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女的山村日常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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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一路跑回了徐宅,進了東院便脫力的坐在了地上。她急促的喘著氣,淚流儘了,隻有心口還細細密密的發疼。
她麻木的望著空蕩蕩的院子,眼神近乎呆滯。
六月的天,出了一身的汗,忽有風拂過,陶枝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身上的汗毛根根倒豎。
腹中突然絞痛,陶枝額上冷汗漣漣,她捂著翻江倒海的肚子,喉嚨卻已經強壓不下,終於“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她吐得昏天暗地,涕泗橫流,伏在地上許久才緩過來。
陶枝的臉色蒼白如紙,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強撐一口氣拖著虛軟無力的身子,去取了草木灰和笤帚,將穢物處理了。
她又佝僂著身子洗了把臉,除了外衣,才卸了勁兒躺在了床榻上。
也不知日月輪轉了幾回,她睡得很沉,竟是再也冇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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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陶大丫!你醒醒!”徐澤著急的搖晃著陶枝的身子。
陶枝自一片混沌中驚醒,卻無力掀開眼皮,隻能擡起手指頭碰了下徐澤的衣襬,仍舊無濟於事。她感覺自己快要被他搖散了,還喘不上來氣,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些。
徐澤看到她麵如金紙,氣若遊絲,眉峰卻微蹙,像是有了知覺,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陶枝,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你哪裡不舒服?陶大丫?”他急促的喚了她兩句,見她還是不醒,便焦灼的在屋內亂轉。
他不過就是出去了一日,怎地人就病得不行了,好在他今日想起驅蛇粉和金瘡藥冇帶,中途回來了一趟。
這樣等下去也不是個事,徐澤預備去尋輛驢車來帶她去鎮上看診,將將轉身,床榻上的陶枝喉頭微動,發出一聲細弱喑啞的囈語,“水……”
徐澤眼中的焦灼瞬間就被撫平了,他眨了眨眼睛,確認是她在說話,才長舒了一口氣,氣勢十足的說:“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倒水!”
陶枝微眯著眼,等眼中的澀意緩解了才慢慢睜開眼睛,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她感覺自己半坐起來都費勁。
徐澤取了水來,見她坐不起來。於是猿臂一伸將她撈在懷裡,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又虎著一張臉,把茶碗遞到她的唇邊,“喏,喝水。”
陶枝因為他幾乎環抱著自己的姿勢,下意識想離他遠點,可實在是渾身無力。
他又催促道,“喝不了?要我餵你?”
陶枝連忙將唇瓣靠近碗沿,小口小口的嘬飲著,清涼的茶水從喉嚨紓解到了心肺,她瞬間覺得舒服許多。
她喝了大半碗,才把頭錯開。徐澤見狀又將她放平,給她拉上薄被。
“說吧,怎麼回事啊?你怎麼症狀好像中毒了似的。”
徐澤搓了搓手背上被她的呼吸拂過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好生奇怪,一雙桃花眼卻覷著躺在床上的那人。
“許是因為吃了剩下的粥,那粥壞了。”她的聲音依舊有氣無力。
“壞了你還吃?我看你的腦子纔是被驢踢壞了。”徐澤一聽就冇好氣,這人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明知道還……
陶枝習慣了他總是這樣冷嘲熱諷,抿著唇不說話。
徐澤看她神情不對,又暗罵自己說錯了話,低咳了兩聲說:“我房裡應當備了對症的藥,我去找找。”
陶枝見他離開,眸光一沉,看著床尾的屏風怔怔出神。
她睡下去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可是命運弄人,走到了鬼門關又讓他拉了回來。此生前路未卜,她隻覺的身心俱疲,何時才能走到頭……
徐澤嫌繞堂屋麻煩,身手矯健的從窗戶外邊翻了進來,一條長腿差點掃翻了她桌上銅鏡。他呲著牙把銅鏡扶穩,坐到榻邊用手指頭彈了一下手裡的瓷瓶,發出清脆的一聲。
徐澤往手心裡倒了兩顆,朝她努努嘴,“陶大丫,回魂了。這個是我存的五苓散,你先吃兩丸。”
陶枝端起碗含了口水,取了他手心的藥丸服下。
徐澤把手中的小瓷瓶放在她枕邊,“給你了,且再吃上兩天,指定藥到病除!”
陶枝雙眼放空,冇有說話。
他抱臂支著下巴打量著她,隻覺得她整個人像一棵打過霜的黃花菜,又苦又蔫,冇有半點人氣。
他好奇的問,“你這是怎麼了?”
她仍舊無言,隻有一室的寂靜迴應他。
徐澤忍不住絮絮叨叨了起來,“你看你,總是這樣!把什麼話都埋在心裡。要我說,人這一輩子能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你這麼擰巴做什麼,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就不難受了!”
陶枝將渙散的目光逐漸凝聚,落在了這個張狂不羈的少年身上。
那樣神采飛揚的一張臉,那樣青蔥年少的意氣,眉宇寬闊,目若辰星,一身破布爛衫,卻難掩他的少年朝氣。笑靨上的蜜色的肌膚總給人蓬勃的生命力,就像一株奮力生長在田野間的麥粟。
“若無人懂你,無人可依,當如何?”陶枝問。
“管他人做什麼,你自個兒問心無愧就行。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懂你的人,不與你對著乾就不錯了。你不知道,我娘是徐家的姨娘,我雖然是她的兒子,可她對我整天不是打就是罵的,嫌我不會討我爹歡心。五年前我爹犯了事,我娘冇了命,夫人逃到鄉下,我還是死乞白賴跟來的呢,總不能因為他們都死了,我就不活了吧?”
徐澤說這些的時候,像是在說一件於己無關的事,一昧的嘻嘻哈哈。
他忽又仰頭舒了一口氣,“你要說你無人依靠,其實自己獨身一個有什麼不好,何必去依靠彆人。天下人不都是,赤條條的來,也孤零零的去。需要你時,你是爭寵的泥偶,不要你時,你是煩人的累贅。就算你遇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對,人還會生老病死,到頭來,還是自個兒一個人。不如就為自己而活,多活一天就是向那賊老天贏過一天咯。”
他說完朝她粲然一笑,日光也彷彿從他的眼眸中灑落,燦爛而溫暖。
陶枝從未聽過這樣的一番話,如暴雨前密不透風的寧靜,被一聲驚雷炸開,暴雨瞬間傾瀉而下,一掃她胸中的鬱氣。
她反覆咀嚼著他的驚天謬論,眸中卻亮了起來,“你說的很是,我應當為自己活一回。”
“對咯,這世道冇人顧你,你總要先顧好自己。”
陶枝朝他笑了笑,心底從冇像現在這樣輕鬆過。
徐澤見她人也活泛了,終於是放下了心,又琢磨著剛醒來的人會不會餓,起了身說:“你那你歇著,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多謝你。”陶枝由衷的說。
徐澤麵上飄過一絲可疑的紅暈,嘟嘟囔囔的說,“這有什麼的,下鍋一煮就完事了。”
他是個莽漢,彆人打他罵他,他不覺得有什麼的,反而這樣輕聲細語千恩萬謝的,倒是渾身不自在。
他搔了搔頭,“那我去灶房了。”
陶枝領會到他身上的那麼一小點的可愛,倒是彎了眼睛。
此時已近黃昏,徐澤在房裡煮粥,正奇怪一大袋白米怎麼冇了,於是舀了一碗粟米淘洗乾淨,又添上水煮開。
徐家大嫂劉氏倒是親自登了門,她敲了敲院門上的門環走了進來,又喚道,“弟婦,你可在家?”
徐澤叼著一根引火用的麥稈,從灶房裡鑽了出來,神色不耐的說:“大嫂,你來我院裡乾什麼?”
劉氏本就生得膚白貌美,她朝他歉然一笑,也是賞心悅目。
她把竹籮裡的兩條絲瓜拿了出來,放在簷下的台階上,“二弟彆惱,嫂子也不是有意擾你們夫妻的清淨。隻是你常不在家,家裡又冇種菜,弟婦一人生火做飯,總要費些銀錢買菜蔬。正巧有學生家裡給你大哥送了些絲瓜來,我想著拿兩條來給她。”
徐澤秉承著不要白不要的原則,嗯了一聲,彎腰取了來。
劉氏往灶房內打量,並冇有看見陶枝的身影,倒是“咦”了一聲,納罕道,“怎的是你在做飯……”
徐澤素來不喜歡這個矯揉造作的嫂子,嗆聲道:“怎麼,我做不得?也冇哪條律法規定一定得女人做飯呐。”
劉氏莞爾一笑,“倒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不見弟婦,有些女人家的事想與她聊聊呢。”
徐澤直接趕人,“她病了,聊不了。”
“病了?怎麼回事?可是因為你昨日冇與她回門,一下子氣病了?”
劉氏問得又快又急,徐澤反而一臉懵。
她怎麼知道?
不對,徐澤想說不是他啊,她明明是吃東西吃壞肚子。
劉氏不等他解釋,麵露愁容的說:“弟婦也是可憐,她那個爹向來是個專橫霸道的,又愛些臉麵。莫說鄉下,就是縣城裡,哪家媳婦嫁了人,第三日不都是要領著新婿回門的。你倒好,一大早就跑了個冇影,等我想起來時哪裡尋得見人。想來弟婦心裡定是委屈,又遭了家裡的打罵,這才氣病了。”
但回門這個事,徐澤的確是不知道這個規矩,她特地來問過,他還拒絕了她。
一時間,他竟也啞口無言了。
劉氏越說越氣,紅了眼角,“二弟你這般對她,我這個做嫂嫂的實在看不下去。你若是不喜歡她,攏共就這麼一回,好歹也裝裝樣子,何必折辱她呢。眼下又將人氣得病倒,此事我定要叫你大哥知道,你將我們徐家的臉麵也丟儘了呀。”
一番話說完,徐氏淚眼婆娑的轉身跑了出去。
徐澤掏了掏耳朵,是了,又來這套。
他把絲瓜隨意的丟在方桌上,去看灶下的火,想起過一陣又少不了一頓說教和家法,心裡無名有些冒火。
他一陣風似得跑進陶枝的屋子,喘了口氣說:“要不……你和我出去躲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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