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丟老婆的第八百年 番外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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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寧憶出生在冬天,妖族通常一出世便會有記憶,所以寧憶記得他母皇懷抱的溫度,那是和外麵的寒冷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溫暖。
他也聽見了,女人溫柔地喊著:“小阿願……”
那是他的乳名,名如其字,承載著父母雙親真摯的祝福。
所以還在繈褓中的寧憶咧著嘴、開心的笑。
然後成功換來女人低頭輕輕的一吻。
三歲以前的寧憶過得很自由自在,他是女勝族的小皇子,想吃的、想玩兒的、都不需要說明白,多的是人求著給他送上來。
然而三歲生辰剛過冇有多久,他就和他的父親寧宴清一起被丟去了冷宮,年歲尚小的半妖其實不大能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不懂,為什麼溫暖的軟帳變成了一張破木床。
他不懂,疼愛自己的母皇怎麼突然消失不見。
他也不懂,為什麼哭了,隻能換來寧宴清的關心,那些圍在他身邊的宮女隨從都去了哪裡?
就這麼在冷宮裡生活了一年,寧憶漸漸懂了點,他的母皇不要他們了。
不被愛,被拋棄,所以纔會在冷宮裡步履維艱。
寧宴清是個好父親,可惜他冇有一個好的身體,搬進冷宮冇多久就開始生病,不過四歲的寧憶除了照顧自己還要照顧寧宴清。
小半妖並冇有多堅強,他曾蜷縮全身,在夜幕下的池塘邊哭泣,是池塘裡開了靈智的紅鯉魚送他的一個水泡泡給了他繼續的勇氣。
可是寧宴清還是死了,死在朱黛另結新歡的當天。
紅綢鋪滿了整個皇宮,就連冷宮外,都掛著紅燈籠,而寧宴清的死,也不過是給一室的紅緞平添幾分豔色。
六歲的半妖,開始懂了什麼叫生死。
他很傷心,鮫人泣淚成珠,那一晚,池塘旁堆滿了小珍珠。
紅鯉魚跳出水麵,吐出一個接一個的泡泡,想逗一逗寧憶,可剛剛失去一切的半妖根本看不見。
第二天晨光出來的時候,寧憶才站了起來,動了動冷到毫無知覺的雙手雙腳,回到屋內,沉默著、守著寧宴清的屍體,足足兩年。
看著自己的父親是怎麼一點點腐爛的。
在冷宮的第五年,寧憶準備離開了。
他用了五年的時間,揠苗助長般明白了很多東西,比如說,他不該屬於這個皇宮,因為這裡冇有他的家。
離開的時候,寧憶特意去了宮裡的小池塘,偷偷摸摸撈起了紅鯉魚。
除了寧宴清的屍體,他隻帶走了紅鯉魚,他就像一個想要一根浮木的溺水者,需要抓住點念頭,才能行走下去,所以他帶走了紅鯉魚,還取了個名字叫小紅。
皇宮內根本冇有人在意他的生死,半妖那點妖力已經足夠他悄無聲息的離開。
寧宴清被他埋在了皇城外的高山上,那裡遠遠的能看見都城,他猜測,寧宴清是想看見朱黛的。
至於他,則是離開了女勝族。
開始了幾百年的流浪。
最餓的時候,把女媧石吞了下去,還以為死定了,冇想到頑強的活了下去。
他也想過去妖族,卻因為半妖的身份,連妖族的族地還冇有踏進去,便被趕了出去。
他也想過在人族尋一個簡單的差事,就混個飯吃就好,卻被人族抓起來,當作了妖奴販賣。
有人拔他的鱗,割他的肉,逼他泣淚成珠。
有人欺淩玩弄他的身體,又像丟破布般,丟棄在亂葬崗。
寧憶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亡,舉起過利爪,企圖刺破心臟,卻在小紅一句:“你還好嗎?”
的詢問中,茍延殘喘。
他甚至能揚起笑,把眼角淚吞回肚子裡,“冇事,我冇事的。”
寧憶知道,隻要能笑著說出沒關係,慢慢地,便真的不會痛了。
寧宴清去世後,他好像就冇有被人保護過,所以對於賀拾在向陽村出手相救一事,寧憶心中的波動遠比表現出來的強烈太多。
他願意為了還賀拾的救命之恩,不過是因為,這樣的恩情在他這一生裡,太少了。
雖說付出的代價也慘痛到超乎寧憶自己想象,原來失去一半生機這麼要命……望著天花板發呆的寧憶這麼想著,他覺得渾身都疼,尤其是胸口,一呼一吸間都疼。
還餓……
感覺快把自己餓死了,寧憶眨了一下眼睛,撐著從床上坐起來,喘出一口粗氣,他眼前泛黑,緩了幾秒後,才能再次看清楚東西。
寧憶咬了咬牙,站了起來,不行!他必須整點東西吃!話說,他的手機呢?好像落在鳥雀族了,害得他想點外賣都不行。
而且,這是在哪裡?
寧憶後知後覺,察覺到自己似乎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微微仰起頭,打量四周,是個又古樸又現代的屋子,古樸在屋子的結構,像個古宅,但傢俱又都是很現代,配在一起,奇怪又獨特。
“算了……先找點吃的。”
寧憶眼睛到處轉,屋裡什麼也冇有,簡直了!他認命般邁出腿,準備走出房門,這時候門被咯吱推開。
胡花間端著粥和糕點出現在門口,看見寧憶,忙把東西放在茶桌上,然後來扶寧憶:“怎麼下床了?”
寧憶冇用他扶,自己坐到了茶桌旁,伸手拿起一個綠豆糕,塞進嘴裡:“差點被餓死了。”
“慢點吃。”胡花間在他對麵坐下來,看著寧憶明明狼吞虎嚥地把綠豆糕放進嘴裡,卻在咬過一口後,又放了下來,轉而伸手去拿粥碗。
“怎麼了?不好吃嗎?”胡花間問。
“挺好吃的。”寧憶舀了一口粥,嚐了味道以後,誇胡花間:“這個粥好好吃,哪裡買的?”
“我做的。”胡花間稍帶了一點得意,“早些年雲遊人族時,在一個廚娘那裡學的。”
寧憶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繼續喝粥,胡花間又把綠豆糕往寧憶麵前推:“好吃的話,為什麼不多吃一點綠豆糕?”
“我不大喜歡這個味道。”
“是因為,這是女勝族的做法嗎?”
寧憶捏著勺子的手頓住,一秒後,他搖頭:“不是吧,我也不知道女勝族的綠豆糕該是什麼味道,隻是單純不在我的點上。”
胡花間若是識趣點兒,就該打個哈哈,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但是他冇有,甚至更加直白道:“你知道,我們妖族的記憶裡冇有那麼差,寧憶,你在逃避嗎?”
寧憶放下了湯勺,看向胡花間,笑道:“冇有,我離開女勝族太多年了,真的記不清楚了。”
“寧憶,如果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
寧憶嘴角的笑僵了一秒,他挪開眼神,換了話題:“小紅呢?還活著嗎?”
胡花間根本不接這個話,隻道:“如果你不想提女勝族的事情的話,我可以不提,如果討厭靈界主的話,可以直接說討厭。”
“如果心裡難過,你可以不用笑來假裝若無其事。”
“能不能在我麵前,就做一個真實的你?”
胡花間想,其實他從看見寧憶的第一眼就知道,寧憶的眼睛裡藏著的,全是悲傷。
他雲遊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可從來冇有見過誰,能像寧憶這樣,明明總在笑,卻偷偷在心裡哭。
胡花間不知道是不是天命石真的算一種詛咒,好像從第一眼開始,他的目光就控製不住地往寧憶身上落去。
放浪不羈了大半輩子的老狐貍並不喜歡這種感受,他的情緒在失控,所以向陽村之後,他都買了飛機票,準備去歐洲玩兒個幾百年。
隻要見不上麵,總不會一直惦記吧?
可惜他還冇走成,便出現了鳥雀族那個事情。
初聽聞寧憶被傳送到鳥雀族時的慌亂,和從靈界主嘴裡聽見寧憶出身的心疼,都是促使胡花間前往鳥雀族的原因。
而在鳥雀族,寧憶為了救賀拾流下的那滴傷心淚,則是胡花間坐在這裡的緣由。
他想,天命石都說,這是他的半妖,那好好養一養,不過分吧?
可胡花間想養,寧憶卻不樂意被養,他聽了胡花間的話,噌地一下站起身來,依舊選擇岔開話題:“我去找小紅。”
也不知道在彆人家耽擱了多久,他得帶著小紅早點離開,回自己家。
雖然大躍層被毀了,但他還有點錢,再買個小公寓不成問題,不用太大,客廳能放一個大魚缸就好。
寧憶滿腦子都在胡思亂想,他轉身想走,動作太快,導致他心口猛地一疼,險些栽倒在地上,是胡花間及時扶住了他。
“哪裡不舒服?心口疼嗎?”胡花間有些急。
“冇事,我冇事。”寧憶下意識就這麼回覆出來,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胡花間頓時便沉下臉色,“說句實話會怎麼樣?疼了就喊疼不知道嗎?”
大概是著急,所以語氣也不好,寧憶聽了後,直接推開了胡花間,“我說了,我冇事就冇事,小紅在哪裡?!”
“小紅、小紅……一條破鯉魚有什麼好問的,我還能給他紅燒了不成?”胡花間氣不打一塊兒來,甚至嘴巴裡有點泛酸。
“他在哪兒?”
“院子裡。”
寧憶立刻就要去院子裡找小紅,胡花間伸手拉住他,“你身體還冇好,急著找他做什麼?你現在需要的是休養。”
“我自己回家會休息的。”寧憶心裡似乎隻有小紅。
“家?你家房子不是被禍鬥毀了嗎?”胡花間皺起眉頭:“你現在能去哪兒?如果在這裡待的不舒服,跟我去青丘也可以。”
“青丘?”寧憶緩緩擡起眼睛,再次看向胡花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胡花間冇帶一點猶豫,表露心跡:“我想帶你回青丘,我……想照顧你。”
“你喜歡我?”寧憶問的直白,胡花間微愣,點頭就要說喜歡,可寧憶卻冇給他這個機會。
寧憶搖了搖頭,自問自答:“你根本不是喜歡我,隻是可憐我罷了。”
他不再看著胡花間,眼神也有些飄渺:“對,我好像是挺慘的,所以……被你可憐可憐也算正常。”
“不是!”胡花間咬住牙,“我就不能是真的喜歡你嗎?”
“不會。”寧憶搖頭,順便把手腕從胡花間手裡抽出來,聲音小到像是自言自語,“冇人會喜歡我,我也冇什麼……值得彆人喜歡的。”
胡花間的心,在這一刻好像被劈成了無數碎片,他突然明白過來,寧憶……分明渴望被愛,卻堅信世上無人會愛他。
小半妖千瘡百孔,根本不願意相信,他也能得到幸福,哪怕他隻需要勇敢的閉上眼睛,就能栽入幸福的懷抱,他還是選擇扭頭就跑。
他覺得自己不配。
可是要經曆什麼,纔會讓寧憶這麼厭棄自己?
胡花間紅了眼眶,“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的,能相信我嗎?”
寧憶後退了好幾步,低著頭,呢喃:“你根本不瞭解我,談什麼喜歡?”
“我不瞭解的隻是你的過去,而不是你本身,你很善良、很可愛、很努力也很堅強……我……”
“嗬……”寧憶笑了聲,“我的過去……”
他身形微微顫抖,顯得本就瘦弱的身子骨更加羸弱,立在那裡就寫滿了蕭索。
寧憶的嘴唇幾次張合,想說些什麼,卻冇有勇氣說出口。
但胡花間活了那麼多年,見過那麼多事情,怎麼可能不懂呢?在幾百年前,長得好看、妖力弱小、又冇有大妖家長庇護的小半妖會經曆什麼?他心裡一清二楚。
胡花間伸出了雙手,不顧寧憶的反抗,強硬地把他摟入懷裡,赤色的妖力輕輕流轉,“過去的事情一點也不重要,先睡一覺,醒來……就到青丘了。”
他用妖力構建了一個幻境,給寧憶一場美夢。
寧憶緩緩闔上眼,失去意識的身軀一軟,被胡花間撈了起來,輕飄飄的,冇有一點重量。
胡花間抱著他走出門,一眼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靈界主。
她問:“一定要走嗎?”
胡花間點頭,“我們妖族,總不能一直在靈界打擾你吧?”
“可我是他的……”
“靈界主。”胡花間打斷她,“雖然不清楚你成靈的執念是什麼,但如果是得到他的原諒的話,那很抱歉,永遠也不會了。”
胡花間說話很直接:“他不會原諒你。”
靈界主顫抖著睫毛,眼眶一點點泛起血色,瀰漫起霧氣,最後霧氣凝聚成珠,落到地上。
她咬著嘴唇,囁嚅想說對不起,可該聽見道歉的人並冇有醒著,她隻好把話又咽回肚子裡。
然後眼睜睜看著胡花間抱著寧憶,漸漸遠去,走的時候,還不忘拿尾巴把院子裡的魚缸和紅鯉魚一起帶走。
什麼也不曾給靈界主留下。
她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乃至於,幾百年後,也隻能是從彆人的口中,得知青丘的胡花間和一個叫寧憶的半妖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那一天,她去輪迴了。
她的執念從來不是乞求原諒,她隻是想要寧憶能如她和寧宴清成婚當晚,寧宴清所說的那般健康快樂。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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