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幸福物語 第121章 供桌的暗紋與木刨的餘溫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戲台後台的窗欞,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塵埃在光裡浮動,像一群小小的螢火蟲。安諾蹲在角落,正用抹布擦拭一個舊木箱——裡麵裝著林曉昨天送回來的半幅補好的幔帳,針腳細密,深紅色的絲線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和舊布料的殘紋幾乎融為一體。江樹則在整理堆在牆邊的工具,錘子、鋸子、鑿子,都是爺爺當年留下的,他用砂紙細細打磨著一把舊刨子,木頭上的毛刺被磨平,露出裡麵淺棕色的紋理。
“哐當”一聲,江樹手裡的刨子不小心碰到了身後的什麼東西。他回頭一看,是一張被雜物擋住的舊供桌,藏在後台最裡麵的角落,上麵堆著幾卷舊草蓆,落滿了灰塵,看起來像是被遺忘了很久。
“這裡還有張供桌?”江樹伸手掀開草蓆,灰塵簌簌落下,嗆得他咳嗽了兩聲。安諾也走過來,拿起牆角的雞毛撣子,輕輕掃去供桌上的灰塵。
供桌是樟木做的,有半人高,桌麵寬大,邊緣雕著纏枝蓮紋,和木柱上的雕花是同一個樣式,隻是因為常年不用,花紋裡積滿了灰塵,有些地方的雕紋已經磨損,露出裡麵的木頭。桌腿是方形的,其中一條微微鬆動,輕輕一碰就發出“吱呀”的響聲,像是老人咳嗽的聲音。
“這應該是當年戲台上放神位的供桌吧?”江樹伸手扶住桌腿,試著晃了晃,“你看桌麵中間,還有放香爐的痕跡。”
安諾蹲下身,手指拂過桌麵中間的圓形印記——那是常年放香爐留下的,比周圍的木頭顏色深一些,邊緣還能看到淡淡的煙痕。她的指尖繼續在桌麵上移動,忽然觸到一處凸起的地方,藏在纏枝蓮紋的一朵花苞裡,像是刻痕。
“你看這裡,”安諾用指甲輕輕摳了摳花苞裡的灰塵,“好像有字。”
江樹趕緊找來一把小刷子,小心翼翼地刷掉花紋裡的積灰。隨著灰塵落下,花苞裡的刻痕漸漸清晰——是兩個小小的字,“平安”,刻得很輕,像是怕破壞了雕花的整體,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字型的筆畫有點歪,和爺爺木尺上的“安”字寫法很像,右邊的“女”字撇畫很長,帶著爺爺獨有的筆跡。
“是爺爺刻的?”安諾的心跳快了幾分,她湊得更近,鼻尖幾乎碰到桌麵,“你看這‘安’字的寶蓋頭,和瓦上的刻痕一模一樣,有點歪,卻很有力。”
江樹點點頭,又在供桌的其他地方摸索,果然在另一朵花苞裡找到了一個“王”字,刻得同樣很輕,和“平安”二字捱得很近,像是一對藏在花紋裡的秘密。“這個‘王’字是誰刻的?”他疑惑地問,“難道是王爺爺?”
安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去問問王爺爺就知道了。他是村裡現在唯一的老木匠,說不定知道這供桌是誰做的。”
兩人鎖好後台的門,往鐵匠鋪走去。午後的村子很安靜,大多數人都在屋裡歇晌,隻有幾隻老母雞在路邊踱步,偶爾發出“咯咯”的叫聲。鐵匠鋪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磨東西。
“王爺爺?”安諾推開門喊了一聲。
王鐵匠正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手裡拿著一把舊木刨,正在磨刨刃。他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結實的胳膊,上麵沾著點木屑。看到他們,他放下木刨,笑著說:“你們怎麼來了?是林曉的幔帳補好了?”
“還沒全好,”安諾走到他身邊,“我們在戲台後台發現了一張舊供桌,上麵有刻痕,想問問您知道是誰做的嗎?”
“供桌?”王鐵匠放下手裡的磨石,眉頭皺了皺,像是在回憶,“哦,是那張樟木供桌吧?是我師傅做的,當年和你爺爺一起弄的。”
“您師傅?”江樹好奇地問,“您師傅也是木匠?”
王鐵匠點點頭,拿起身邊的一個舊木盒,開啟來,裡麵裝著一把磨得發亮的鑿子:“我師傅姓周,是村裡以前的老木匠,手藝比我好得多,尤其是雕花,能把木頭雕出活氣來。當年你爺爺修戲台,要做一張供桌,專門請我師傅來做,說‘供桌是戲台的根,得做得結實,還得好看’。”
他站起身,領著安諾和江樹走到鐵匠鋪的裡間,那裡放著一個舊木架,上麵擺著幾件木雕成品,有小小的蓮花,有纏枝蓮的擺件,樣式和戲台木柱上的雕花很像。“這些都是我師傅當年教我做的,”王鐵匠拿起一個蓮花擺件,“他說,做木匠,最重要的是用心,木頭是有靈性的,你對它好,它就給你長臉。”
安諾想起供桌上的“平安”二字,問:“王爺爺,供桌上的刻痕是爺爺刻的嗎?還有一個‘王’字,是不是您師傅刻的?”
王鐵匠笑了,眼裡露出懷唸的神色:“是,當年我師傅做供桌的時候,眼睛已經不太好了,雕花紋的時候,手有點抖。你爺爺就坐在旁邊幫忙,遞工具,扶木料,還說‘周師傅,你彆急,慢慢雕,我給你念戲文解悶’。供桌做好的那天,你爺爺說要留個紀念,就用小鑿子在花苞裡刻了‘平安’二字,說‘戲台平安,村裡人才平安’。我師傅看了,也在旁邊刻了個‘王’字,說‘我姓王的徒弟以後要是修這供桌,看到這個字,就知道是我做的’。”
江樹摸了摸木架上的蓮花擺件,花瓣的弧度很圓潤,和供桌上的纏枝蓮紋一樣細致:“那您師傅現在還在嗎?我們想請他幫忙修修供桌,桌腿有點鬆動了。”
王鐵匠歎了口氣,把蓮花擺件放回木架:“不在了,十年前就走了。他走之前還惦記著戲台的供桌,說‘不知道我做的供桌還結實不,要是壞了,讓我徒弟幫忙修修’。”他看向安諾,“你們要是信得過我,這供桌我來修。雖然我手藝不如我師傅,但修結實還是沒問題的,至於那些磨損的雕花,我儘量照著原樣補。”
安諾心裡一暖,連忙點頭:“謝謝您,王爺爺!我們當然信得過您!”
“不用謝,”王鐵匠擺擺手,“這是我師傅的心願,也是你爺爺的心願,我該做的。你們先把供桌從後台挪出來,清理乾淨,我下午就去看看,需要什麼材料,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離開鐵匠鋪,安諾和江樹快步往戲台走。午後的陽光更烈了,曬得他們的後背發燙,卻一點也不覺得累。走到戲台門口時,剛好碰到李爺爺和幾個老人從茶館出來,手裡拿著蒲扇,慢悠悠地往這邊走。
“你們倆急匆匆的,乾什麼去?”李爺爺笑著問。
“我們在後台發現了當年的供桌,王爺爺答應幫忙修!”安諾興奮地說,“現在要去把供桌挪出來清理乾淨。”
“供桌?”李爺爺眼睛一亮,“是周木匠做的那張?當年那張供桌做得可結實了,戲台唱大戲的時候,上麵放著香爐、燭台,還有水果,那麼沉,都穩當得很。”
“是啊,”安諾說,“現在桌腿有點鬆,雕花也磨損了,王爺爺說他來修。”
“那我們也來幫忙!”李爺爺揮了揮蒲扇,“人多力量大,我們幾個老頭子雖然乾不了重活,但挪個供桌、遞個工具還是沒問題的。”
其他老人也紛紛點頭:“我們也來!正好沒事,一起去看看老周的手藝。”
一群人說說笑笑地走進戲台後台。供桌雖然不算特彆重,但因為常年放在角落裡,被雜物擋住,挪動起來還是有些費勁。江樹和兩個年輕些的老人在前邊抬,李爺爺和其他人在後麵推,安諾則負責清理供桌周圍的雜物,時不時提醒大家“小心桌腿”。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後台,落在眾人的臉上,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水漬。但沒人喊累,隻是不停地笑著、說著,回憶著當年戲台熱哄的場景。
“當年周木匠做供桌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一個老人說,“他光是選木料就花了三天,說‘供桌得用老樟木,防蟲,還結實,能傳好幾代’。”
另一個老人接著說:“是啊,他雕花紋的時候,眼睛不好,就用放大鏡看,每一刀都要想半天,生怕雕歪了。老安就坐在旁邊給她遞茶,說‘周師傅,你要是累了,就歇會兒,咱們不急’。”
安諾聽著老人們的話,彷彿能看到當年的場景:周木匠戴著老花鏡,手裡拿著鑿子,小心翼翼地雕著花紋;爺爺坐在旁邊,手裡拿著一杯熱茶,時不時遞過去;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溫暖而安靜。
終於,供桌被挪到了後台中間的空地上。江樹找來抹布和水桶,安諾則用小刷子仔細清理著雕花裡的灰塵。老人們坐在旁邊的石階上,一邊扇著蒲扇,一邊給他們指點:“這裡的灰塵得用細刷子刷,彆把雕紋弄壞了。”“桌腿的螺絲鬆了,等會兒讓王鐵匠來看看,能不能換個新的。”
王鐵匠來得很快,手裡提著一個工具箱,裡麵裝著錘子、鑿子、木刨,還有幾根新的木楔子。他走到供桌前,蹲下身子,仔細檢查著桌腿和雕花:“桌腿是榫卯結構鬆了,加幾個木楔子就能固定住。雕花磨損的地方,我回去找塊老樟木,照著原樣刻好補上,應該能看不出來。”
他從工具箱裡拿出一把木刨,在供桌的邊緣輕輕刨了一下,木屑卷著香,落在地上,是樟木特有的清香。“這木料確實好,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結實,”王鐵匠摸著桌麵,“我師傅當年沒騙我,老樟木就是耐用。”
安諾蹲在他身邊,手裡拿著爺爺的筆記,翻到其中一頁——上麵畫著一張供桌的草圖,旁邊寫著一行小字:“周師傅說,供桌要穩,人心才穩;戲台要旺,村子才旺。”她把筆記遞給王鐵匠,“王爺爺,您看,這是爺爺寫的。”
王鐵匠接過筆記,仔細看著那行小字,眼睛慢慢濕潤了:“我師傅當年也是這麼說的……他說,我們做手藝的,做的不隻是物件,是人心,是念想。”他放下筆記,拿起錘子和木楔子,“今天先把桌腿固定好,明天我帶木料來補雕花,爭取早點把供桌修好。”
夕陽西下的時候,桌腿已經固定好了。王鐵匠用錘子把木楔子輕輕敲進榫卯裡,每一下都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江樹用砂紙把桌腿打磨光滑,安諾則繼續清理桌麵上的刻痕——“平安”二字在夕陽的餘暉裡,顯得格外清晰,像是爺爺在對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老人們已經回家了,戲台後台裡隻剩下安諾、江樹和王鐵匠。王鐵匠收拾好工具箱,對他們說:“明天一早我就來,你們不用急,慢慢清理,注意彆碰壞了雕花。”
“謝謝您,王爺爺!”安諾說。
王鐵匠擺擺手,轉身走出後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和戲台的影子疊在一起,像一幅溫暖的畫。
安諾坐在供桌前,手指拂過“平安”二字,觸感粗糙卻溫暖。江樹坐在她身邊,手裡拿著一片剛刨下來的樟木屑,放在鼻尖聞了聞:“真香,和戲台的樟木柱一個味道。”
安諾點點頭,抬頭看向窗外的夕陽。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雲朵像一樣飄在天上。她想起爺爺筆記裡的一句話:“戲台的每一件東西,都藏著村裡人的心意,隻要這些心意還在,戲台就永遠不會老。”
她知道,供桌隻是開始,接下來還有幔帳要補,木雕要修,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她一點也不著急,因為她知道,有王爺爺的手藝,有林曉的繡活,有村裡人的幫忙,還有爺爺的心意,戲台一定會慢慢恢複原樣,重新變得熱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