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真的是民兵? 第105章 餘禁未熄
火舌舔舐崖壁的第七個小時,林霄的軍靴已經能在焦黑的土地上踩出火星。他扶著棵燒得隻剩半截的鬆樹喘口氣,喉嚨裡像塞著團滾燙的棉絮,每吸一口氣都帶著灼痛感。眼前的鷹嘴崖西側已經變成片煉獄,原本翠綠的山林成了黑褐色的焦土,斷裂的樹乾冒著青煙,空氣裡彌漫著鬆木燃燒後的嗆人味道,連風都帶著股焦糊味。
「霄哥!東南角的火又竄起來了!」趙猛的吼聲從濃煙裡鑽出來,他抱著捆濕樹枝往火點衝,後背的迷彩服被火星燒出十幾個破洞,露出底下被燻黑的麵板。
林霄抓起腳邊的水桶——這是村民們留下的最後幾個完好的桶,裡麵的水還帶著清晨的涼意。「跟我來!」他喊著,軍刀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那邊是陡坡,火一旦翻過去,就會燒進王家莊的果園!」
金雪正蹲在臨時搭建的取水點旁,用石塊壘起的蓄水池已經見底,隻剩下渾濁的泥漿。她把最後半桶水遞給馬翔,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水泵又壞了,得去下遊重新接管子。」
「我去!」馬翔搶過水桶,臉上的煙灰被汗水衝出兩道白痕,「你們守著這裡,我帶兩個人去!」他剛跑出兩步,又回頭叮囑,「讓林霄彆硬拚,他後背的傷不能再沾水了!」
金雪望著馬翔消失在濃煙裡的背影,攥緊了手裡的傷藥。林霄後背的二度燙傷已經化膿,剛才撲火時又被冷水浸透,現在肯定疼得鑽心,可他半句疼話都沒說,像頭不知疲倦的蠻牛,哪裡火大就往哪裡衝。
東南角的火點果然在往陡坡蔓延。乾燥的灌木被火引燃後,像條火蛇順著坡勢往下滾,火星濺在坡底的果園裡,幾棵蘋果樹的葉子已經開始捲曲。「快!用樹枝打!」林霄把水桶裡的水潑向火頭,自己則抓起根燒黑的樹乾,朝著火蛇最前端猛抽。
樹枝抽打火焰的悶響裡,夾雜著蘋果落地的脆響。那是村民們今年的收成,眼看就要成熟,卻要被這場大火吞噬。趙猛紅了眼,脫下被汗水浸透的外套裹在身上,直接衝進火裡,用腳把滾向果樹的火團一個個踩滅。
「瘋了!」林霄大喊著去拉他,卻被趙猛甩開。
「這是李嬸家的果園!」趙猛的聲音帶著哭腔,褲腿已經被火星引燃,「她男人去年抗洪犧牲了,就指望這果園供娃上學!」他說著,又往火裡衝了兩步,直到把最後一個火團踩滅才踉蹌著退出來,外套已經燒得隻剩半截。
林霄撲過去按住他,往他冒煙的褲腿上潑了半桶水。「命重要還是果園重要?」他吼著,眼眶卻熱得發燙。他想起王部長說的,民兵的職責是守護,可守護這兩個字,從來都帶著血和肉的溫度。
火頭暫時被壓製住時,天已經擦黑。林霄癱坐在焦土上,看著坡底安然無恙的果園,突然笑出聲。趙猛湊過來,遞給他半塊乾硬的饅頭——這是他們今天唯一的食物。「霄哥,你說咱能守住不?」
「能。」林霄咬了口饅頭,噎得直咳嗽,「當年水庫決堤,所有人都說守不住,結果呢?咱民兵連扛了三天三夜,硬是把堤壩保住了。」他掰了半塊饅頭遞給趙猛,「火再大,也大不過人心齊。」
深夜的風突然變了方向,原本往西南吹的火頭猛地轉向東北。金雪的平板突然發出刺啦的電流聲,是護林站的緊急通知:「陣風七級!火頭轉向鷹嘴崖主峰!那裡有大片油鬆林,極易爆燃!」
「不好!」林霄猛地站起來,軍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主峰下麵是炸藥庫!」那是幾十年前采石場留下的,雖然早就廢棄,但裡麵殘留的炸藥遇到明火,後果不堪設想。
「分梯隊!」馬翔不知何時帶著人回來了,手裡還拖著根接好的水管,「第一梯隊跟林霄去主峰,挖隔離帶!第二梯隊由我帶著,用水管守住側翼!金雪,你帶剩下的人聯係村民,讓他們往安全區轉移!」
沒人猶豫,十七個民兵像上了弦的箭,瞬間撲向各自的目標。林霄帶著第一梯隊往主峰衝時,腳下的焦土還在發燙,每一步都像踩在烙鐵上。主峰的坡度接近七十度,沒有路,隻能扒著燒黑的岩石往上爬,好幾次林霄都差點滑下去,全靠身後的人拽著他的腰帶才穩住。
「就在這裡!」爬到半山腰時,林霄突然喊停。這裡是片相對平坦的平台,正好擋在炸藥庫上方,「往下挖!挖到見黃土為止!」
工兵鏟再次派上用場,可燒焦的岩石比白天的頁岩更難對付,鏟刃很快捲了口。林霄乾脆扔掉鏟子,用軍刀撬岩石,刀刃崩出好幾個豁口也不管不顧。他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風助火勢,火頭離這裡最多還有半小時。
「用手刨!」趙猛扔下工具,直接用手指摳岩石縫裡的泥土,指甲很快磨破,血珠滴在焦土上,瞬間被高溫烤乾,「快!彆停!」
民兵們紛紛效仿,用手刨、用石頭砸,哪怕指甲翻飛、鮮血淋漓也沒人吭聲。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把一個個血汙模糊的身影拉得很長,像群在地獄邊緣抗爭的困獸。林霄的軍刀不知何時斷了,他就用斷刃挖,斷口嵌進掌心,疼得他眼前發黑,卻硬是憑著一股狠勁挖開了一道半米寬的溝。
火頭到達平台邊緣時,隔離帶終於挖好了。林霄看著翻滾的火浪離自己不到十米,突然笑了——那道用手刨出來的土溝,像道生死線,將地獄擋在了另一邊。他剛想喊「安全了」,就看見塊燃燒的巨石從山頂滾下來,正朝著隔離帶砸去。
「快躲開!」林霄撲過去推開身邊的兩個民兵,自己卻沒來得及躲閃,被巨石擦中了肩膀。他隻覺得一陣劇痛,像被重錘砸中,接著便失去了知覺,倒下前最後看到的,是趙猛他們撲過來的身影。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林霄躺在塊相對平整的岩石上,肩膀被粗布包紮著,金雪正用塊濕布擦他臉上的煙灰。「你醒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裡全是紅血絲,「已經二十四個小時了。」
林霄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金雪按住。「彆亂動,醫生說你肩膀骨裂了。」她指了指遠處,「火滅了,馬翔他們在清理餘火。」
林霄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鷹嘴崖籠罩在片白色的煙霧裡,那是滅火後的水蒸氣。主峰的火被隔離帶擋住了,炸藥庫安然無恙,坡底的果園也保住了。他突然笑了,笑得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眼裡卻滾下兩行淚——不是因為疼,是因為他們真的守住了。
馬翔走過來,手裡拿著個軍用水壺,裡麵是涼好的米湯。「慢點喝。」他把水壺遞到林霄嘴邊,「村民們都安全轉移了,王家莊那邊派了醫療隊過來,等下就到。」
「趙猛呢?」林霄喝了口米湯,嗓子舒服多了。
「在那邊清理餘燼。」馬翔指了指平台下方,「那小子手都刨爛了,還硬撐著不肯休息。」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老張他……為了搶運水管,被倒下的樹乾砸中了腿,現在還在昏迷。」
林霄的心猛地一沉,剛想說話,就聽見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他抬頭望去,隻見一隊軍綠色的越野車正沿著新開辟的臨時道路駛來,車身上的紅藍標誌異常醒目——是演習部隊的人。
「他們終於來了。」金雪的聲音裡帶著嘲諷,「火滅了,倒來得挺及時。」
越野車在平台下方停下,紅藍雙方的士兵陸續下車,他們穿著乾淨的作訓服,背著整齊的裝備,與渾身血汙、衣衫襤褸的民兵形成鮮明對比。那個白發總指揮也來了,他站在隊伍前麵,目光掃過焦黑的山林,最後落在林霄身上。
「林霄同誌。」白發總指揮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感謝你們在火災中的貢獻。現在,演習繼續,請你們配合,接受正規部隊的審查。」
「審查?」老周突然拄著根燒黑的樹枝站起來,他的胳膊被燒傷了,臉上滿是憤怒,「我們在這兒拚了二十四個小時,差點把命搭上,你們倒好,火滅了跑來撿現成的?還想審查我們?」
「老周!」林霄想製止他,卻被老周甩開。
「我說錯了嗎?」老周指著那些士兵,「我們用手刨隔離帶的時候,你們在哪兒?老張被砸傷的時候,你們在哪兒?現在火滅了,你們倒來勁了,想抓我們回去邀功?告訴你們,我們是民兵,護的是老百姓,不是你們的演習政績!」
紅軍軍官往前走了一步,臉色鐵青:「請注意你的言辭!我們是奉命行事!你們闖入軍演區,涉嫌竊取軍事機密,必須接受調查!」
「竊取機密?」趙猛從下麵跑上來,手裡還攥著塊燒黑的蘋果,「我們隻是想保住村民的果園和炸藥庫!倒是你們,為了演習連火都不管,到底誰該被調查?」
雙方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士兵們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武器,民兵們也紛紛站起來,雖然渾身是傷,卻個個眼神堅定,像群不肯屈服的狼。
白發總指揮突然抬手製止了紅軍軍官,目光落在林霄身上:「林霄同誌,我知道你們辛苦了。但軍紀就是軍紀,演習的規則不能破壞。我保證,隻要你們配合調查,查清事情原委,絕不會冤枉好人。」
林霄慢慢站起來,金雪想扶他,被他輕輕推開。他看著眼前這些穿著整齊作訓服的士兵,又回頭望瞭望那些還在清理餘火的民兵——趙猛的手纏著布條,馬翔一瘸一拐地搬運著焦木,老周正低聲安慰著受傷的同伴。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輕,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韌勁。
「我們可以跟你們走。」林霄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但不是作為嫌疑人,是作為配合調查的公民。」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焦黑的山林,「還有,在那之前,我們要先看著鄉親們回到家園,要確保這裡的餘火不會複燃。」
白發總指揮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點了點頭:「可以。給你們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後,當林霄他們最後檢查完所有餘火點,確認沒有複燃的可能時,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村民們在遠處的山坡上向他們揮手,王大爺舉著個鐵皮喇叭喊:「娃子們,我們等著你們回來!」
林霄回頭望了一眼,然後轉過身,對著白發總指揮說:「走吧。」
士兵們圍了上來,雖然沒有上手銬,但每個人身邊都跟著兩個士兵,與其說是「配合調查」,不如說是變相的押送。老周走在林霄旁邊,低聲罵道:「這群孫子,就是想撿現成的,火滅了才來裝好人。」
林霄沒說話,隻是攥緊了手裡的半截軍刀——那是他從焦土裡撿回來的,斷口還殘留著灼燒的痕跡。他知道,這場追逐還沒結束,從闖入軍演區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註定要走下去。隻是現在,他的心裡很踏實,因為他們守住了該守的東西,護好了該護的人,哪怕遍體鱗傷,也問心無愧。
隊伍沿著臨時道路往下走時,金雪突然停住腳步,指著遠處的山林喊:「快看!」
所有人都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焦黑的山林間,冒出了點點新綠——那是被火燒過的鬆樹,在灰燼裡抽出了新芽。
林霄的腳步頓了頓,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他知道,就像這鬆樹能在灰燼裡重生一樣,他們這些民兵,不管遇到多少困難,也絕不會倒下。因為他們的根,紮在這片土地裡,紮在老百姓的心裡,風再大,火再烈,也斷不了。
士兵們的腳步聲在焦土上響起,沉悶而整齊。林霄走在中間,肩膀的傷口還在疼,掌心的血泡已經結痂,但他的腰桿挺得筆直。他知道,接下來的路或許更難走,但隻要身邊還有這些一起在火海裡拚過的人,就沒有什麼能打垮他們。
就像那道用手刨出來的隔離帶,雖然簡陋,卻能擋住最凶猛的火浪。他們這些民兵,或許不夠專業,不夠強大,卻能用最堅韌的方式,守護著自己認定的那份「理」。
遠處的山風吹過,帶著鬆針的清香,那是新生的味道。林霄深吸一口氣,跟著隊伍往下走去,背影在陽光下拉得很長,像根紮在焦土裡的旗杆,倔強而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