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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蓬客 瑕玉難就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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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瑕玉難就驕陽

皇都東市街心

這日午後,一位賣包子的小攤販推著自己陳舊的推車走到了街邊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而這小攤的攤販也著實有些奇怪,站定後坐在攤子旁的地上,也不吆喝也不慌的,倒是有眼人看出,他時刻打眼兒注意著周圍的模樣,人群多起來反倒叫他不經意有些緊張。

倘若有個三倆人來買包子,攤主便起身招呼生意,給人拿紙袋子包起包子收錢,這麼著看著倒也尋常,卻是直到一人走來——中年的大叔看著亦與其他到攤前的買主沒差,攤主熱情地招呼著,買主拿起紙袋包起的包子。

若非中年人手中紙袋是從攤車隔層中抽出的話。

即使是夏季也依然人量巨大的鬨市街響著蟬聲與嘈雜人聲的合奏,倏忽一陣風掃過,給人群帶來一波舒暢。

包子買完,中年人準備走了。

一夥兒年紀都不算大的姑娘小夥笑鬨著路過街角。

轉瞬間,舊攤車融化在風中。

那方纔還在此處買包子的中年人和攤販,都一並消失不見了!

彷彿從未出現過。

暗巷中,身著短袍玄衣的蒙麵人悄然離去。

——

不日康文侯府內,虞珵、祁莘和譚文卿一同聚在了邊九的房間。

“哼,”將手中小瓷瓶合上塞放回了桌麵,譚文卿瞥了眼一旁斜倚窗邊扭頭望著窗外的虞珵,“我先前在羅長峰身邊倒也不甚在意,他用什麼方法圈住自己那群豬狗,你如今倒是上心找出來了。”

譚文卿的話音慣來冷淡,而今日那話中卻是帶了股許久未聞的陰戾,與他看向虞珵的眼神一樣,道出口的話實在說不上誇讚,絲毫不見了前段時間的閒散與安逸。

隻是虞珵仍舊扭頭看著窗外,沒有理譚文卿。

祁莘悄沒聲地抹了把汗,不經意地上前移了兩步擋在了虞珵和譚文卿之間,企圖掐斷屋中暗流湧動的火。

“嗐,”他乾笑兩聲,“你看那個個先前被羅長峰抓押在地牢內的朝臣權貴的親眷,單單做無用功,還不得是我師兄術精配出瞭解藥,你說是吧文卿。”

“咳。”兩相又不說話了,祁莘乾咳一聲,揉了揉鼻子,轉頭以眼神去求助自己的師兄。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罷。”

邊九輕歎一聲,儘管平鋪直敘的話看著有些置身事外,他卻是如今這屋內唯一能與祁莘搭上話的
,此時坐在桌前執著藥勺,搗鼓著桌麵上各類瓷瓶中的粉末。

悶熱的夏季室外陽光普照,屋內卻似乎掩著一層抹不去的陰霾。

譚文卿在暗中皺了皺眉。

“虞將軍,還有什麼沒說完的就趕緊交代了吧,我要走了。”

末了卻是譚文卿先敗下陣來,不知過去多久,那聲音又比先前淡了幾分。

譚文卿捏緊的雙手遮在自然下垂的袖間,擡首看不出不對,他半側過身將臉麵向門外,依舊不去看虞珵。

虞珵也歎了口氣,他的身體微乎其微地晃了晃,半晌,他向桌邊走來。

撐住桌沿,虞珵深吸了口氣,他將自己低垂的頭擡起,眼神卻向下瞥著桌麵的一隻小瓷瓶,道:“羅長峰……咳,我先前攜人從他那裡尋到的此類毒。”

“你沒事吧?”祁莘擔憂地抓住虞珵一隻衣袖。

虞珵搖了搖頭。

“邊師兄說其會對人產生一定的依賴性,中原人並不熟知,”他繼續道,“羅長峰將此藥下予其秘密囚禁的朝臣親眷,於是我們都可想而知,它成為了後來羅長峰地牢的位置暴露、人員被解救出,那其中朝臣卻依舊暗裡向羅長峰靠攏的——”

虞珵頓了頓,糾結了下:

“緣由或托詞。”

祁莘歎了口氣,一手叉腰,一手捋了把額前的碎發:“兩相暗通的藥物被我們的人截獲,證據在這兒,也是師兄配出解藥的關鍵。”

“然而這其中究竟幾人真是為親眷所難而迫不得已不知,想要反吃羅長峰一套的,我想大有人在。”虞珵轉頭看向譚文卿。

他的眼神冷了冷:“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以此為托詞,故而可以心安理得‘被迫’和羅長峰綁在一根繩上,將來羅長峰的陰謀得逞,他們所有人都皆大歡喜,如若不成,他們亦有退路……文卿,你猜他們會怎麼想?”

不知何時,眼前人那副慣來從容冷靜的麵相又恢複在了臉上。

譚文卿有些反胃,他沒有回答虞珵,隻看他一眼便又望向院外不知哪處花草。

“一群人挨著一群人百般為難、被逼無奈地看著龍椅上的帝王,訴說著自己為國為民的豐功偉績,泫然欲泣指著自己家中尚臥病榻的家屬親眷,惶急稱自己隻與幕後人有買賣救命藥的聯係,而手足無措的皇上看著自己底下一個個執行起這個國家的人頭——他們總歸沒有到山窮水儘的地步。”

像是說予旁人,亦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虞珵接著道:“所以我們現在要撕下他們這塊艱難維係卻又著實聯係深的遮羞布,讓他們不到最後再沒有見風使舵的餘地,等事情過去……有些人再慢慢處理。”

譚文卿終於發出了點動靜,他笑了聲:

“這麼看來虞將軍很有信心啊,這是第一步?你又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我們先前本想試著放出抓獲到的人來找到羅長峰的藏身之所,不過他們早已服毒自儘,這在意料之內,羅長峰不會讓人輕易找到他,否則也不會有現在這麼多事。”

“所以現在的狀況是,羅長峰發現了我們捕獲過他的人,並且很大概率已經配出瞭解藥,再加上……”虞珵說到這裡頓了頓,深吸口氣,“再加上小冉之事,趙驍而今已經黔驢技窮,和他對我的態度這兩點,羅長峰不會察覺不到。”

“所以不會太久的,這是他行動的大好時機,亦是我們和他都不得不做出些舉措的時候了,藏了那麼些時日……也該出來見見人了。”

明媚的午後,屋中四人儘都不再言語。

譚文卿盯著院外某處的眼神終於動了動,他茂密的睫毛上下扇動幾下,緩解了眼球的乾澀,緊接著毫無征兆地向外走去。

“譚文卿。”

卻在這時突然被人叫住。

此時譚文卿剛好站在屋子的門檻處,再跨一步便能走出去,可虞珵的那一聲呼喊卻叫他沒來由地身形一頓。

高懸於人頭頂的太陽用看不見的火炙烤著人間,這年夏季它無限逼近了皇都的每一個人。

往常清幽的小院此刻也稍顯無力,偏角石隙一彎天然形成的水源已經不知何時被蒸乾了。

空氣都於其中扭曲,長鳴的蟬聲鼓舞著夏日的士氣,小院其中的花草樹木都已儘力掙紮。

太過刺目的陽光叫屋中人望向外的眼不禁眨了眨,再向外張望,那門框邊著絲綢製白衣的人周身返著光暈,恍若幻夢般,不真不切。

蜷縮於袖間的拳頭陡然鬆了鬆,譚文卿微低著頭,陽光下的臉有些蒼白:

“虞將軍,我說過我要走了,還有何事?”

虞珵站在譚文卿的身後,看不清他的臉:

“送你回去。”

“不需要!”

譚文卿卻突然吼出聲。

叫屋裡的人都愣了愣。

譚文卿亦是同樣,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反省了自己今日第不知多少次失態。

他急忙緩了聲氣,想要再說點彆的,然而這時胃中突然不合時宜地翻攪起來,痛得譚文卿再次捏緊了拳頭,他無奈一咬牙:“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

“譚文卿。”

“你到底要乾嘛!”譚文卿深吸口氣。

虞珵頓了頓:“對不起,一切是我——”

譚文卿沒等虞珵說完,便快步跨過門檻轉身走了。

留屋裡幾人麵麵相覷。

“……”

虞珵不再麵向著室外陽光,無奈轉身到背光處,他微張開嘴抑製般地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不知該說什麼,遂輕輕闔上了眼。

祁莘走過來輕輕拍了拍虞珵的背:“要不我去送送他?”

虞珵睜開眼,看了眼祁莘,末了點了點頭:

“去吧,最近危險。”

邊九不知何時去了哪兒,屋內唯剩虞珵一人靜靜地佇立在原地了。

侯府角門旁,譚文卿忍著胃中難受緩步上了馬車,而正當車夫準備駕車時,譚文卿卻見一隻手竟招呼也不打地,便突然掀開了他的車簾。

譚文卿:“!”

祁莘坐上了馬車。

譚文卿輕輕嗬斥一聲:“下去。”

祁莘卻依舊不動,他半開玩笑似的:“哎,可彆把虞謹行那家夥的怨氣撒到我身上,我可什麼都沒乾昂。”

譚文卿:“我不……”

深吸了口氣又緩慢歎出,譚文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轉回頭,震驚之餘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招呼這些個如出一轍的癩皮狗了。

他不動聲色地將手帕捲入袖中,便讓車夫駕車走了。

往譚府去的一路上,祁莘都有意讓氣氛不那麼僵,他東聊西侃,就差把自己伏地上讓譚文卿笑一個了,而不遂人願,身旁人自始至終都沉默著。

坐在那裡像個假人似的。

這尊假人卻又一路上都用手半挑著簾子,讓盛夏灼熱的陽光傾泄在自己身上,他像沒有知覺似的,眉毛都不帶動一下,望著馬車簾外不斷變化的樓宇。

驕陽蓋不住那全身的清冷。

祁莘覺得這假人大概是塊玉做的,可就算是塊玉也該熱起來了。

麵對如此之人,祁莘實在笑不下去了,於是他也不自覺地學著譚文卿的樣子,將目光瞥向車廂外,屈起的手架在馬車窗上,又有點點陽光泄露進了安靜的車廂。

不知過去多久,馬車到了目的地。

祁莘纔再次開口,卻不再是無意義地聊侃,隻是他突然真心實意地想要發問:“你為何始終揪著虞珵不放呢?”

譚文卿不知是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如何,他依舊不動地望著窗外。

“文卿,莊冉的事你我都清楚,所有人也都是和你一樣的,我也是虞珵也是,我師兄也是,大家都很難過,卻暫且……都沒有辦法,”祁莘轉過頭看向譚文卿,歎了口氣,“你也沒有辦法不是嗎?不然今日為何還會在此處。”

“宮中有線人,知道小冉現下沒有危險已是最好,而我們目前最要緊是去解決那個根源,如此纔不將再有後患,小冉也可以安全回來,不是嗎?”

祁莘踟躕了片刻。

“我不覺得你是什麼不明事理的人,都到這時候了,我也不覺得你是還在那裡揪著嫌隙的人,所以文卿……你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祁莘問出了心中疑慮,然而譚文卿還是沒有回答。

同侯府比起多顯冷清的譚家偏門旁,馬車已停駐許久。

譚文卿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

“該說那句話的人……是我。”

祁莘頓了頓。

夏日過曝的陽光照在身旁那張清冷的臉上,他看著那個自始至終都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人,微微愣了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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