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59章 長城烽煙
朔風如刀,卷著細碎的雪沫和砂礫,抽打在雲中郡那飽經風霜的夯土城牆上,發出嗚嗚的悲鳴。烽燧台頂端的狼煙早已熄滅多時,隻留下焦黑的柴堆和幾根倔強挺立的殘杆,在昏黃的暮色中指向鉛灰色的天穹。戍卒王老五裹緊了身上破舊的羊皮襖,縮著脖子靠在冰冷的垛口後,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這鬼地方,除了風就是沙子,匈奴人已經大半年沒來叩邊了,連帶著守城將士的心氣也鬆懈了不少。
“孃的,這風颳得邪性,骨頭縫裡都透著冷…”王老五嘟囔著,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又緊了緊腰間的麻繩,試圖把那件四麵透風的破襖勒得更貼身些。他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城外那片在暮色中逐漸模糊的荒原。枯黃的草莖在風中伏倒又掙紮著揚起,如同垂死巨獸的皮毛。遠處,陰山巨大的輪廓如同橫臥的黑色巨龍,沉默地壓迫著地平線。
一切似乎與往日並無不同。死寂,寒冷,令人昏昏欲睡。
突然,王老五渾濁的眼珠猛地一凝!他用力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凍得眼花了。就在陰山腳下那片起伏的丘陵陰影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不是大隊騎兵揚起的塵煙,也不是零星的遊騎。那是一種…一種貼著地皮、如同鬼魅般快速蠕動、跳躍的黑影!數量極多,速度更是快得驚人,借著黃昏最後的光線和起伏地形的掩護,正悄無聲息地朝著城牆方向疾撲而來!
“什…什麼東西?”王老五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比這塞外的寒風更刺骨!他下意識地抓起了靠在牆邊的號角,剛要湊到嘴邊——
“嗚——嗷——!!!”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充滿了暴戾與嗜血**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撕裂了黃昏的寂靜,猛地從城牆下方傳來!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無數聲!彙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肝膽俱裂的恐怖聲浪!
王老五驚恐地探頭向下望去,隻一眼,他渾身的血液都彷彿瞬間凍結了!
城牆根下,影影綽綽,不知何時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身影!他們…或者說它們,根本不像人!它們佝僂著身軀,四肢著地或半蹲跳躍,動作迅捷如鬼魅,帶著一種非人的協調和爆發力。它們身上裹著破爛的皮袍,但裸露在外的麵板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綠色,肌肉虯結得如同老樹的根瘤,粗壯得不合比例!最恐怖的是它們的臉!獠牙!森白的、如同匕首般探出唇外的巨大獠牙!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寒光!它們的眼睛,在暮色中閃爍著渾濁的、非人的黃綠色光芒,瞳孔如同野獸般拉長豎立,裡麵燃燒著**裸的、對血肉的瘋狂渴望!
“胡虜!是匈奴人!他們…他們變成鬼了!”王老五身邊的年輕戍卒柱子,嚇得魂飛魄散,指著城下失聲尖叫,聲音都變了調。
“放箭!快放箭!”城頭的屯長聲嘶力竭地大吼,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
嗡——!
弓弦震動聲響起,一蓬稀疏的箭雨帶著戍卒們最後的勇氣和絕望,朝著城下那猙獰的身影射去!
噗!噗!噗!
箭矢射中目標的聲音傳來,但預想中的慘叫和倒地並未出現!那些箭矢,要麼被那些怪物虯結的肌肉和厚實的皮毛(或是某種硬化的麵板組織)彈開,無力地跌落在地;要麼僅僅淺淺地刺入皮肉,非但沒有阻止它們,反而如同火上澆油,激起了它們更加狂暴的凶性!
“嗷——!”一頭體型格外高大的獸化戰士,左肩上插著一支顫巍巍的羽箭,它似乎毫無痛覺,反而用一隻覆蓋著剛毛、指甲尖銳如鉤的巨爪,猛地將箭桿拍斷!黃綠色的豎瞳死死鎖定城頭驚駭的戍卒,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它後退幾步,粗壯得如同石墩般的後腿猛地蹬地,在堅硬的地麵上留下深深的凹坑!整個身體如同被投石機丟擲,帶著一股腥風,竟高高躍起數丈,利爪閃爍著寒光,直撲垛口後的王老五!
“媽呀!”王老五亡魂大冒,下意識地將手中沉重的青銅戈猛地向前捅去!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青銅戈的尖鋒狠狠刺中了那怪物的胸膛,卻如同捅在了堅硬的岩石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撞擊聲!巨大的反震力讓王老五虎口崩裂,青銅戈脫手飛出!而那怪物隻是被阻了一阻,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帶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已經近在咫尺!王老五甚至能看到它灰綠色麵板下瘋狂蠕動的血管和黃綠眼珠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完了!王老五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嗤啦!”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令人心悸的撕裂聲和滾燙的液體噴濺在臉上的感覺!王老五猛地睜開眼,隻見那撲到半空的怪物,身體竟詭異地從中間裂開!一隻覆蓋著暗青色鱗片、末端是寒光閃閃金屬刃爪的巨大前肢,如同撕裂布帛般,從它背後猛地探出,硬生生將這頭凶悍的獸化戰士撕成了兩半!腥臭的內臟和汙血如同暴雨般潑灑下來!
王老五驚呆了,他這纔看清,在垛口下方,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頭體型更加龐大、形態也更為猙獰的怪物!它有著類似巨蜥般的輪廓,但全身覆蓋著厚重的、如同青銅鑄造的板狀骨甲和角質鱗片,脊背上豎起一排尖銳的骨刺,一直延伸到粗壯的尾巴末端。剛才那致命的一擊,正是它那條覆蓋著骨甲和鱗片、末端卻異化成巨大金屬刃爪的恐怖前肢所賜!
這頭“蜥蜴巨怪”張開布滿交錯獠牙的大嘴,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帶著濃烈的硫磺和金屬鏽蝕的混合氣味。它那黃綠色的豎瞳冰冷地掃過城頭驚駭的戍卒,眼神中沒有任何情緒,隻有純粹的、執行命令般的殺戮**。它抬起一隻前肢,那隻恐怖的金屬刃爪指向城門的方向!
“吼——!!!”更多的獸化戰士,如同得到了進攻的號令,放棄了徒勞的攀爬,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發出震天的咆哮,瘋狂地湧向城門!它們用身體、用巨大的石錘(顯然是臨時撿拾或製作的)、甚至用自己異化的頭顱和肩膀,不顧一切地撞擊著那厚重的包鐵城門!
咚!咚!咚!咚!
每一次撞擊都如同悶雷炸響,城門在劇烈的震顫中發出痛苦的呻吟!門閂和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城樓上的戍卒們拚命向下傾倒滾木礌石,砸得下方的獸化戰士血肉模糊,骨骼碎裂,但這些怪物似乎根本不知疼痛為何物!隻要沒有當場斃命,哪怕斷手斷腳,它們依舊嘶吼著,用殘軀繼續撞擊!更有甚者,竟開始撕咬、啃噬身邊重傷或死去的同伴屍體,那令人作嘔的咀嚼聲和吞嚥聲,混合在撞擊聲和咆哮聲中,構成了一副地獄般的景象!
“頂住!快頂住啊!”屯長聲嘶力竭,但聲音裡充滿了絕望。他看到那些怪物在啃噬同伴屍體後,身上的傷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癒合!斷肢處甚至開始生長出扭曲的肉芽!
“它們…它們吃自己人就能活!就能長好!”柱子指著城下,嚇得幾乎癱軟在地。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伴隨著木料和金屬扭曲斷裂的刺耳哀鳴,沉重的雲中郡北城門,終於在那不計傷亡、瘋狂如潮的衝擊下,被硬生生撞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城破了!城破了——!”淒厲絕望的哭喊聲響徹城頭。
如同開啟了地獄的閘門,無數形態各異、但都充滿了非人暴虐氣息的獸化戰士,如同黑色的、散發著腥臭的洪水,嘶吼著、咆哮著,從豁口處洶湧而入!它們見人就撲,鋒利的爪牙輕易撕開皮甲和血肉,鮮血瞬間染紅了城門洞的地麵!來不及逃跑的戍卒和靠近城門的居民,在驚恐的慘叫中被瞬間淹沒、撕碎!
“快!點燃烽燧!向雁門…向長安求援!告訴朝廷…”屯長被一頭狼人般的獸化戰士撲倒,臨死前用儘最後的力氣,對著一個連滾帶爬衝向烽燧台的傳令兵嘶吼,“告訴朝廷…胡虜生獠牙!箭矢難傷!夜如鬼魅!它們…不是人!是…妖魔!妖魔啊——!”話音未落,他的喉嚨已被利齒咬斷,鮮血噴濺在冰冷的城磚上。
最後一縷微弱的狼煙,帶著雲中郡的絕望和血腥,掙紮著升上被獸吼和慘叫聲撕裂的夜空,飄向遙遠的南方。
數日後,長安,未央宮宣室殿。
紫檀木的清香混合著炭火的暖意,也無法驅散殿內凝重的氣氛。巨大的輿圖懸掛在殿中,清晰地標示著北疆的關隘和郡縣。年輕的漢武帝劉徹身著玄端常服,端坐於禦座之上,眉頭緊鎖。下方,丞相公孫弘、禦史大夫張湯、太尉田蚡等重臣分列兩旁,個個麵色嚴峻。地上,匍匐著一個風塵仆仆、衣衫襤褸、臉上還帶著未乾淚痕和驚魂未定之色的驛卒。他正是從雲中郡死裡逃生、帶著郡守血書和守將絕命口信的信使。
“…陛…陛下…”驛卒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濃重的哭腔,“…妖魔…真的是妖魔啊!它們…它們從地底下鑽出來!黑壓壓一片!獠牙比匕首還長!眼睛像狼一樣冒綠光!皮糙肉厚,刀砍不進,箭射不穿!城門…城門被它們活活撞開了!王屯長…王屯長被…被活活咬死了!它們…它們吃人!連自己受傷的同伴都吃啊!吃完…吃完傷就好了!雲中…雲中城…完了!全完了!嗚嗚嗚…”驛卒說到最後,再也抑製不住巨大的恐懼和悲慟,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殿內一片死寂。隻有驛卒壓抑的哭聲和炭火偶爾爆裂的劈啪聲。大臣們麵麵相覷,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憂慮。
“一派胡言!”禦史大夫張湯猛地踏前一步,厲聲嗬斥,他素來以酷吏聞名,最是厭惡怪力亂神,“分明是爾等守備懈怠,被匈奴精騎突襲破城,為推卸罪責,竟敢編造此等荒誕不經的妖言,惑亂聖聽!什麼獠牙綠眼,刀槍不入?世間焉有此等怪物!定是胡虜用了什麼詭計,或爾等被嚇破了膽,看花了眼!”
“張大人!卑職…卑職句句屬實啊!”驛卒抬起頭,涕淚橫流,指著自己臉上幾道已經結痂的、深可見骨的恐怖爪痕,“您看!這就是被那怪物的爪子刮的!要不是當時身邊一個兄弟替我擋了一下…我…我也被撕碎了!它們…它們真的不是人!”那爪痕猙獰扭曲,邊緣呈現出詭異的灰綠色,皮肉翻卷,絕非尋常刀劍或野獸所能造成。
太尉田蚡撚著胡須,眉頭皺得更緊:“陛下,雲中失陷,邊關告急,此乃事實。然驛卒所言…未免過於駭人聽聞。匈奴雖悍勇,終究是血肉之軀。刀槍不入,生啖同類…這…這恐怕…”他搖了搖頭,顯然也難以接受。
丞相公孫弘則顯得更為老成持重,他緩緩道:“陛下,無論驛卒所言虛實,雲中郡失守,匈奴兵鋒直指雁門、代郡,北疆震動,此乃燃眉之急。當務之急,是速遣良將,整軍北上,收複失地,穩定邊陲。至於這‘妖魔’之說…”他頓了頓,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驛卒,“或可遣密使詳查,眼下卻不宜深究,以免動搖軍心民心。”
劉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禦座的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群臣,最後停留在驛卒臉上那猙獰的爪痕上。那絕非尋常傷痕。驛卒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也絕非偽裝。他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安,一種超越了他所理解的戰爭範疇的陰影,正籠罩在他的帝國北方。
“報——!”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通稟聲,打破了殿內的沉悶。一名殿前侍衛神色古怪地快步走入,單膝跪地:“啟稟陛下,宮中…宮中哄鼠患了!”
殿內眾臣一愣,都什麼時候了,還哄鼠患?張湯更是怒道:“混賬!區區鼠患,也敢驚擾聖駕議政?!”
那侍衛連忙補充,聲音帶著一絲驚疑:“陛下容稟!非比尋常!那老鼠…死得蹊蹺!未央宮東北角,堆放舊簡牘的偏殿,一夜之間,死了上百隻老鼠!而且…而且那些死鼠,都被堆成了…堆成了一副地圖的模樣!”
“地圖?”劉徹眼中精光一閃,“什麼地圖?”
“回陛下!那鼠屍堆砌,形似…形似我大漢北疆!尤其…尤其陰山以北,諾顏山附近,被特彆堆高,還…還用鼠血畫了一個醒目的叉!而在…在代表雲中郡的位置附近,則堆了幾個…幾個模樣極其古怪、生著獠牙和利爪的…鼠形怪物!”侍衛的描述讓殿內所有人,包括剛才還在斥責的張湯,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死鼠堆成的北疆地圖?諾顏山的血叉?雲中郡的獠牙鼠怪?這一切,絕非巧合!
“帶路!”劉徹猛地站起身,玄端袍袖一甩,大步走下禦座,眼中燃燒著強烈的驚疑和探究的光芒。群臣麵麵相覷,也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