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幸福物語 第122章 暗格裡的油彩與牆縫裡的胡琴
安諾把裝著銅鈴的木盒塞進後台舊木箱時,指尖蹭到箱底一塊鬆動的木板,咯得指腹發疼。她原以為是積年的木屑卡著,彎腰去摳,木板竟“吱呀”一聲翹了起來——底下不是想象中的黴斑,而是個巴掌大的暗格,鋪著一層褪色的藍布,布上放著個鐵皮盒子,盒身鏽得連原本的印字都看不清,隻在邊角處殘留著一點暗紅的痕跡,像乾涸的血跡。
“這是什麼?”江樹剛把李爺爺的小錘子放回工具筐,聽見動靜湊過來,下巴抵在安諾肩上往下看。舊木箱裡積著灰,被兩人的動作攪得揚起細小的塵埃,在從窗欞透進來的暮色裡浮沉,嗆得安諾打了個噴嚏。
她小心地把鐵皮盒子捧出來,盒子比想象中輕,晃了晃,裡麵傳來細碎的碰撞聲,像是玻璃珠子在滾動。“不知道,看著像老物件,說不定是以前戲班留下的。”安諾用袖口擦了擦盒蓋,鏽跡沒掉多少,倒蹭了滿手鐵屑的腥味。
李爺爺走過來,眯著眼端詳盒子:“這鐵皮盒,我有點印象。當年戲班還在的時候,有個唱花旦的張老闆,總揣著個差不多的盒子,說是裝胭脂水粉的。後來戲班散了,張老闆走得急,好多東西都沒帶走,說不定這就是他落下的。”
“唱花旦的?”江樹來了興致,伸手想接盒子,被安諾躲開了——盒身的鏽已經快成粉末,稍一用力怕散了架。“李爺爺,你見過張老闆唱戲嗎?他唱得好不好?”
“怎麼沒見過!”李爺爺往戲台中央走了兩步,像是又看到了當年的光景,“張老闆那嗓子,亮得像初春的響雷,唱《霸王彆姬》裡的虞姬,一句‘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能把台下的老太太唱得掉眼淚。他還愛打扮,每次上台前都要在後台對著鏡子描半天,那盒子裡的胭脂,紅得像咱們村頭的山茶花。”
安諾抱著鐵皮盒子坐到後台的木凳上,試著用指甲摳盒縫裡的鏽。鏽塊簌簌往下掉,露出一點銀色的盒扣。她不敢太用力,轉頭看林曉——她正摩挲著陳奶奶給的舊繡針,針身在暮色裡泛著淡光。“林曉姐,你有細一點的針嗎?把鏽挑一挑,說不定能開啟。”
林曉從針線籃裡找出一根最細的繡花針,遞過去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安諾的手,兩人都愣了一下——林曉的手因為常年繡花,指腹上有層薄繭,安諾的手則因為最近總幫著搬木料、遞工具,沾了不少木屑和灰。“小心點,彆紮到手。”林曉輕聲說。
安諾點點頭,用繡花針一點點挑開盒扣周圍的鏽。鏽塊黏得緊,挑了十幾分鐘,才勉強把盒扣鬆動。她深吸一口氣,輕輕一掰,鐵皮盒“哢噠”一聲開了——裡麵果然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半塊斷了柄的羊毫筆,幾支擰成一團的油彩管,還有一張卷得皺巴巴的麻紙,紙上用炭筆寫著幾行字,旁邊畫著個簡單的戲台輪廓。
“這是油彩?”江樹湊得太近,鼻尖差點碰到盒子,“都乾成塊了,你看這支紅的,硬得像小石頭。”他用指尖碰了碰一支擰得變形的油彩管,管壁上還沾著一點乾涸的暗紅,和盒身的鏽跡混在一起,竟分不清是油彩還是鐵繡。
安諾把麻紙小心翼翼地展開,紙邊已經發脆,稍一用力就會裂開。上麵的字跡有些模糊,但還能辨認,寫的是:“七月初三,雨。胡琴軸斷,戲開不了場,老周蹲在後台哭,說這琴是他爹傳下來的。我把我娘給的銀鐲子當了,換了個新軸,他笑的時候,眼淚比哭還難看。”旁邊的戲台輪廓裡,用紅筆圈出了一個小小的角落,像是後台的位置。
“老周?是不是那個拉胡琴的周師傅?”李爺爺湊過來看,手指在麻紙上輕輕點了點,“我記得他!拉胡琴的手藝是真高,張老闆唱到動情處,他的胡琴聲能跟著嗓子走,像是兩個人在台上對唱。後來張老闆走了,老周也沒再拉過胡琴,聽說把琴埋在了戲台底下,說等張老闆回來,再給他拉。”
“埋在戲台底下?”安諾眼睛一亮,把麻紙疊好放進鐵皮盒,“那我們能不能找找?說不定還能找到那把胡琴!”
江樹也興奮起來:“對啊!要是能找到,修好它,等戲台開戲的時候,用老周的胡琴伴奏,肯定特彆有意義!”
李爺爺卻搖了搖頭:“哪那麼容易?戲台底下全是石頭和夯土,當年老周埋琴的時候,也沒說具體在哪。再說這麼多年了,說不定早就爛了,或者被老鼠啃了。”他頓了頓,又說,“不過……我記得當年老周埋琴那天,下著大雨,他在戲台西南角的牆根下蹲了半天,說不定就在那附近。”
“不管怎麼樣,找找看嘛!”安諾站起身,抱著鐵皮盒往戲台西南角走。暮色已經越來越濃,戲台裡的光線很暗,江樹跑去後台找了盞煤油燈,點亮後,昏黃的光線下,牆根處的磚縫裡積著厚厚的灰塵,還長著幾叢青苔,看起來和其他地方沒什麼兩樣。
林曉也跟了過來,手裡拿著那根舊繡針:“說不定胡琴的木頭和磚不一樣,敲一敲能聽出來。”她說著,用繡針的柄輕輕敲著牆上的磚。大部分磚敲起來都是沉悶的“咚咚”聲,隻有靠近牆角的一塊磚,敲起來聲音略脆一些,像是底下是空的。
“就是這塊!”江樹眼睛一亮,伸手去摳磚縫。磚縫裡的灰和青苔混在一起,滑溜溜的,他摳了半天,指甲縫裡全是泥,磚卻紋絲不動。安諾回家取了把小鏟子,李爺爺則找了根鐵棍,幾個人輪流挖磚縫裡的土。土很濕,帶著點黴味,挖了半個多小時,終於把那塊磚撬了出來——磚後麵果然有個小洞,洞裡塞著一個用藍布包著的東西,布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一拉就碎了。
裡麵是一把胡琴,琴桿已經開裂,琴筒上的蛇皮也破了幾個洞,琴絃早就斷了,隻剩下兩根鏽跡斑斑的弦軸,和麻紙上寫的“胡琴軸斷”不一樣,這兩個軸倒是完好無損,隻是上麵纏著的弦已經成了粉末。琴身上刻著兩個小小的字,像是“周記”,但刻痕已經被歲月磨得很淺,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
“真的是胡琴!”安諾小心翼翼地把胡琴抱出來,琴身很輕,像是空了一樣。她摸了摸琴筒,蛇皮雖然破了,但裡麵的木芯還很結實,沒有腐爛。“你看,琴軸是好的,說不定能修好!”
李爺爺接過胡琴,翻來覆去地看,歎了口氣:“這琴啊,當年可是老周的命根子。他拉琴的時候,手指在弦上一滑,那聲音能把人的魂勾走。可惜了,這麼好的琴,埋在地下這麼多年,糟蹋了。”
林曉湊過來看了看琴桿上的裂紋:“我認識鎮上的木工劉師傅,他修木頭的手藝很好,說不定能把琴桿修好。琴筒上的蛇皮,雖然破了,但可以找張新的蒙上去,琴絃也能換,隻要琴身沒爛透,肯定能修好。”
“真的嗎?”江樹興奮地說,“那我們明天就把胡琴送到鎮上找劉師傅!對了,還有鐵皮盒裡的油彩和羊毫筆,說不定也能修修,到時候可以用來畫戲台的屏風,或者給演員化妝。”
安諾把胡琴放在戲台的石階上,用煤油燈照著琴身上的刻字:“‘周記’……應該是周師傅自己刻的吧。麻紙上說他笑的時候眼淚比哭還難看,他肯定很珍惜這把琴。”她忽然想起爺爺筆記裡的一句話:“戲台上的物件,都沾著人的氣性,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
幾個人正圍著胡琴說話,忽然聽見戲台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安諾?江樹?你們在裡麵嗎?”
是王鐵匠!安諾趕緊起身去開門,王鐵匠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把剛打好的小鏟子,身上還沾著鐵屑,臉上的汗還沒乾:“我剛打完鐵,看見戲台裡有燈,就過來看看。你們在乾嘛呢?”
“王爺爺,我們找到一把舊胡琴!”安諾拉著王鐵匠往戲台裡走,“是當年拉胡琴的周師傅埋的,你看能不能修好?”
王鐵匠接過胡琴,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琴桿上的裂紋,又看了看琴軸:“琴桿裂了,得用膠水粘,再用木片加固。琴筒上的蛇皮破了,得找張好蛇皮蒙上去。琴絃好辦,鎮上有賣的。不過……”他頓了頓,“蒙蛇皮是個技術活,我不會,得找專門做樂器的人。”
“鎮上有沒有做樂器的?”江樹問。
李爺爺想了想:“以前有個張師傅,專門做胡琴、笛子,後來年紀大了,就不乾了。不過他兒子好像繼承了他的手藝,在鎮西頭開了個小鋪子,不知道現在還做不做。”
“那我們明天先去問問劉師傅能不能修琴桿,再去鎮西頭找找張師傅的兒子!”安諾說,眼裡滿是期待。
王鐵匠把胡琴還給安諾,又看了看鐵皮盒裡的油彩:“這些油彩乾了,不過可以試試用鬆節油泡一泡,說不定能化開。羊毫筆的筆毛掉得差不多了,隻能當個念想。”他忽然笑了笑,“沒想到這戲台底下還藏著這麼多老物件,看來當年的戲班,還真留下不少東西。”
幾個人又在戲台裡待了一會兒,煤油燈的油快燒完了,昏黃的光越來越暗,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牆上,像是戲台上的剪影。安諾把胡琴和鐵皮盒放進舊木箱的暗格裡,又把鬆動的木板蓋好,心裡忽然覺得,這戲台就像一個裝滿了故事的盒子,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磚,每一根木柱,都藏著當年的人和事,等著他們一點點去發現。
離開戲台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月亮升了起來,把戲台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地上,像是一條通往過去的路。王鐵匠走在最前麵,手裡的小鏟子在地上拖出“沙沙”的聲音,李爺爺跟在後麵,嘴裡哼著一段模糊的戲文,調子很老,安諾和江樹都沒聽過,但覺得很好聽。林曉走在最後,手裡還拿著那根舊繡針,時不時用指尖摸一摸,像是在感受當年陳奶奶繡花時的溫度。
走到村口時,王鐵匠忽然說:“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去鎮上吧,我正好要去買些鐵料,順便幫你們看看胡琴能不能修。”
“好啊!”安諾高興地說,“有王爺爺在,肯定沒問題!”
江樹也說:“對啊,王爺爺的手藝那麼好,說不定能幫上大忙!”
李爺爺笑著說:“還是王鐵匠熱心。那明天早上我們在戲台門口集合,早點去,早點回。”
幾個人分道揚鑣,安諾和江樹往家走,路上的月光很亮,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安諾忽然說:“江樹,你說我們找到的胡琴,真的是周師傅埋的那把嗎?”
江樹點點頭:“肯定是!麻紙上寫了他用銀鐲子換琴軸,李爺爺也說他埋在西南角,不會錯的。”他頓了頓,又說,“等我們把胡琴修好,再找到張老闆,讓他們再一起合作一次,肯定特彆棒!”
安諾笑了笑:“張老闆都走了這麼多年了,說不定早就不在了。不過沒關係,就算他不在了,我們修好胡琴,用它來伴奏,也是對他和周師傅的一種紀念。”她忽然想起麻紙上的那句話:“他笑的時候,眼淚比哭還難看。”周師傅拿到新琴軸時,心裡肯定又高興又難過吧,高興的是胡琴能修好了,難過的是張老闆可能再也聽不到他拉琴了。
回到家時,安諾的父母已經睡了,她輕手輕腳地走進自己的房間,從抽屜裡拿出爺爺的筆記,想找找關於張老闆和周師傅的記錄。筆記裡關於他們的內容不多,隻有一頁上寫著:“張老闆唱花旦,周師傅拉胡琴,兩人合作了十年,是戲班裡的黃金搭檔。後來戲班散了,張老闆去了南方,周師傅留在村裡,再也沒拉過胡琴。”旁邊還畫了一個小小的胡琴,和他們找到的那把很像。
安諾把筆記合上,放在枕頭邊,心裡忽然覺得很溫暖。她知道,不管是張老闆和周師傅的故事,還是爺爺和陳奶奶的故事,都是這個村子的一部分,都是戲台的一部分。隻要他們記得這些故事,這些人就永遠不會消失,戲台也永遠不會寂寞。
第二天早上,安諾早早地起了床,吃過早飯,拿著爺爺的筆記往戲台走。遠遠地,就看見江樹、林曉、李爺爺和王鐵匠已經在戲台門口等著了,江樹手裡拿著那把胡琴,王鐵匠正在檢查琴桿上的裂紋,李爺爺則在給煤油燈加油,林曉手裡拿著一個布包,裡麵裝著鐵皮盒和那半塊羊毫筆。
“安諾,你來了!”江樹笑著說,把胡琴遞給她,“你看,王爺爺說琴桿的裂紋不算嚴重,能修好!”
安諾接過胡琴,摸了摸琴桿,心裡忽然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