仇家,還能有這樣的……囚室?

冷靜,冷靜!

莊冉此時心裡七上八下的,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的心裡繃緊著弦,開始回想起來。

莊冉記得、記得……

他記得自己在屋裡睡覺來著,這幾日他都睡得很早,因為某人好像很忙的樣子,然後……

然後呢?

然後他就睡了。

還有什麼嗎?

是不是忘了什麼?!

可他隻記得自己在睡覺啊,睜眼就到了這個鬼地方!

……

再想想,自己這兩日做過什麼?!

做過——

做過……

做過什麼?

腦子裡一團漿糊,莊冉什麼都想不起來,而緊接著,他便聽到一個聲音——

“欸,你好好看看,是不是?”

是什麼?

莊冉被外麵那個陌生男人的說話聲扯回了神,他好像在對身旁另一人說話,然而他的頭卻一偏不偏,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莊冉。

“……”

一片寂靜,身旁的人不出聲,莊冉被看得發毛。

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

這裡又到底是哪裡!

等等,我、我還在廬溪嗎……

“羅大人……”

正這時,莊冉聽到那似乎是被提問的人終於出了聲,莊冉被恐懼攪成一團漿糊的思緒又再一次被強行扯了上來。

出聲的人在手中點了盞燈,似乎是為了更仔細地去瞧莊冉,而他看清莊冉的同時,莊冉也清楚地看到了他,燭光從點燈人手中起,四散在他的周圍,將他的全身照亮,莊冉從下往上望去——

隻見那站在“羅大人”身旁的人看上去其實不老,如果單從身材角度的話,那人的脖頸偏長,肩膀寬碩,手臂粗壯有力地垂在身體兩側,下腰身與上身相協調,給人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場,不說有將人之姿,一看也定是習過武的。

然而,如果再往上去看他的臉的話,卻又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頹喪感,他下垂的眼瞼,坦塌的鼻梁,凹陷的雙頰,以及那無一點血色的乾癟雙唇。

那看上去,感覺就並非生來如此,倒像是有點……彆人還沒動手,他自己先把自己折磨瘋了的錯覺。

即便他把腰桿挺得筆直,發髻盤得一絲不茍。

而緊接著便聽那人出聲:“羅大人,陳將軍他當年把妻兒都安置在襄州老家,我、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羅長峰終於捨得看他一眼了。

被看的人當即打了個顫,顯得愈發氣弱聲嘶起來:“不、不過仔細一看,倒還真有幾分陳將軍當年的氣韻呢,哈哈,後生可畏啊……”

羅長峰的嘴角不動聲色地一歪,隨後,他就像是突然與人合上了拍似的,仰天一笑。

“誒呦,誰說不是呢,”羅長峰趕緊招呼人上來開啟了鐵柵欄的鎖,“你瞧瞧我都辦的什麼事兒啊,居然把陳將軍家的小公子扔在此等醃臢之地。”

莊冉被進來的看守扶起了身,他謹慎地凝視著那突然與他示好的人。

而羅長峰看著莊冉,聲音突然柔和起來,他與莊冉道:“小朋友,你彆怪大伯啊,這萬一被什麼歹人假扮了,你說說,這多冒犯啊。”

莊冉聽不懂那人說的話,但聽著他似乎還不準備動粗,莊冉全身繃緊到痠疼的肌肉這才稍微鬆了鬆,然而身體鬆了,他心裡那根弦卻依舊繃緊著,始終不敢放鬆。

莊冉覺得莫名其妙——

他們在說什麼?

我是誰的兒子?

陳將軍的兒子?

陳將軍是誰?

陳將軍……

莊冉突然想起來,他記得……他以前好像聽虞珵提起過,不過有些記不清了,就談起過一次,虞珵那時說得很簡短,導致莊冉印象不是很深。

然而,莊冉又記得很清楚,虞珵說那話時,他那雙黯淡的眉眼,莊冉覺得,他不是很願意提起……

那是誰來著?

那好像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將軍。

對,莊冉記得虞珵說,那是他的老師。

後來呢?

……後來死了。

然而人終究不能真正設身處地地去感受他人的痛苦。

老實說,於一個從小在鄉野長大的小子而言,“陳將軍”更像是一個民間故事裡的英雄,對比之下連傳聞中的“虞將軍”都顯得不那麼遙遠,人們為一代英雄的落幕感到惋惜,為一個時代的損失感到遺憾,卻永遠無法真正感觸到……那少數人對作為“個人”的將軍離開時的悲痛吧。

但莊冉記得清楚,那時懵懵懂懂的他,看著身邊強作淡定的人,他的心像是被人撓了一把,他很想抱抱他,抱抱那個……叫“虞珵”的人。

這是否也算,間接接觸到了那人的痛苦呢?

回過神來,莊冉已經被人帶出了鐵柵欄,他現在稍微冷靜了點,似乎有了些頭緒——剛才那倆陌生男人口中提到過“陳將軍”,雖不確定他們提到的人跟莊冉想的是不是同一個,但……

莊冉心裡一咂舌。

……能夠到這綁架陣仗的,他身邊除了那位大有來頭的虞將軍,還有誰?

不過想歸想,莊冉現在兩腿卻還是直打著顫。

知道原因了又如何?

他能逃出去?

還是虞珵能立馬找到這兒來救他?

“我這回可實實在在被你坑慘了啊,”莊冉心裡哀嚎,忍住想哭的衝動,他硬憋下壞情緒,“虞珵你給我等著,等出去看我怎麼錘你,你最好快點來救我!”

然而當莊冉走出鐵柵欄門時,他卻連最後一點自娛自樂開玩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方纔在三麵砌牆的小單間裡,前邊的鐵柵欄又被人給擋住了視線,莊冉看不見,聽得也並不是很真切,老實說,他甚至連當下的處境都有點模模糊糊的。

什麼都來的太突然,沒吃過苦長大的少年隻會感到不真實,“是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嗎”的念頭一直盤旋腦側,直到鐵欄杆的門開啟,少年看到了門那邊的另一個世界。

莊冉數不清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廊裡到底關了多少人。

而這些人中,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長袍錦緞,也有粗麻布衣,隻是是何著裝大抵已經讓人分辨不出了——他們的身上沒有一塊皮肉是完整的。

華服粘身像穀糠野菜,布衣染紅不見底色。

讓人啼笑皆非這個不見光的世界,他們反倒沒了區彆。

也許換作其他人看到這場景,定會有人有這番感想吧。

然而看到它的,卻還隻是一個沒出過遠門的孩子。

那一刻,真正的恐懼感湧上心頭,把莊冉淹得喘不過氣,他低下頭去,眼睛震顫到縮成了極小一點,然而這狹長的窄道裡,莊冉低頭看到的……是一個看著並沒有比他大多少的姑娘。

從樣式上看,那姑娘一定穿了件特彆漂亮的衣裳,可惜,看不清顏色了。

她整個人伏倒在地,隔著森冷的鐵欄杆,她的頭貼倒在一個人的腳下。

因為過於害怕,莊冉剛才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那走廊裡還有個不著守衛服的第三人。

渾身是血的姑娘沒有閉眼,亂發下她死瞪著眼擡頭往上看。

莊冉便順著她的目光,也緩緩擡起了頭。

於是他看清了那第三人的臉——

“噠——”

一滴眼淚無意識地從臉上落下。

彎曲的腿突然有了力氣,莊冉掙紮著,想要向那人靠近。

這個陌生的世界,他看到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他見過的。

他認識的。

皮囊下強撐的眼淚泄了洪,嘶啞的哭聲回蕩在陰暗的牢房。

堅強了一路的少年遇到了信任的人。

然而莊冉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似的,他恢複了些冷靜:“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被點到的人不出聲。

莊冉冷汗噌噌往下流:“……你也被抓到這裡了?”

“……”

“怎、怎麼回事?”

“……”

“你有沒有受傷?”

“……”

“你、你說話啊——”

“……”

主人不發話,抓著莊冉的看守也沒下一步動作。

羅長峰守在一邊像是就等著這出好戲似的,他幽幽地走到那人身邊:“這位小朋友好像沒搞清楚狀況啊?”

叫聽到這話的莊冉徹底愣住。

而羅長峰不等人反應,他自顧自地舉著燈便又向前一步,手中燈燭搖曳,它映照出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像雪原裡的鬼魅。

這樣啊,原來是他認錯了。

晃神間,莊冉這樣想道。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像呢。

如果不是不合時宜,莊冉甚至想對那人說一句——

“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真的很像。

不過他和你又不一樣,他很愛笑。

我的那位朋友,他很愛笑,很愛玩,有時還挺不著調的。

他常常滿身的胭脂味,走過江南水上的橋。

……怕是不會像你一樣看著姑娘這般倒在自己腳邊,還無動於衷的。

像做夢一樣。

莊冉有些恍惚地想:“真奇怪,我剛剛居然把他看成了文卿,我真是被嚇傻了,文卿怎麼會在這裡,他應該、應該——”

應該……

他應該在哪裡呢?

脖頸彷彿受了千斤重,莊冉再也承受不住重量了似的低下頭去。

然而眼睛閉上,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流,轉瞬便洗滿了麵,莊冉一句話也說不出,哽咽難鳴。

“……”

莊冉!

乾什麼呢?!

彆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彆再、彆再……

莊冉終是沒忍住再次把頭擡起,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他哽咽出聲:“文卿……”

隻是依舊沒有回應。

時間彷彿被拉了無限長,再擡頭時,莊冉見那本該是他最熟悉的人刻薄地笑了起來,如此陌生。

文卿從來不會那樣笑的。

而此時,譚文卿看著莊冉,卻不是在對他說話:

“羅大人,你看,不必解釋。”

那個看著和莊冉印象裡極其相似的人擡腿往外走去,他的聲音漸漸飄遠:“喊我來也沒用,陳業舟這兒子什麼都不知道,像趙序一樣用用就夠了,不過他這人形虎符大概要比那傀儡有用一點,關起來好吃好喝伺候著吧。”

話畢,便不見了身影,獨留走廊三人,還能聞那刻薄笑聲的餘韻。

莊冉徹底成了個木樁,直到看守在羅長峰的指令下準備把他往另一個出口帶時,莊冉還沒有反應過來。

“……什、什麼意思啊,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東西?”

“文卿,文卿?”

“你怎麼走了,你出來啊……”

“……譚文卿,你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在乾什麼,你出來說清楚啊。”

“出來啊,出來啊!”

“譚文卿!”

“譚文卿……”

然而莊冉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嗓子像吞了刀片,身體拚命掙紮起來,他的呼喊……卻無論如何得不到迴音。

他的記憶蒙上紗,失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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