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4章 洞穴共生
露西的“家”是一個位於岩壁底部的巨大洞穴入口。洞口被幾塊崩落的巨石巧妙地遮擋了大半，隻留下一個需要彎腰才能進入的狹窄通道。這個天然的防禦工事有效地阻擋了大型掠食者的窺探和闖入。
洞穴內部比司通想象的要寬敞和深邃許多。洞壁上布滿了原始的工具鑿刻痕跡和煙熏火燎的黑色印記。地麵相對平整，鋪著乾燥的苔蘚和獸皮。最深處，一個小小的篝火堆正在燃燒，散發著溫暖的光芒和木頭燃燒的劈啪聲，驅散了洞穴的陰冷和潮濕。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更多和露西相似的生物：有年長的，毛發灰白，臉上布滿皺紋，眼神渾濁但透著滄桑的智慧；有年輕的雄性，肌肉結實，眼神警惕，手中握著削尖的木矛；還有幾個幼崽，依偎在母親身邊，好奇又有些膽怯地看著露西帶回來的“新東西”——司通。
露西將燃燒的樹枝小心地新增到篝火堆裡，火焰頓時旺了一些。她將司通輕輕放在火堆旁一塊相對光滑、鋪著柔軟乾苔蘚的石頭上。溫暖瞬間包裹了司通冰冷疲憊的身體，讓它舒服得幾乎呻吟出來。
露西蹲在它旁邊，喉嚨裡發出輕柔的咕嚕聲，像是在安撫。她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溫柔，撫摸著司通背上那被灰燼弄臟、糾結在一起的灰白色毛發。她的動作有些笨拙，卻充滿了耐心和一種奇特的憐愛。司通沒有抗拒，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緊繃的神經在溫暖的篝火和這原始的安撫下，第一次真正地放鬆下來。
接著，露西從火堆旁拿起一塊用樹枝串著的、正在滋滋冒油的烤肉。那肉塊不大，顏色焦黃，散發著誘人的、司通從未聞過的濃鬱肉香（在尼巴魯，它的主要食物是能量蟑螂和偶爾捕獲的小型管道生物）。露西小心地撕下一小塊邊緣烤得焦脆、溫度適中的肉，遞到司通的嘴邊。她的眼神帶著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彷彿在分享最珍貴的禮物。
司通愣住了。它低頭嗅了嗅那塊肉。氣味很陌生，但……並不難聞，反而充滿了油脂和蛋白質的芬芳。在經曆了漫長的饑餓和以焦屍、昆蟲為生的日子後，這塊散發著熱氣和香味的熟肉，如同天堂的饋贈。它試探性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溫熱的油脂混合著淡淡的鹹味（露西的族群似乎知道用某些植物的汁液或礦物鹽調味）在舌尖化開。美味！它不再猶豫，小心地用牙齒咬住，咀嚼起來。烤熟的肉比生肉更容易撕咬和消化，溫暖的汁液順著喉嚨滑下，迅速轉化為支撐它虛弱身體的能量。
一股強烈的暖流從胃部湧向全身，不僅僅是食物的熱量，更是一種被接納、被照顧的感動。它抬頭看向露西，火光在她深棕色的瞳孔中跳躍，映照出那份純粹的善意。司通用頭輕輕蹭了蹭露西還拿著肉的手，喉嚨裡發出細微的、表示滿足和感謝的咕嚕聲。露西似乎聽懂了，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簡單、卻足以點亮整個昏暗洞穴的笑容。
為了回報這份難得的善意，司通掙紮著站起來，走到洞穴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它遵循著尼巴魯貴族的古老本能和剛剛在亞馬特星學到的慘痛教訓（防止吸引恐龍），用兩條後腿熟練地刨開鬆軟的苔蘚和泥土，挖出一個小坑。然後，它鄭重其事地解決了排泄問題，並仔細地用爪子將汙物掩埋好，還特意在上麵踩了幾腳壓實。
做完這一切，它走回露西身邊，用爪子指了指那個被掩埋的位置，又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露西，喉嚨裡發出“喵嗚”的提示聲。它的意思是：‘看，露西，這可是好東西！蘊含著我神王血脈力量的精華！雖然不多，但送給你作為回禮！’
露西好奇地看著司通的動作，又看了看那個被掩埋的小土堆。她似乎理解了司通是在處理排泄物，但顯然誤解了它的“饋贈”之意。她臉上露出了讚許的表情（在她們族群，保持洞穴清潔也是生存的重要法則），然後……她做了一件讓司通瞬間石化的事情。
露西站起身，走到那個小土堆旁，不是去“享用”，而是拿起旁邊一根用來撥火的細木棍，非常認真地把那個小土堆挖得更深了一些！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將司通剛剛埋好的“精華”連同周圍的泥土一起，鏟起來，埋進了更深、更隱蔽的坑裡！最後，她還用腳在上麵重重踩了幾腳，確保掩蓋得嚴嚴實實，不留一絲氣味！
“……”司通徹底呆住了，伸出的爪子僵在半空。它看看露西那認真負責、彷彿在處理什麼危險汙染物的表情，又看看那個被埋得更加嚴實的小坑，一股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和……詭異的欣慰感湧上心頭。
‘好吧……至少她沒有分給彆的家夥……’司通無奈地甩了甩尾巴，自我安慰道。看來露西的族群完全沒有尼巴魯那些關於“聖物”的愚昧認知，這反而讓它鬆了一口氣。畢竟，誰也不想自己的排泄物成為引發洞穴爭端的導火索。
就在這時，洞穴深處堆放乾草和獸皮的角落，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露西和其他猿人似乎還沒注意到。但司通那屬於貓科動物的敏銳聽覺瞬間捕捉到了。它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耳朵轉向聲音來源，瞳孔在火光中縮成一條細縫。
露西終於也察覺到了異樣，疑惑地轉頭望去。
就在她轉頭的瞬間，一道灰黑色的、迅捷無比的小影子猛地從乾草堆裡竄了出來，直撲向火堆旁一塊露西她們吃剩的、掉在地上的肉渣！
“老鼠！”露西看清那東西的瞬間，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她的反應極其劇烈，整個人像被火燒到一樣猛地向後跳開，臉色煞白，手腳並用地向洞穴另一邊爬去，充滿了發自本能的恐懼。
司通卻眼前一亮！它認得這種生物！雖然體型比尼巴魯的靈虛一族小很多，毛色灰黑，眼神也顯得呆滯懵懂，缺乏靈虛一族特有的靈性光輝，但那形態，那快速移動的方式，那啃食的習性——絕對是鼠形生物！在尼巴魯，靈虛一族是高等種族，但流落到這顆星球上的鼠類，顯然退化成了智力低下的普通生物。對司通來說，這可是絕佳的美味和能量來源！
“露西彆怕！看我的！”看到露西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司通心中豪氣頓生（雖然露西聽不懂），這正是它展現價值、回報烤肉之恩的機會！它後腿發力，如同一道灰白色的閃電，瞬間撲出！精準！迅猛！那隻剛叼起肉渣、還沒反應過來的老鼠，就被司通一爪子按在了地上，發出驚恐的吱吱聲。
司通得意洋洋，叼著那隻不斷掙紮的老鼠，邁著勝利者的步伐，追向還在驚恐逃竄的露西。它要把這份“美味的禮物”獻給它的庇護者！
“吱吱吱！”（老鼠的慘叫）
“喵嗚！”（司通的邀功）
“啊啊啊——！”（露西更高分貝的尖叫）
司通鍥而不捨，一次又一次地將老鼠叼到露西麵前，試圖塞給她，表達自己的感激和分享美食的誠意。而露西則被這“恐怖”的禮物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在洞穴有限的空間裡抱頭鼠竄，躲避著那隻在她看來無比肮臟、攜帶瘟疫的齧齒動物和它那“熱情過度”的小貓朋友。
洞穴裡頓時雞飛狗跳。其他猿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場哄劇，幼崽們嚇得哇哇大哭。司通很執著，它覺得一定是露西沒理解它的好意。當它第十次將嚇得半死的老鼠放在被逼到角落、無處可逃的露西麵前時，露西終於承受不住這巨大的精神衝擊，雙眼一翻，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司通叼著老鼠，看著暈倒在地的露西，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露西是真的、發自肺腑地、極度厭惡和恐懼老鼠！她寧可暈倒，也絕不會碰一下這玩意，更彆說吃了！
一種奇異的輕鬆感反而湧上司通心頭。它放下那隻已經嚇傻了的老鼠（後者立刻連滾爬爬地消失在洞穴陰影裡），走到暈倒的露西身邊，用爪子輕輕碰了碰她的臉。
‘好吧，這樣也不錯。’司通舔了舔爪子，走到火堆旁，安心地享受起那份被遺忘的、真正屬於自己的美味——那塊露西撕給它的烤肉。‘我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
火光跳躍，映照著洞穴中奇異的一幕：一隻來自異星的幼貓，安心地吃著烤肉；旁邊，一個人類祖先的女性成員，被一隻老鼠嚇暈在地；其他的猿人，則帶著困惑、敬畏和一絲恐懼，遠遠地觀望著這隻帶來火焰、驅趕“邪物”（老鼠）、行為難以理解的小小“神獸”。
一種跨越星海、跨越種族的共生關係，在這劫後餘生的蠻荒洞穴中，以一種荒誕而溫暖的方式，悄然建立。複仇的火焰暫時蟄伏，生存與守護的火種，在篝火的劈啪聲中，悄然傳遞。而洞外，鉛灰色的天空中，塵埃依舊厚重，恐龍的咆哮聲在遠方回蕩，屬於白堊紀的餘暉，正緩緩沉入由撞擊引發的漫長寒冬。新的紀元，將在灰燼與微光中，艱難萌發。
露西洞穴中的篝火，成了司通在亞馬特焦土上唯一的錨點。溫暖驅散了重塑身體後深入骨髓的寒意，烤熟的肉食提供了遠比生食更高效的能量。露西那粗糙卻充滿憐惜的撫摸，更是撫平了它靈魂深處因尼巴魯毀滅和月羽之死而撕裂的傷口。這裡沒有神族的勾心鬥角，沒有阿努比的致命陰謀，隻有生存最原始的互助需求。
然而，這份安寧並非沒有代價。司通很快意識到，露西的族群——這些被它內心稱為“猿人”的生物——正處於一種極其脆弱的狀態。尼巴魯與亞馬特撞擊後的“核冬天”效應持續肆虐。鉛灰色的塵埃雲頑固地遮蔽著天空，g型恒星的微弱光芒難以穿透。漫長的“白晝”如同昏暗的黃昏，氣溫卻反常地悶熱；而真正的黑夜降臨，寒氣則如同冰冷的毒蛇，能瞬間抽走生命的熱量。植物凋零，動物稀少，饑餓如同幽靈，時刻徘徊在洞穴之外。
露西她們的狩獵隊每次外出都如同搏命。司通曾悄悄跟隨過一次，目睹了慘烈的景象：一頭壯年的雄性猿人，手持削尖的木矛，試圖圍捕一隻因饑餓而落單的傷齒龍（小型兩足掠食恐龍）。那傷齒龍雖然體型不大，但速度驚人，鐮刀般的爪子閃爍著死亡的寒光。一次佯攻，一次假摔，那狡猾的恐龍輕易騙過了經驗不足的年輕獵人，後爪猛地蹬地，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撲向另一個方向暴露出的猿人！利爪撕裂皮肉的聲音伴隨著淒厲的慘叫，鮮血瞬間染紅了灰燼。雖然其他獵人最終用投擲的石塊和怒吼驅趕走了傷齒龍，但那名猿人胸腹間恐怖的傷口，註定無法癒合。他被同伴們抬回洞穴時，眼神已開始渙散，痛苦的呻吟在冰冷的岩壁間回蕩，最終在黑夜最深處徹底沉寂。洞穴裡彌漫著悲傷和更深的恐懼。
司通蜷縮在篝火旁，看著露西和其他雌性默默處理傷口（用嚼碎的、具有微弱止血效果的草藥敷上），聽著幼崽們因饑餓和恐懼發出的壓抑哭泣。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壓在它心頭。在尼巴魯，它是領主，豬玀們的生死對它而言隻是資源報告上的數字。而在這裡，每一個猿人的逝去，都如此真實，如此痛苦。露西眼中的悲傷，比任何恐龍的利爪更讓它刺痛。
‘我不能再隻是被保護者了。’司通看著自己小小的爪子，第一次感到了力量的不足。月羽的仇要報，但眼前這些給予它溫暖庇護的生命，更需要守護！複仇的火焰依舊在心底燃燒，卻悄然分出了一束微光，照亮了“守護”的責任。
它開始主動出擊。憑借貓科動物天生的隱蔽能力和遠超猿人的速度、感知，它成了洞穴暗夜裡的守護神。
那些在灰燼中窸窣作響、試圖靠近洞穴偷取食物殘渣或襲擊幼崽的鼠類和小型爬行動物，成了司通的首要目標。它的捕獵技巧在實戰中飛速提升。潛伏、突襲、鎖喉，一氣嗬成。它不再將獵物作為炫耀的禮物帶給露西（那隻會嚇暈她），而是默默地將屍體拖到洞穴入口附近，用爪子撥弄，發出輕微的聲響，示意露西的族人可以取用。起初猿人們還有些猶豫和畏懼，但當饑餓壓倒了對這隻“小怪物”的戒心後，司通帶來的額外肉食成了維係族群生存的重要補充。露西看向司通的眼神，除了憐愛，更多了一份感激和依賴。
更大的威脅來自空中。一隻風神翼龍似乎將這片靠近水源（一個尚未完全乾涸的泥潭）的岩壁當成了新的獵場。它巨大的陰影時常掠過洞口，尖銳的鳴叫讓所有猿人膽戰心驚。一次，它甚至俯衝下來，長長的喙如同標槍般刺向正在洞口附近采集苔蘚的露西！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灰白色的影子如同炮彈般從洞內射出！司通將速度爆發到極致，後腿在岩壁上一蹬，身體騰空，鋒利的爪子狠狠撓向風神翼龍探下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