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蓬客 殊人殊途難歸
殊人殊途難歸
“嘩啦啦”的鐵鏈聲不斷回響在半地下的漆黑囚室內,間隙夾雜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牆壁上火把對映出狹長光影,全身被鐵鏈鎖住的蓬發男人半隱沒其間,正狼狽地伸長脖子拿關押他的鐵欄杆摩擦著脖子上的桎梏。
有腳步聲步履沉穩至逼仄的長廊儘頭,阿爾查圖卻仍舊置若罔聞地繼續著他的動作。
虞珵垂眸:“怎麼,阿爾查圖殿下是覺得自己的脖子能夠磨破鐵鐐,還是想讓它和自己的手腳一樣?”
虞珵的聲音讓阿爾查圖回過點神來,這個曾經他第一次聽到便深惡痛絕的聲音,如今再在耳邊響起,他已經沒了恨的力氣,低頭看了眼自己軟塌塌垂在地上還被鐐銬起來的雙手雙腳,阿爾查圖嗤笑一聲,擡眸看虞珵:“虞將軍,給我留一口氣,來看我的笑話嗎?”
虞珵並不理會阿爾查圖的話,隻與他平鋪直敘道:“隻是好心來開個門,明日便要押送戰俘回京,之後恐怕沒機會了,有人想在那之前見你一麵。”
“想見我?”阿爾查圖好笑道,“虞將軍,你的地盤上有誰想見我?這世上已經沒有同我有瓜葛的人了,他們早都死的死——”
“巴娜思將軍。”
“……”虞珵脫出口的名字叫阿爾查圖止住了話音,他愣了愣,想來想要蹙一下眉,然而虛弱的身體最終也隻支撐得住他有氣無力道,“那個女人?她來這裡做什麼?總不至於是特地跑來嘲笑我的吧。”
虞珵表情不變:“巴娜思將軍今已正式成為北靳新任首領,明日會親自隨同我軍赴京,重新簽立和約,北靳先前同大褚簽訂的一切條例都將作廢。”
“……什麼?咳!咳、咳咳——”阿爾查圖彷彿氣極,聽了虞珵的話甚至又勉力起了些身,“那個蠢女人,竟做這種事?!咳咳……費勁手段和我爭這位子,搶到了居然就這麼乾?!”
巴娜思是早幾年間,阿爾查圖和阿卡哈兩兄弟前往大褚時留在胡特戈身邊服侍起居並處理些日常事務的下屬,阿爾查圖卻萬萬沒想到待他千辛萬苦從戰場上金蟬脫殼回來,麵對的竟是她攜領部分族人與自己對立的場麵。
然而阿爾查圖同虞珵現今打的這仗卻也並不是他頭腦一熱使致,全憑回來以後不斷重新拉攏乾將至他覺已收回勢力到再次攻打大褚的最好時機。
一來能將都已回到自己身邊,阿爾查圖不願再給他們思考反悔的機會,二來如今大褚商路興盛,阿爾查圖以為再不行動形勢隻會愈來愈不利。
更何況,他已經沒有底牌了,若說眼下背水一戰,阿爾查圖也不置可否。
隻是阿爾查圖萬萬沒想到巴娜思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她難道不該繼續攜領草原的眾士戰鬥嗎?想到這裡,阿爾查圖不禁嗤笑,到底是女人,為了保全自己,竟不惜屈居人下。
阿爾查圖擡眸看虞珵:“她早就與你有過聯係?”
虞珵沒有說話,看著麵前人不斷變化的神情,竟一時間有些拿不準阿爾查圖最先瞠目結舌的模樣,到底是在憤慨巴娜思對北靳做出的選擇,還是震驚他這競爭對手為自己做出的選擇,也可能兩者都有,也可能都沒有。
虞珵不想再跟阿爾查圖廢話,轉身準備命人將門口等待的巴娜思領進來時,突然又被他叫住,遂轉回了身,他見阿爾查圖笑笑:“虞將軍,你應該早發現我沒死的實情了吧,在你與巴娜思通訊之前。”
虞珵仍舊不言。
阿爾查圖:“你是怎麼發現的?”
牢室內寂然無聲,良久,虞珵輕笑了聲:“阿爾查圖,高看我了。”
“你們北靳的巫術慣來狡詐,再有你先前與他人的種種前科,真是讓人想不多慮也難,”虞珵的神情又變得淡漠,“儘管北靳民間早已禁止,但當年我們仍舊在戰俘中尋找到幾個祖輩秘密延傳下仿臉術的士兵,不過很可惜,他們調製的藥水並不能解當時戰場上,最後那具被我刺死的屍首。”
“我在那之後又命人著重去尋當時在質子府跟隨在你和阿卡哈身邊的侍衛的屍首,但這無異於大海撈針,且不知他們是否活著逃回北靳,戰場上屍橫遍野,又如何能核對每一具屍首,事情隻能就此作罷。”
“所以一切都隻是我的猜測,沒有根據的話並不能令人信服,眾人隻當阿爾查圖真的死於戰場,至於質子府那幾個失蹤的侍衛,對於戰後的人們來說,已經沒有人會去在意了,不過現在看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儘管我至今不知你是如何能製作出一張褪不去的人皮麵具,但阿爾查圖,就像你說的,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同你有瓜葛的人了,所有你身邊的人都被你像工具一樣用掉,你便也彆再多慮是否會有人來看你的笑話了,我不會,巴娜思也不會,我們關心的唯有你最後的結局,也就是你如今的處境。”
有士兵跑來向虞珵稟報已到帥帳的副將,正等他再去商討遍明日起暫代主帥職權的事宜,於是虞珵最後看了一眼阿爾查圖。
轉身時卻又頓了下腳步。
“哦,對了,”虞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倒是不知先前總在你與阿卡哈身邊打轉的那位老先生如何,年紀也挺大了,我們沒有在戰場上找到他的屍首,不知他近來如何?”
虞珵說完沒有等阿爾查圖的回應,吩咐人領著巴娜思進來後,便同來時一樣,沉穩著步子向外走去。
這一天,進牢房的虞珵沒有如往日穿著厚重的盔甲,半紮著長發披散在深色衣衫的肩背,隨他往前走的腳步輕微起伏著。
阿爾查圖倒在鐵欄邊,歪著頭陰惻惻地盯著虞珵漸漸遠去的背影,聽腳步聲回蕩在空蕩蕩的牢房內,而後隨他思緒愈飄愈遠。
“阿爾查!”
昏暗的牢底被一束光照進,記憶中那張臉又出現在阿爾查圖的眼前,幽暗的環境待得太久,以至於阿爾查圖徒然麵對光束,他眨了眨眼。
光束愈來愈大,照亮了阿爾查圖頹然斜倚的一隅角落,照穿了關塞半地下的幽暗囚室,一直照往那遠在北原的雪地,照在了那張與自己極其相似的臉上。
雪後天晴,太陽照耀在廣袤的雪原上,實在太過刺眼,阿爾查圖看不清那張站在雪原裡被陽光眷顧的臉,唯見寒風吹過時,眼前人黑色的鬢角拂起,笑起來說話露出純白的牙齒,在那張與自己輪廓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上。
明明看不清具體全部的五官,冥冥中阿爾查圖卻想象出那副場景裡的那樣一張臉,他卻又清楚絕不是自己。
因他從來不會那般笑。
“你知道我那天在戰場上遇見怎樣一個人嗎?”
帶著笑的聲音再次響起。
“怎樣一個人?”
隨之而來是一聲冷淡回複。
阿爾查圖一愣,對嘛。
他想那纔是自己,會傻嗬嗬地笑出聲,來回憶戰場上事情的人也就隻有阿卡哈了,自己永遠不可能像阿卡哈那個傻子那樣笑。
而阿卡哈卻似感覺不到麵前人的冷淡般,他的眼神依舊炯炯:“他看著與我年齡差不多,同我竟能打得不分上下,阿爾查,他的招式實在太精彩了!”
“和我之前在戰場上遇到的中原人都不一樣,我能在他的眼睛裡看到清清楚楚的我自己,我從來沒見過一雙戰鬥時那麼有神的眼睛!要是將來戰爭結束,我們能站到一起交個朋友該有多好,我帶他來草原上再切磋一萬遍!”
看啊,多麼傲氣。阿爾查圖心中想。
我也有點好奇了,阿卡哈,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同你“竟能打得不分上下”?
阿爾查圖麵上卻不露出分毫,他走到說話間跑遠的阿卡哈身旁,擡手輕敲了敲他的頭,無奈道:“好了,知道你厲害,但這話可千萬彆被父王聽到了,他最近可正為奧達格和畢赫爾將軍自上回戰場上落下的傷沒好犯愁,不知道接下來該由誰領隊去戰。”
阿爾查圖說完,看了阿卡哈一眼,轉身往回穹廬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阿卡哈聽了阿爾查圖的話卻是一頓。
“阿爾查,你真的覺得父王做的事情是對的嗎?”
阿爾查圖停下腳步。
“阿爾查,你也這麼認為嗎?”
“……”
“阿爾查,我們的雪原那麼美,為何還要去攻打他人的家園?”
“阿卡哈……”
“戰爭到底何時才能結束?”
阿爾查圖頓了頓,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
“我說了,這話不要被父王聽到。”
那時的胡特戈尚且執掌北靳的大權,不像後來那般頑疾纏身,被迫將權力事宜交給自己的兒子代理後還整日被旁人覬覦著,空剩個有名無實的王的位置。
而實際上那時的胡特戈已隱隱有罹病的征兆,在又一次避過人耳目喝下老醫師烏魯恩熬製的湯藥後,胡特戈放下藥碗,站在帳內望向窗外茫茫的雪原。
他道:“烏魯恩,我那兩個兒子自小便由你服侍在側,你覺得他們倆誰更像我?”
身後的烏魯恩低垂著眉眼:“吾王說笑了,兩位世子都與您有著無比深厚的血脈聯係,何來誰更像,誰更不像?”
胡特戈輕哼一聲,下頜濃密的胡須隨之而動:“你倒是和阿爾查一樣會說,但要我說,當年冰坑裡能夠回來我的阿卡哈便足夠了,想來阿爾查也是靠他上來的吧。”
“吾王,阿卡哈是個聰明能乾的孩子。”
“是麼。”
“是啊……”烏魯恩的聲音幽幽響在毛氈帳內,在胡特戈看不到的地方,他不動聲色地用眼尾瞥了眼帳外偷聽又悄然離開的影子。
但論說誰更像您——吾王,阿爾查纔是同您相似的人啊。
烏魯恩回到自己的住所時,天色已漸晚,他正奇怪為何自己的氈帳內亮著微弱火光,走進屋,阿爾查圖背對著烏魯恩靜默地站立在桌前,身旁點著的燭燈泛出絲絲紅光。
烏魯恩向阿爾查圖走去:“世子,太陽已經落山了,您還有什麼事嗎?”
阿爾查圖沒有說話。
一直到烏魯恩走到阿爾查圖的身旁,阿爾查圖半張隱沒在黑暗中的臉才動了動,他淡淡一笑:“烏魯恩,連你也不站在我的身後了嗎?”
烏魯恩一愣,垂眼見長桌上一隻被阿爾查圖割去雙翅的鷹隼,正顫抖著身軀,鮮血從它的傷口處汩汩流出,想必要不了多久便會停止顫動了,身體漸漸冰冷,變得同雪原外掉落懸崖、來不及學會飛的雛鳥一樣。
烏魯恩也笑了笑:“原來世子聽到了。”
阿爾查圖的嘴角牽起,側頭向他看去。
“但世子白日裡想來沒有聽完我與王的對話吧。”烏魯恩回視阿爾查圖。
“……”阿爾查圖低頭看了眼自己被烏魯恩捏住腕的手,“嗒”一聲,淋滿鮮血的匕首磕到桌角,落在了地上。
“不,”烏魯恩糾正自己,他淡然地放下手,“是我沒有將完整的話說與世子聽。”
“先生想說什麼?”阿爾查圖促狹著眼,微仰起頭盯著烏魯恩。
“彆這樣,我的好孩子,”烏魯恩卻擡手捋了捋阿爾查圖鋒銳眉眼旁的碎發,愈發慈顏,“我是想說,阿爾查殿下,我永遠站在你的身後。”
這個打小他看在眼裡的孩子,烏魯恩沒有說謊。
儘管在身手上阿爾查圖永遠比不得阿卡哈,烏魯恩卻從不像胡特戈和其他族人一般輕視阿爾查圖,他選擇站在阿爾查圖身後,也並非對阿卡哈有何私見。
隻是烏魯恩清楚阿卡哈的想法,而他想看到草原的未來,不在他的眼中。
而想來那個自小受儘冷落卻始終固執攥緊手中屠刀的孩子,又定是要比他那殘暴不仁、隻會令族人自相殘殺的父王來得強的。
烏魯恩將自己的一身本事教給阿爾查圖和阿卡哈,阿卡哈隻需看一遍便學得精湛,阿爾查圖卻要再練上五遍十遍,旁觀者嗤笑他的無能,阿爾查圖卻從不予理睬,烏魯恩看得出來,那並非阿爾查圖心無旁騖或有多大度,相反,他從不將那些心中自認的下等人放在眼中。
那雙目空一切的眼,唯有悄然在暗處緊盯著王帳內的寶座時,亮得嚇人。
烏魯恩知道,阿爾查圖盯上了他父親的位置,那是他在阿卡哈的眼裡看不到的。
“啪”一聲,阿爾查圖拍掉了他頭上的手,那雙漠然的眼盯著麵前人看了會兒,轉身向外走去,掀開氈帳內厚重的門簾,阿爾查圖頓了頓,側頭看向角落的草藥,那是烏魯恩為胡特戈準備的藥食材料。
靠近出口的位置燭火愈發微弱,昏暗中阿爾查圖笑了笑:“烏魯恩,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但我可不想隻掌握自己的命運。”
烏魯恩站在帳外目送阿爾查圖的背影離去,他擡起頭,黑夜不知何時又起飛雪。
那之後不久,胡特戈的病情愈發加重,北靳和大褚的交戰激烈,雙方將士皆傷亡慘重,而與此同時,阿卡哈卻不願再上戰場,族人對他的評價開始好壞參半,阿卡哈也同樣迷茫,他到底該怎麼做?
烏魯恩看著來找他解惑的阿卡哈,輕聲笑了下:
“世子,你現在可和當初在王帳外偷聽時的模樣不太一樣啊。”
阿卡哈一頓。
躺在病床上的胡特戈說的話卻給阿卡哈帶來了轉機,那時臨近大褚和北靳的決戰之際,胡特戈將阿卡哈喚到床邊,承諾隻要阿卡哈此次能夠上戰場,回來,便將王位傳於他。
阿爾查圖同樣知曉此事。
“父王的身體大不如前,往後族中大小事宜,便都交由你來決斷了。”
於是阿卡哈再次披上了戰甲。
然而現實卻總不如預料那般順利,那一仗北靳與大褚打得空前慘烈,阿卡哈帶領軍隊與褚軍兩敗俱傷,阿爾查圖帶兵趕去援救時,看到的便是那一幅硝煙蔽日遮天、屍骸堆積如山的場麵,還有——那被多具屍首壓在最底、不知是死是活的阿卡哈。
阿爾查圖蹚在血泊中的腳一頓,後退一步。
阿卡哈卻在這時艱難地睜開了眼,糊了層血肉的眼睛望到的是那張同自己極度相似又有著相同血脈的臉,咳出口混了沙土的血,阿卡哈的嗓音沙啞:“……阿……爾查。”
阿爾查圖渾身一怔,回過神來,垂眼見阿卡哈睜眼望向自己,遠處不時傳來同自己一道趕來援救的北靳士兵略有些焦急的交談:
“喂,找到了嗎?”
“找到了找到了,這裡還有兩個活著的同伴!”
“我是問你阿卡哈世子有沒有找到?”
“……還沒有。”
“天呐,草原神保佑,一定要讓我們見到活的世子,沒有他就沒有草原的未來。”
“是啊,王交代過,阿卡哈世子絕對不能出事,這場戰爭回去他本該接受傳位。”
阿爾查圖靜靜地看著被屍體壓住不能動彈的阿卡哈,沒有出聲,眼神漸漸變得漠然。
可阿卡哈本不在他的謀劃之內,為何會變成這樣?
是天意吧。
阿爾查圖最終也沒有推開壓在阿卡哈身上數不清的屍骸,有人遠遠朝阿爾查圖問了一句是否有找到阿卡哈,他搖了搖頭。
“快些吧,再不走要來不及了。”
焦土之上滿地殘骸,阿爾查圖轉身。
漫天彌漫的硝煙都在那瞬間靜止,阿爾查圖瞪大了眼,一時竟有些怔愣,他張開滿是血汙的嘴想要叫住那個已經轉過身去的身影,卻發不出丁點聲音:……為什麼?
阿爾查?
阿卡哈費勁全身力氣從屍堆中伸出了一隻手臂,他將手臂不停地往前伸,往前伸,焦黑的碎肉從他手背上滑落,阿卡哈充血的眼裡無聲落下一滴淚。
那雙眼從難以置信到變得絕望,靜靜看著阿爾查圖的背影遠去,但想來阿爾查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他的身後曾有雙多麼熱切期盼的眼,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背叛。
“……哥。”
阿卡哈倏然淚流滿麵。
“——哥!!!”
他費勁全身力氣嘶吼起來,嗓音沙啞至極。
然而被焦屍壓住的身軀到底力竭,拚儘全力發出的啞音仍舊有限。
他聽到了嗎?
戰後直起塵埃的硝煙場上,阿卡哈匍匐在地,淩在空中的手臂終是再支撐不住垂落下去,全身顫抖不止。
往前走的阿爾查圖腳步一頓。
多麼不合時宜啊,阿爾查圖無端想起了許多年前。
許多年前,還是個孩子的阿卡哈也曾這麼喊過阿爾查圖,那未曾長大的身體毫無預兆地撲到他身上,冬日厚厚的雪原裡,阿爾查圖至今記得,那時即便被棉衣裹住,他仍舊清晰感受到的背上人的溫度。
一步一個腳印走在無垠的雪原裡,阿爾查圖把阿卡哈往上顛了顛,無奈回頭看他:“快從我身上下來,話說,我們該走了吧。”
那時的阿卡哈雙手緊緊摟住阿爾查圖的脖頸,將兩個小小的身軀緊貼在一起,他大笑起來,撥出口的白霧飄在阿爾查圖的臉旁,他搖了搖頭,無理取鬨道:“哥,在這兒待到晚上看星星吧。”
“為何要在這裡看?”
“這裡不一樣。”
茫茫雪原中,唯兩道身影,一雙腳印。
那個活潑開朗的少年時常大笑著,依偎在他的身旁,毫無保留地想要將自己的全部情緒傳遞給他,可阿爾查圖依稀記得,最初的阿卡哈好像不是這樣的。
最初的阿卡哈是什麼樣的?
在所有孩童都親密得不分彼此的年紀,那個相處時會正常聊笑、卻慣常與人保持距離的孩子出現在了阿爾查圖的腦海裡,那個做關鍵抉擇時從不膽怯、甚至在年幼的阿爾查圖想要回去救妹妹時選擇保持沉默的孩子……去了哪裡?
濃重的硝煙沁入鼻腔,阿爾查圖皺了皺眉,繼續往前走,卻恍惚間想道:
阿卡哈,最初的你去了哪裡?
是啊,你去了哪裡?
阿卡哈,這明明是你教我的。
阿卡哈,你怎會變成如今這般?
阿卡哈……
是你害我二人落得如此的場麵。
十幾歲的身軀接續變小,記憶回到了最初,那個一切起始的冰坑。
不需要任何工具便攀上頂峰的阿卡哈落在年幼的阿爾查圖眼裡如雪中鷹般強大又驁然。
那年凜冽的寒風刮過少年的眼,北部雪原留存千年的冰體擦過他緊握鐮刀幾次險些墜落的身軀,那年又一輪紅日升起猛撞進少年的心臟,落日儘頭唯剩一雙影,相偎於無垠的雪野。
後來的阿爾查圖再也沒有回到那個冰坑看過一眼,但想來如今回過頭去,他該是不用再費什麼力氣便能爬上崖壁了,可誰叫那時的他們太過弱小,命運被握在他人手中。
那個冰坑也終隨著過往一切好與壞消逝在北部的寒風中,鷹隼仍舊自由翺翔雲空,彼時青澀的少年相攜入星夜成小段褪色的往事,在流血的湖泊裡遍尋無蹤。
阿爾查圖回過神,見有北靳的士兵朝他走來:
“世子,我剛好像聽到這邊有聲音,你聽到了嗎?”
阿爾查圖的麵色如常,擡起方又停下的腳步:
“這裡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