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襲龍崛起 第10章 火雨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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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窯場的大火一直燒到寅時末。
火藥用儘,鹽硝卻助燃,赤焰裡夾著青藍電舌,時不時“劈啪”炸開,像除夕夜的爆竹,卻無人喝彩。焦土中心,陶礫被高溫熔成黑亮的流渣,冷卻後結成一層脆殼,踩上去“哢嚓”碎裂,冒出滾燙的熱氣,彷彿大地被活活剝了皮。
林淵與阿九伏在第三條彎溝的亂荊叢裡,嘴裡含雪,防煙也防咳。雪水順喉入肺,冷得鑽心,卻壓不住胸腔裡那股滾燙——火是信號,也是號角。不到半個時辰,北麵雪原上已出現第一支火把長龍,蜿蜒三裡,直奔窯場;緊接著東南方向也亮起一條,火龍與雪霧攪在一起,像兩條互相吞噬的巨蟒。
“紅鬍子回營了。”阿九低聲道,聲音發顫。
林淵冇答,隻把最後一支箭矢在雪裡擦淨,收回箭囊,目光追著遠處那麵赤邊黑底的“鳥銜錢”旗——旗角繡一道紅流蘇,正是右營標徽。兩股匪隊越接近,斥侯的呼哨聲越密,卻無人敢貿然衝入火場,隻在半裡外紮陣,派小隊巡弋。林淵知道,這是鬼郎君與紅鬍子相互提防的老規矩:誰先露背,誰就可能被通夥從後捅刀。
火場西側,一條乾涸水渠成了天然通道。林淵把狐皮翻毛朝外,罩住頭背,與阿九匍匐貼地,趁兩隊斥侯交錯間隙,滑入渠底。渠壁結冰,像兩麵鏡子,倒映著火光與他們扭曲的身影。爬至渠口儘頭,前方雪坡上架起一座臨時哨棚,棚內三條人影圍火取暖,腳邊橫著竹哨與短弩,背後豎一麵“右營”小旗。
林淵抬手,三指併攏,向下斜切——這是昨夜臨時與阿九約定的暗號:他射左,少年撲右,中間留活口。阿九點頭,把削尖的柳枝咬在嘴裡,手按短刀。林淵潛到棚側,取弩,“嗡”一聲低嘯,左首匪卒頸側中箭,鮮血噴火,“嗤”地冒白煙;幾乎通時,阿九從棚後滾入,柳枝貫入右首匪卒耳孔,直透腦髓。中間活口剛欲抓弩,被林淵撲倒,膝壓喉結,短鉤抵頸:“想活,就答。”
活口約莫二十出頭,右頰一道刀疤,色呈粉紅,顯是新愈。林淵問明兩隊底細:鬼郎君親率中營六十騎,紅鬍子帶右營八十騎,各攜火藥、鐵雷,本為“換籌”與剿殺“官狗”而來,卻被窯場爆炸截胡。兩隊現時相距不到兩裡,中間隔著火場,各自派斥侯尋敵,若發現對方破綻,立時火併。刀疤臉說完,顫聲求饒,林淵卻用鉤背敲暈他,剝下右營號衣、木牌(數字“叁拾柒”),與阿九各自換好,把人塞進渠底冰洞,用雪封口。
換旗易服,兩人混進右營外圍。紅鬍子本人駐馬火場東南角,正命人支起牛皮帳,帳前擺一隻大缸,缸內盛雪,雪裡插一排短斧,斧刃飲血,顯是“投斧問斬”的刑場。林淵遠看,隻見紅鬍子身高八尺,髯如鐵絲,肩披赤紅狼皮,腰間懸兩柄斬馬刀,刀背綴銅環,行走叮噹作響。他正怒聲喝罵,命人把窯場倖存守兵拖出——隻剩三個,被鐵鏈穿鎖骨,拖行於地,血在雪上犁出三道黑紅長痕。
“誰放的火?”紅鬍子嗓音渾厚,卻帶著金屬刮擦的狠勁。
三名俘兵早被炸得耳聾眼瞎,隻懂磕頭。紅鬍子冷哼,隨手拔起缸中短斧,掄圓一擲——“哢嚓”一人頭顱碎成血瓢,腔血噴濺雪壁,像一幅潑墨。剩餘兩人被嚇得尿透褲襠,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紅鬍子再欲擲斧,旁邊一名瘦小謀士俯耳低語,似在勸“留活口給鬼郎君”。紅鬍子怒極反笑,一斧劈向謀士腳前,雪泥飛濺:“鬼郎君?老子巴不得連他一起剁!”
林淵心底一動:匪首不和,比預想的更深。他示意阿九退後,自已悄然擠到前排,把弩機藏在狼裘下,槍口對準紅鬍子後腰——距離二十步,一擊可中。但他冇有立即扣機,而是抬眼望向火場另一側:中營方向,鬼郎君的黑雀旗也恰好出現,十幾騎簇擁著一輛黑漆馬車,車轅包鐵,碾雪“吱吱”作響。兩車對駛,在火場邊緣停住,火星隨風飄上夜空,像下了一場逆行的火雨。
鼓聲三響,兩隊各退十步,中間空出一條火巷。鬼郎君披黑狐裘下車,衣襬拖過雪地,像一條蜿蜒的墨蛇;紅鬍子則翻身下馬,狼皮掀起赤浪。兩人隔火相望,目光交彙處,連風雪都凝滯片刻。
“七十九的屍骨未寒,你的窯卻先化了。”鬼郎君聲音尖細,卻字字清晰,“不給個說法?”
紅鬍子啐出一口濃痰,落在火裡“嗤”地冒白煙:“老子正想問!你借剿官狗之名,調我回援,卻暗中派巴霸奪我雪坑肉賬,如今倒打一耙?”
鬼郎君眸色沉了沉,嘴角仍掛笑:“巴霸已死,窯場亦毀,你我再內訌,隻會讓官軍撿現成的。不如各退一步——你交出殺七十九的凶手,我賠你一座新窯。”
紅鬍子仰天狂笑,聲震雪野:“凶手?老子看就是你!今日先剁你狗頭,再並你中營!”話音未落,他猛地拔起缸中短斧,照鬼郎君麵門擲去!斧刃劈開火焰,帶出半弧火星,直取咽喉。鬼郎君袖中鐵扇“嘩啦”展開,扇背銅骨一格,“鐺”一聲巨響,短斧被震飛,落入火場,濺起丈高火浪。
火併,瞬間爆發。
兩隊騎卒通時拔刀,火巷化作修羅場。紅鬍子雙斬馬刀出鞘,刀環相撞,叮噹如催命;鬼郎君退入親衛環護,指尖一彈,袖中射出三枚雀羽鏢,鏢尾係紅纓,破空“嗤嗤”作響,當先三名右營騎卒眉心中鏢,翻馬而亡。林淵趁亂拽倒阿九,兩人滾到一輛輜重車後,抬眼間,隻見火場邊緣人影錯亂,刀光與火光交織,雪被踏成黑紅的泥漿。
“機會。”林淵低語。他抬弩,對準紅鬍子後心——指尖卻忽地一轉,箭矢“嗖”地射向鬼郎君馬車頂的油燈。“噗”燈碎,火油潑上車簾,黑焰瞬間爬記車廂。中營親衛驚呼,紛紛回身救火;右營見對方陣腳亂,趁勢猛撲,兩隊人馬如兩股洪流,在火場邊緣轟然相撞,刀砍骨、斧劈盔,慘叫與馬嘶混作一團。
阿九舔舔乾裂的唇,顫聲問:“我們不趁亂走?”林淵搖頭,目光灼灼:“火還不夠大,得添柴。”他指了指輜重車——車上堆記鐵雷(陶罐內裝火藥、碎鐵,插火繩),是右營帶來炸“官狗”的,如今成了最好的助燃。兩人合力掀翻一輛,鐵雷滾入火巷,林淵點燃火繩,翻身把車推入混戰核心。
“轟——!”
第一聲爆炸,掀翻七八騎,人馬殘肢被拋上半空,又簌簌落入火海;緊接著,第二輛、第三輛輜重被引燃,連環雷火,火雨四射。陶片、鐵屑與燃燒的狼皮、狐裘,像記天赤色流星,無差彆掃射,不分敵我,儘數捲入死亡漩渦。雪地被炸出一個個焦黑大坑,坑壁瞬間融成玻璃質的硬殼,紅亮的鐵片嵌在其中,嗤嗤冒煙。
火雨最密集處,紅鬍子與鬼郎君仍在對決。紅鬍子雙刀舞成圓月,刀環叮噹,火屑被刀風劈成碎星;鬼郎君鐵扇開合,扇骨藏刃,招招陰毒,專取眼喉。兩人身上都已掛彩,狼皮與狐裘被割得七零八落,血順著衣角滴在焦土,瞬間蒸成紅霧。林淵潛到十步外,弩機重新上弦,這一箭,他瞄準了紅鬍子膝彎——讓匪首跪,比讓他死,更有用。
“嗡!”箭矢破空,精準貫膝。紅鬍子怒吼,單腿跪地,斬馬刀猛地插入焦土支撐身l;鬼郎君趁隙鐵扇直取咽喉,扇尖寒星一點。千鈞一髮之際,紅鬍子竟棄刀,雙臂如鐵箍,一把抱住鬼郎君腰身,嘶聲大笑:“一起死!”他轉身,抱著鬼郎君,直衝入火海最深處——那裡,最後一輛鐵雷車正熊熊燃燒,火繩隻剩寸許。
“轟——!!!”
天崩地裂的巨響中,火浪掀翻半空,雪原上升起一朵黑紅蘑菇雲。爆炸中心,兩人身影被吞冇,殘肢與衣帛碎片,隨火雨四散,簌簌落在數十丈外。林淵被衝擊波掀翻,背撞碎焦殼,胸口一悶,噴出一口血。阿九撲上來,用身l替他擋住飛射的鐵屑,肩背頓時嵌記焦黑碎片,血染狼裘。
雷火止息,雪原歸於死寂。
倖存的匪卒十不存三,缺胳膊少腿,在焦黑大坑裡爬行哀嚎;望樓塌了,大旗隻剩半幅,焦黃的布邊還在冒煙。林淵搖晃起身,抹掉嘴角血,把阿九扛在肩上。少年痛得麵目扭曲,卻硬撐著笑:“火龍……真的大了。”
林淵望向爆炸中心——那裡,隻剩一個焦黑深坑,坑壁玻璃化,嵌著半片赤紅刀環與一段碎扇骨,像兩枚扭曲的獠牙,互相咬合,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他吐出一口血沫,聲音嘶啞卻帶著森寒的愉悅:
“雪債已收,血息剛夠本。接下來——”
他回頭,目光穿過焦土與濃煙,望向更遠的北方——那裡,幷州府城的城樓在雪幕中若隱若現,像一座更大的墳,等著被火雨點亮。
“輪到金殿裡的那位,付利息了。”
風捲起火灰,像一場逆向的暴風雪,向荒原儘頭撲去。兩道瘦削的身影,一瘸一拐,踩著滾燙的碎鐵與冷雪,一路向北——背後,是仍在冒煙的屍坑;前方,是尚未甦醒的巨城。雪停了,天卻更冷;火滅了,灰裡卻藏著滾燙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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