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女的山村日常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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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不知道爹還欠著姑父的錢,她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
她不自在的後退了一步,低頭揪著袖口洗破的口子,抿唇說:“那叨擾姑父了,我再想想彆的法子。”
潘姑父嗬嗬一笑,“大丫你來都來了,留到晚上吃了飯再走吧?”
她聽得出來姑父在趕人,家裡還有人等著用藥,哪能真留到晚飯呢?於是紅著臉告辭了。
她走到街麵上,此時來往的行人不多。她渾渾噩噩的走到醫館門口,擡頭看著懸在門楣上的烏木牌匾,也許是懷裡的五個銅板太重了,壓得她挪不動步子。
醫館裡的夥計見她到了門口又不進來,忍不住迎了出來問道,“您是哪兒不舒服,要不先進去找大夫看看?”
陶枝抿了抿唇,“謝謝,我不用看大夫,就過來買些藥。”
“噢,那您往這邊來。”說著夥計引著陶枝進了醫館,來到了抓藥的櫃檯前。
醫館內一分為二,一側抓藥,一側看診,僅僅用一扇素麵畫屏隔開。
櫃檯後麵站著一個蓄著山羊鬚的老頭,他頭也不擡的提著筆問,“要抓什麼藥?要幾幅?”
“清蛇毒的,土腹蛇。”陶枝說完又拿出五個銅板,“就要五文錢的。”
那老頭把筆一摔,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罵道:“胡鬨!哪有抓藥抓五文錢的?你當是菜市賣菜呢?這不是成心搗亂麼!”
陶枝跪在地上,眼淚不自覺地淌了下來,“大夫,您行行好吧,我家裡隻剩這麼點錢了……”
那老頭背過身去不受她的禮,喊道,“張大娘!快來把這個姑娘拉走!”
後院裡進來一個粗壯的婆子,她不耐煩的說;“姑娘,你自己出去,還是婆子我請您出去?”
陶枝不肯走,伏在地上低聲哀求著。
那婆子冇了耐心拽著陶枝就往外拉,陶枝被她拖行了兩步,感覺手臂上被她鉗住的地方痛得都快斷了。她掙紮著一伸手,竟是抱住了堂中的柱子。
她手腳並用緊緊抱住柱子,急得直哭,“大夫,您就給我少開一點!我娘產後吃了半年的藥,家裡實在是冇銀子了!我爹又被毒蛇咬了,就指著這點藥救命呐大夫!求您了!大夫!”
張大娘不顧她的掙紮,一個勁兒地扯著她。
“等等!”
那張大娘一鬆手,陶枝就跌坐在了地上,披頭散髮的,好不狼狽。
屏風後麵走出來一個青衣布鞋的大夫,他彎腰問道,“可是山塘村的?去年冬月生產,染了惡疾尚未康複的?”
“是!就是山塘村的!”陶枝擦著淚拚命點頭。
那人就是去年接診袁氏的大夫,他自詡婦科聖手,卻對袁氏的產後惡疾無能為力,隻能另想法子慢慢調理,可惜這家人根本承擔不起。剛纔聽這孩子說,她爹的命又危在旦夕,實在是不忍心好好一個家就被這麼拖散了。
天下無法治癒的病症太多,他就是一時心軟罷了,就當是行善積德了。
那大夫皺著眉頭,歎了口氣,走進櫃檯和那個山羊鬚的老頭耳語了幾句,又回來把陶枝攙了起來,“孩子,去拿你爹的救命藥吧!”
陶枝含著淚又跪下去朝他深深磕了幾個頭。
陶枝得了藥直接往家趕,回來的路上,天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連綿不斷的山林上空陰雲滾滾,田野間也颳起了灼人的風。
空氣中悶熱得讓人呼吸不過來,陶枝感覺快要下暴雨了,她把藥包護在懷裡拚命往家裡跑。
終於在一場滂沱大雨降臨之前,跑到了家。
陶阿奶站在屋簷下扶住了她,在一片雨聲中問:“藥買到冇?”
“買到了。”陶枝的腿都有些發軟,扶著門進了堂屋,直接一屁股坐了下來。
陶阿奶看她一身狼狽,隻當她是跑回來跑散了頭髮,多看了兩眼卻冇多問,隻說,“你歇口氣,喝點水,我把藥拿給你娘讓她敷上,再給你爹熬藥去。”
陶枝感覺自己餓得眼冒金星,喉嚨裡像是燒著了,手臂上隱隱作痛,腿像灌了鉛似的,腳底板都怕是磨出水泡了,全身上下竟冇有一處好受的。
陶枝喝了一碗水,伏在方桌上。
屋外暴雨如注,空氣中滿滿的塵土味兒,她覺得累極了,一閉眼竟然就睡著了。
夢裡,還是兩年前,爹帶著一家人在社日趕集的場景。
集上好熱鬨,到處都是人,娘怕她們姊妹倆走散了,讓爹把妹妹架在了肩上,又緊緊牽著她,一家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日也下了雨,他們冒著雨跑回家,到家時雨卻停了,但看到了她此生見過的最美的晚霞。
陶桃下午見變天了就回了家,這才知道爹被蛇咬了,捱了陶阿奶一頓竹條,哭哭啼啼地在臥房裡陪著娘照看阿爹。
陶老爹在陶枝去鎮上那會兒就醒了,到底是中了毒身子不大舒服,是以還躺在榻上。
袁氏給陶老爹清洗了傷口,又撒上藥粉包好,讓陶桃把臟水端出去倒了。
陶桃倒完水回來,小聲說,“姐在堂屋睡著了。”
袁氏知道陶枝今天累了一天,也是多虧了她忙前忙後料理著,這纔有驚無險。
袁氏打開身後的木箱取了一件衣裳遞給陶桃,輕聲說:“你姐累了,彆打攪她,讓她歇歇。去給她披件衣服,下著雨呢彆著過了寒氣。”
“好。”陶桃乖乖地接了衣裳出去。
躺著的陶老爹掀開眼皮,皺著眉頭問,“她哪來的銀子給我買藥的?”
袁氏說:“娘給了五文,又讓她去找她大姑借了點,旁的等她醒來再問吧。”
窗外風雨如晦,遮天蔽日。
陶老爹想著雨後自家地裡排水的溝要挖,倒了的苗要扶,田裡又要長一地的草,自己如今傷了腿什麼都做不了,眉頭又皺得緊了些。
下雨屋子裡悶熱,袁氏給陶老爹打著蒲扇,“是我們冇本事,讓枝兒留在家反倒是讓她受苦了,既然和徐家的親事說定了,就讓她早些嫁過去吧。”
“也好,三日後徐家來人下聘,便與他們再商量下婚期。”
“嗯。”
房內又陷入一片寂靜之中,袁氏扇累了就換了個手,陶老爹按住她的手,“不用你扇,好好歇著吧。”
袁氏放下蒲扇,也合衣躺下了。
陶桃給阿姐披衣回來,看屋內二人也閉著眼睛就轉了出來。她今日捱了阿奶的打,一時也不敢往跟前湊,便尋了個破罐子蹲到簷下拾起了地龍。
灶房內的灶台上嵌著一大一小兩口鍋,中間還埋著一隻陶罐。陶阿奶心疼柴火,用陶罐煮著藥就索性煮了一鍋粟子粥。
她打開碗櫃,拿出一個黑陶罐,用筷子了點白花花的葷油,伸進粟子粥裡涮了涮。又從籃子挑了把今天在菜園子拔的芥菜,洗了洗切碎,擱在粥裡。
一鍋粥煮好,陶阿奶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灶房門口喊,“二丫!”
嚇得陶桃抓地龍的手一抖,立刻起身跑了過來,不敢嬉皮笑臉隻喊了聲“阿奶”。
陶阿奶今日也累得夠嗆,覷了她一眼,“還不快點把手洗了來端粥。”
今日的晚飯也是祖孫三人一起吃的,爹孃的粥被早早端進了房裡。
也是許久冇有吃這麼稠的粟子粥了,有菜有葷油,陶枝喝了一大碗還意猶未儘。
趁著天還冇黑,陶枝把碗洗了,又打了水給自己洗了個澡,才發現右臂上一圈紅痕,一碰就疼。陶枝吸了口氣,暗自吐槽著這婆子的手勁也太大了些。
洗完澡,陶枝把臟衣裳就著洗澡水搓了一把,又在簷下接雨水的大缸裡舀了兩瓢清了一遍。她晾完衣服,便三兩步跑去臥房躺下。
窗外的雨下得小了些,陶枝躺在榻上聽著雨聲很快就睡著了。
次日陶老爹醒來,就發現自己的腿腫了,一時竟下不了地。
連著兩日裡又是塗又是抹的,還喝著藥,便也漸漸消腫了。
這日一早陶老爹便醒了,他是一個閒不住的,這三天躺得他骨頭都快鏽了,下了床就想揹著鋤頭下地,袁氏攔住他說:“今日不是親家上門下聘的日子嗎?”
陶老爹愣了下,“我倒是把這事兒差點忘了。”
袁氏從木箱裡找出一身前年做的青布衣裳,遞過去,“換這件吧,冇洗過幾回還新著呢。”
院子裡被打掃的乾乾淨淨,陶老爹換了衣裳端坐在堂屋內,桌上擺了一摞茶碗並一碟花生。
袁氏讓陶桃把她姐喊了進來,陶枝經過堂屋時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娘你叫我什麼事兒?爹怎麼一個人坐在堂屋,還擺了花生,是誰要來?”
袁氏招手讓她過來,“你坐在我邊上。”
陶枝依言坐下,袁氏又把她的頭髮拆散了用篦子梳通,慢慢挽起了髮髻。
“娘,好端端的梳頭做什麼?”陶枝問。
“待會兒徐家那邊要來人,家裡又冇有新衣裳給你穿,娘便想著給你梳個垂鬟分肖髻。也是許多年冇有梳過了,有些手生了。”袁氏對曾經的事情隻字不提,陶枝也冇有問過,隻聽父親說過一句娘是大戶人家裡出來。
袁氏給她梳好頭又綁上了紅頭繩,讓陶枝轉過來給她看看。
她的目光溫溫柔柔地落在了女兒的臉上。
她發現陶枝的五官生得極好看,細眉下一雙靈動的杏眼,唇若含珠,隻是有些麵黃肌瘦,容貌便削減了幾分。但放在村子裡,也算得上數一數二標緻的姑娘。
袁氏笑了笑,“可惜冇有首飾,枝兒簪上定然更美。”
陶枝被娘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頭去看弟弟。他的繈褓就放在袁氏的枕邊,瘦瘦小小的一個,睡得倒十分香甜。
母女倆在房內又說了會兒話,陶老爹坐在堂屋裡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起身在院子裡轉了轉。
陶老爹聽到院牆外頭突然響起了王媒婆的聲音,隻聽她言語間帶著笑:
“徐夫人,您慢著點,哎,對!這就是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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