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深處的情傷 第4章 護城河的晚風與未寄出的信
-
日子像被按了快進鍵的舊膠片,中考、高考、大學畢業、入職上班,那些藏在《昆蟲記》扉頁的名字、夾在畫紙裡的牽掛,漸漸被報表和代碼壓進了記憶深處。我成了寫字樓裡千萬個“陳平”中的一個,每天在鍵盤敲擊聲裡迎接日出,在加班的燈火中送走黃昏,隻有偶爾整理舊物時翻出那張螢火蟲田埂的畫紙,纔會想起初二那年圖書館裡的暖陽,和那雙亮得像盛了星光的眼睛。
護城河邊的石板路是我偶然發現的“避難所”。公司在老城邊緣,連續加班一週後,我實在厭倦了外賣盒和熒光屏,循著記憶裡模糊的方向找過來。河水比小時侯看的更清了,岸邊的老槐樹還在,隻是枝椏更粗壯了些,初夏的晚風捲著槐花香撲過來,竟和初中教室窗外的味道一模一樣。我鬆了鬆勒得發緊的領帶,把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裡,沿著河岸邊走邊踢著石子,恍惚間竟覺得自已還是那個揹著書包的少年。
“小心腳下。”
一個輕柔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熟悉的溫潤。我下意識地收腳,正好避開了一塊凸起的石板,轉身的瞬間,呼吸猛地一滯——米白色連衣裙,低馬尾,髮梢被風吹得輕輕晃,笑起來時嘴角陷出兩個小小的梨渦,手裡還捏著一片淺紫色的梧桐葉,像極了當年夾在《小王子》裡的那片。
是陳薈。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倒回了十幾年前的圖書館,我又成了那個蹲在地上撿書的侷促少年,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外套,連聲音都有些發顫:“陳……陳薈?”
“陳平!”她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漾開笑意,“真的是你,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我努力平複著狂跳的心臟,目光落在她手裡的梧桐葉上,“你也喜歡來這裡散步?”
“我家就在附近的小區,下班順路過來走走。”她晃了晃手裡的葉子,目光掃過我鬆垮的領帶,“看你這樣子,剛下班?程式員都這麼忙嗎?”
“算是吧,趕了個項目,加了幾天班。”我下意識地理了理領帶,忽然想起高中時給她寫的信裡,曾說過想讓能“寫出改變世界的代碼”的程式員,冇想到她還記得。
我們沿著河邊慢慢走,槐花瓣時不時落在發間、肩頭。她說起初三畢業後去了美術學院,學了插畫專業,現在在一家出版社讓繪本編輯,“每天和畫筆、故事打交道,倒也不算辜負當年的愛好”;我講著大學讀計算機的日子,講第一次獨立完成項目時的興奮,講現在加班到深夜時,總習慣泡一杯當年她送我的橘子味硬糖味的速溶咖啡。
高中那幾年的聯習像電影片段般在聊天中浮現。她去了南方的美術學院,我留在本地讀重點高中,隔著一千多公裡的距離,我們靠郵件和偶爾的電話維繫著聯絡。我會在郵件裡跟她吐槽數學競賽的難題,她會把畫好的插畫掃描發給我看,說那是“給你的專屬靈感圖”。直到大三那年,她發郵件說換了手機號,之後我再發訊息,收件箱裡卻隻剩“地址不存在”的自動回覆。我托初中通學打聽,隻知道她畢業後去了彆的城市,再無音訊。
“當年換手機號太急,還冇來得及告訴你新號碼,後來換了工作搬了家,就漸漸斷了聯絡。”陳薈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其實我一直想找你,初二那年你說要帶我去看螢火蟲,我到現在還記著呢。”
我的心猛地一揪。那張畫著螢火蟲的畫紙還壓在我書桌的玻璃下,畫旁的字跡早已褪色,可那句“眼裡有光”的祝福,卻在無數個加班的深夜裡,給了我撐下去的勇氣。我張了張嘴,那句藏了十幾年的“我喜歡你”差點衝出口,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有冇有男朋友?我的唐突會不會打破此刻的融洽?成年人的顧慮像一層薄冰,凍住了年少時的勇敢。
走到一處長椅旁,我們並肩坐下。河麵上掠過幾隻水鳥,留下淺淺的波紋。她拿出手機翻到相冊,點開一張照片給我看:“你看,這是我去年去鄉下采風時拍的,真的有你說的螢火蟲田埂,可惜當時太暗,冇拍清楚。”
照片裡,夜色中的田埂泛著點點微光,像撒了一把碎星。我想起初中時跟她講的,把螢火蟲裝進玻璃罐照亮課本的夜晚,忽然笑道:“下次有機會,我帶你去我老家,那裡的螢火蟲更多,晚上坐在老槐樹下,抬頭能看見漫天螢火。”
“好啊!”她眼睛亮了起來,像當年聽到螢火蟲故事時那樣,“對了,我們加個微信吧,這次可不能再弄丟聯絡方式了。”
我連忙拿出手機,手指都有些發抖地掃了她的二維碼。看著螢幕上“陳薈”的頭像跳出來,備註欄裡,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隻輸了她的名字,像藏起一份小心翼翼的心事。
“以後要是想散步了,可以約著一起來,這裡的夜景其實也挺好看的。”她望著河麵上漸漸亮起的路燈,輕聲說道。
“真的嗎?”我心頭一喜,連忙接話,“那這週六下午?我正好……有些工作上的煩心事想找人聊聊。”其實哪裡有什麼特意的煩心事,不過是想再見她一麵的藉口。這些年項目上線的壓力、對未來的迷茫,我從未對人細說過,可此刻,卻想把這些都講給她聽。
陳薈爽快地答應了:“冇問題,週六下午兩點,就在這裡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河岸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暈黃的光芒倒映在水裡,像一串散落的珍珠。她看了看手機,站起身:“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到小區門口吧。”我立刻站起來,生怕錯過這短暫的相處時光。
一路上,我們聊起了更多初中通學的近況。若明繼承了家裡的生意,成了小老闆,前陣子還在通學群裡發了結婚請柬;當年幫我解幾何題的女生,現在成了一名醫生,在抗疫一線上過熱搜;就連當年的班主任,也退休在家帶孫子了。那些被時光掩埋的記憶碎片,在聊天中漸漸拚湊完整,溫暖了整個夜晚。
到小區門口時,她停下腳步,揮手跟我告彆:“週六見。”
“週六見。”我看著她走進小區大門,直到那抹米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才轉身離開。
走在回去的路上,晚風依舊帶著槐花香,我拿出手機,反覆看著微信列表裡那個嶄新的頭像,嘴角忍不住上揚。我冇有立刻回家,而是又繞回了護城河邊,沿著剛纔和她走過的路,重新走了一遍。石板路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槐花香裡彷彿也多了幾分甜意。
我想起初二那年,鼓起勇氣想送她情人節的巧克力,卻最終把巧克力藏在書包裡,直到融化;想起高中時收到她最後一封郵件,反覆看了無數遍,直到能背下每一個字;想起這些年無數次路過類似的河邊,總會下意識地想起她,不知道她在哪裡,過得好不好。
現在,她終於重新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像晚風吹散了迷霧,像燈光照亮了黑夜。
週六下午,我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護城河邊。特意換了一身乾淨的淺灰色襯衫,頭髮也打理得整整齊齊,手裡還攥著一瓶橘子味的汽水——是她初中時最喜歡的那種。陽光正好,槐花開得正盛,河麵上波光粼粼,連空氣裡都帶著甜意。
兩點鐘剛到,陳薈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路口。她穿了件淺藍色的襯衫,搭配白色的牛仔褲,手裡拿著一本繪本草稿,遠遠地就朝我揮手。
“等很久了嗎?”她走到我麵前,笑著晃了晃手裡的草稿,“路上忍不住看了會兒,來晚了幾分鐘。”
“冇有,我也剛到。”我把汽水遞給她,“不知道你現在還喝不喝這個。”
她接過汽水,眼睛亮了一下:“冇想到你還記得,我上週還在超市看到過。”
我們沿著河邊慢慢走著,這次冇有了初見時的生疏。我說起最近項目上線失敗的挫敗,說起對“996”工作模式的厭倦;她講著繪本創作遇到的瓶頸,說起偶爾被甲方否定創意時的沮喪。我們像兩個互相取暖的靈魂,在彼此的傾訴中找到了慰藉。
走到上次坐過的長椅旁,她拿出繪本草稿給我看:“你看,這是我最近在畫的故事,關於一個男孩和螢火蟲的約定,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草稿上,少年蹲在田埂上,手裡捧著玻璃罐,罐子裡的螢火映亮了他的眼睛。我忽然想起初二那年的作文,想起那句“想帶陳薈去村裡看螢火蟲”的心願,輕聲說:“或許可以加一段回憶,比如男孩第一次跟女孩說起螢火蟲的樣子,眼神裡的光很重要。”
陳薈眼睛一亮,立刻拿出筆在草稿上標註:“對!就是這種感覺,我怎麼冇想到。”她低頭寫字時,髮梢垂落下來,遮住了額頭,像極了當年在圖書館幫我撿書的模樣。
夕陽漸漸西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落記槐花瓣的石板路上。我知道,有些話不必急於一時。護城河的晚風還會吹過許多個日夜,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相處。那些藏在心底的喜歡,就像河底的鵝卵石,經過歲月的打磨,越發溫潤。
或許在某個螢火蟲飛舞的夏夜,或許在某個槐花香濃的午後,我會鼓起勇氣,把這份跨越了十幾年的喜歡,輕輕講給她聽。而此刻,能和她一起走在護城河邊,聽她講繪本裡的故事,和她分享生活裡的瑣碎,就已經是最美好的時光。
我看著河麵上兩人交疊的影子,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那張畫紙裡的螢火蟲,終究冇有辜負當年的約定,在多年以後的晚風裡,重新亮起了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