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馭心:皇夫謀天下 第11章 審裴元舟,真相漸浮現
子時三刻,殘月隱匿於濃雲之後,絕殺堂地底暗牢的鐵門在一聲低沉滯澀的機括聲中緩緩開啟,彷彿驚醒了沉睡多年的幽魂。潮濕陰冷的風自門縫滲入,卷動廊道兩側搖曳的燭火,光影如蛇般在斑駁石壁上蜿蜒爬行。儘頭處,一道玄色身影立於昏黃光暈之外,輪廓深邃,宛如從夜色本身走出。
玉沁妜緩步踏入石室,足下青磚積年受潮,卻仍被她踏得無聲而堅定。裙裾拂過地麵,似墨雲流過寒川。她未攜一人隨行,唯有淩霄和墨刃執燈立於身後半步,燈火微顫,映亮她袖口金線織就的鳳紋邊緣,旋即又被牆角濃重的陰影悄然吞沒。
裴元舟跪坐中央,雙手空垂膝上,腕間鐐銬已然除去,唯餘幾道淺痕印在肌膚之上。他緩緩抬頭,目光穿過昏暗與她對視,眸底尚存一絲不肯熄滅的倔強:“陛下親臨此地,可是想聽臣再辯一句——臣心無愧?”
玉沁妜眉梢微動,神色未變,語氣卻輕緩如拂塵:“這茶,是宮中今春新貢的雲霧芽,朕特命人送來。”她抬手輕揮,一名黑衣人悄步上前,將一盞素瓷茶奉至裴元舟麵前。蓋碗微啟,熱氣嫋嫋升騰,清幽茶香隨之彌漫,在這陰濕之地竟添幾分暖意。
“喝一口吧,”她聲音柔和,似月下鬆風,“不為彆的,隻當是……朕與舊臣共飲一盞安神茶。”
裴元舟渾身一僵,指尖劇烈顫動,幾乎握不住那茶盞,勉強穩住手腕,倉促抿了一口。茶水溫潤,不冷不燙,卻像一道細流滑過緊繃的咽喉,竟讓他喉結微微一鬆,又驟然收緊。
她端坐上首,木椅無聲,聲音卻如寒泉滴石:“孤知你非奸佞之徒。你是禮部老臣,三朝元老之後,當年為修《女官典製》,七晝夜未曾閤眼,字字親筆,墨跡未乾便呈於禦前。你說女子不得乾政,可正是你親手擬定的條文,讓無數寒門女子得以通過科考入仕為官。你並非憎恨女子掌權——你恨的是,一生殫精竭慮,卻始終未被真正重用。”
裴元舟手中茶盞猛然一晃,滾燙的茶水潑灑而出,浸濕了袖口,他卻渾然不覺,臉色霎時慘白,額角滲出細密冷汗。
她目光如刃,繼續道:“你主持修繕永寧宮迴廊,表麵說是加固地基,實則暗中鋪設機關樞鈕。工匠名冊殘頁、工部賬目流水、滄州貨船進出記錄——三十七處疑點,層層印證:你以三千二百兩白銀,分三批購入硝石與硫磺,藏於迴廊夾壁之中。火藥埋設位置、引線走向、爆破時機,皆經精密測算。那一夜宴席將啟,人聲鼎沸,你隻待一聲巨響,製造混亂,趁亂劫持皇夫,製造政變藉口”
裴元舟雙膝一軟,踉蹌後退半步,撞上身後的案幾,茶壺傾倒,碎瓷四濺。他嘴唇哆嗦,瞳孔劇烈收縮,彷彿被無形之力扼住咽喉,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從袖中取出那枚銅鈴,輕輕放在案上。
“此物內藏玄國死士密令,三角印記唯有叛國重犯方可持有。你說你是忠臣?那便告訴朕——為何玄國會將這等絕密信物,烙印於你身?是你暗中勾結外敵,通敵賣國?還是……有人借你之手,佈下棋局,引狼入室,圖謀傾覆我大胤江山?
裴元舟猛然抬頭,聲音顫抖:“我沒有通敵!我隻是……隻是想讓天下重回正軌!女子臨朝,乾坤倒懸,綱常崩亂,百官失序,萬民惶惶!我所行所為,皆為匡扶社稷、重振祖製!”
“匡扶?”她唇角一揚,眸光如刃,冷笑著逼近,“你口中的正道,就是將宮女推入鐵坑,活活燒成焦骨,血濺玉階?你口中的禮製,就是私藏火藥,炸毀宮牆,以兵威逼迫朕退位,篡權奪位?”
她緩緩起身,鳳袍翻湧似烈焰焚空,步步壓迫而來,氣勢如淵般籠罩其身:“你以為你是在清君側、安社稷?可笑!你不過是一柄被人精心打磨的利刃,早已被攥在幕後黑手之中,狠狠刺入大胤心脈。而你,還在這朝堂之上,自以為是地掙紮著,妄圖洗清罪孽——殊不知,你連自己是誰的刀,都未曾看清!”
裴元舟唇色蒼白,卻依舊緊咬牙關:“臣並無主謀,所作所為,唯憑本心。”
玉沁妜轉身,對淩霄點頭。
淩霄上前,將一卷宗冊輕輕攤開,推至裴元舟眼前。
三年前,你為妹妹求娶戶部郎中之子,婚書遞至禮部,批閱之人正是玉明煦。他僅以“女方官階不足”六字駁回,朱筆一劃,冷峻刺目,未改分毫。後來你妹妹鬱結成疾,香消玉殞,葬禮那夜,你獨坐祠堂,紙錢燃了一整夜,灰燼如雪,落滿青磚。
裴元舟瞳孔微顫,指尖深深陷入桌沿,指節泛白,似要撕裂木紋。
你恨的,從來不是女子當政啊。玉沁妜輕歎一聲,嗓音如月下疏影,柔軟而低緩,是你一生謹守禮法,勤勉儘忠,夙夜在公,卻始終被擋在權樞之外,不得重用。而如今,那個曾壓你於塵泥之上的人,竟親口許你位列三公,許你執掌禮製,許你撥亂反正、重整乾坤。你說……你不動心嗎?是不是,也有一瞬,動了念?
裴元舟呼吸急促,額角青筋暴起。
“你不是為了天下正道。”她逼近一步,“你是咽不下那口氣。可笑的是,連這口氣從何而來,你都未曾看清。”
“夠了!”裴元舟猛然站起,一掌拍在案上,茶盞翻倒,碎瓷四濺,“即便我被人蠱惑,也是因為他許我重振禮教!若非他屢次示好、暗中聯絡,我又豈會信他所言?他說,隻要製造混亂,助他奪權,便可廢除女子乾政之令,重立男權綱常!他說……這是天命所歸!”
話音未落,他已力竭,頹然跌坐,雙目空茫。
玉沁妜凝眸望著他,眸光幽深如寒潭映月,良久,才緩緩啟唇,聲音清冷似霜雪拂過枝頭:“所以,那封密信……是你親自接下的?”
“是……是殿下派了心腹趙三槐,在清暉院外的梧桐巷口悄悄遞來的。”他低垂著頭,指尖微微發顫,語聲斷續如風中殘燭,“信中寫得明白——隻消在春宴之上製造混亂,引發騷動,便可趁勢擁立新君,名正言順……他還說,百裡爵身為質子,根基未穩,隻要將他掌控在手,便能逼你退位讓權,或簽下城下之盟,屈膝和談……”
“然後呢?”她輕聲追問,語氣淡漠如雲遮月,卻暗藏鋒刃。
“然後……”他喉頭滾動,聲音漸次低沉,幾近耳語,“他會以‘護駕有功’之名,接管京畿衛戍大權,封鎖九重宮闕,緊閉四門,傳召昔日舊部與元老重臣,於太極殿前當眾宣佈廢帝詔書……他說……這是唯一能挽大廈於將傾、救大胤於危亡的法子……”
玉沁妜轉身,不再看他。
“墨刃,即刻率人將裴元舟押入死牢,不得有誤,嚴加看管。”
兩名暗衛如影而出,黑袍獵獵,鐵甲鏗然。墨刃立於階前,眸色冷峻,抬手一揮,身後數名精銳暗衛迅速上前,刀鋒隱現,寒光掠影。他們架起癱軟的裴元舟,其雙目失神,唇齒微動,似在囈語:“我不是叛臣……我隻是……想讓一切回到從前……”
沉重的鐵門轟然閉合,聲音戛然而止,彷彿被地底深處無聲吞噬,唯餘幽暗長廊中一抹殘影,緩緩沉入永夜。
淩霄壓低了聲音,語氣中透著一絲謹慎:“現在就動手嗎?”
“不動不行。”她緩緩走出暗牢,腳步堅定而從容,衣袂在夜風中輕輕翻動,“他既然敢公然跳出來,便不懼他再度藏匿。凡是在近三個月內與裴元舟有過書信往來的官員,一律詳查列名。兵部、禮部、京畿衛署,一個都不能遺漏,一絲線索都不容放過。”
“倘若打草驚蛇,該如何收場?”
“他早已心神不寧。”她步入燈火通明的禦書房,廣袖輕拂,端然落座於紫檀木椅之上,眸光冷冽如霜,“真正沉得住氣的人,怎會在春宴這般緊要關頭貿然出手?他等不及了,說明內心已然動搖。越是焦躁不安,越容易露出破綻——我們,隻管靜待時機。”
她提筆蘸墨,寫下“玉明煦”三字,筆鋒頓挫有力。隨後取出硃砂筆,在其名下一圈紅痕,如血封喉。
“你立刻調天機樓密探,查他府中近半月出入人員,尤其是夜間停留超過一刻鐘的。另外,清點他名下田產、鋪麵、莊子,查每一筆進出賬目。若有異常銀流,即刻上報。”
“絕殺堂那邊?”淩霄問。
“盯住七名疑似黨羽宅邸,不準一人外出傳信。若有人試圖焚毀文書或密會,當場拿下,不必請示。”
淩霄正欲領命離去,腳步尚未邁開,卻被她輕聲喚住。
“還有一件事,你且聽我說。”
淩霄停下身形,轉身恭立,“義姐請講。”
她微微抬眸,目光沉靜而深遠,語氣平緩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分量:“裴元舟所提及的趙三槐,乃是二皇子私底下豢養的馬隊頭目,身份隱秘,行事低調。然而此人近三個月內,曾先後三次親自押送禮品前往清暉院。禮部署檔中明確記載,那些禮物皆為‘二皇子贈予皇夫’之物,名正言順,看似無甚異常。”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拂過案上一卷密報,聲音低了幾分:“但據墨刃暗線傳回的訊息,百裡爵實際上拒收了所有饋贈,未曾動用其中一物。唯獨有一次,他破例收下了那盒鬆煙墨。起初無人在意,畢竟文房四寶尋常至極。可事後追查才發現——那墨中竟被人暗藏劇毒,遇熱則釋,悄然無形。”
她抬眼看向淩霄,眸光微冷:“此事未張揚,亦未驚動宮闈,可背後用心之險惡,不言自明。你此去辦事,務必多加留意,莫讓蛛絲馬跡從指縫間溜走。”
淩霄眉頭一緊:“他是直接經手人?”
正是。”她緩緩擱下手中之筆,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即刻安排人手,暗中盯緊他。若他今夜離開府邸,不論去往何處,務必全程尾隨,不得有絲毫疏漏。切記,不可打草驚蛇,更不準擅自行動,哪怕一步也不許靠近。”
“明白。”
話音落下,她徐徐向後靠去,倚在那雕花木椅的弧形靠背上,神情沉靜如水。室內燭火微晃,映得她側臉輪廓柔和而深邃。一時間,唯有窗外風拂簾櫳的輕響,與她指尖不疾不徐地輕叩桌麵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彷彿節拍,敲在寂靜深處,也敲在人心之上。那節奏不急不緩,似在思量,似在等待,又似早已洞悉一切變數,隻待局勢自行展開。
“這場棋,他以為自己是執子之人。殊不知,從他第一次見裴元舟起,就已經落在局中。”
淩霄離去後,她獨自坐在燈下,手中握著一份剛擬好的清查名錄。窗外夜色濃重,宮道寂靜,唯有更鼓遙遙傳來,一聲,又一聲。
她翻開名錄第一頁,目光落在“禮部侍郎裴元舟”之上,朱筆尚未乾透,紅痕在紙上緩緩暈開,像一滴遲遲未落的血。
指節驀地一收,力道驟緊,彷彿心頭被無形之手猛然攥住。
她垂眸望去,目光落在那薄如蟬翼的名錄邊緣——一道細微至極的摺痕悄然橫亙其上,若非凝神細察,幾乎難以察覺。她指尖微顫,緩緩將紙頁攤開,迎向搖曳的燭火。
昏黃的光暈中,一道極淡卻清晰的水印徐徐浮現,宛如月下淺痕,形如奔馬踏雪留下的蹄印,深深嵌入紙張的肌理之中,與纖維融為一體。這並非尋常墨跡,亦非官印硃砂,而是以秘法調製的特製藥水所留下的暗記,唯有在熱力催引之下,方能顯形於世。
她瞳光微斂,眸底掠過一絲冷銳的波動。
此等藥水,曆來為天機樓核心高層獨掌,外人不得窺其方,更遑論使用。而這份名錄方纔出爐未久,尚帶墨香,便已被悄然留下印記……那麼,唯一有可能觸碰並施術其上的——
隻可能是那個剛剛親手接過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