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馭心:皇夫謀天下 第47章 女帝思長遠,謀局穩朝綱
茶盞碎裂的聲響仍在殿中回蕩,餘音如細針般刺入耳膜,彷彿連空氣都隨之震顫了一瞬。玉沁妜緩緩收回擱在案角的手指,指尖輕輕一撚,沾上了一點飛濺而起的茶漬,微涼黏膩,像極了此刻她心頭壓著的情緒——隱忍、克製,卻暗流洶湧。她沒有低頭去看那散落一地的瓷片,也沒有喚宮人進來清掃,彷彿那破碎的不隻是茶盞,而是某種早已名存實亡的平靜假象。
“淩霄。”她終於開口,聲音比方纔低沉了幾分,卻不似先前那般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反而更顯沉穩,如寒潭深水,不起波瀾卻蘊藏千鈞之力,“把近三年來各州節度使私調兵馬、擅增稅賦的所有卷宗,全部調出來。”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如同夜風拂過竹林,幾乎難以察覺。下一瞬,淩霄已悄然立於門側,身形挺拔如鬆,手中抱著一疊泛黃的冊子,封皮上印著朱紅官印,字跡斑駁卻依舊威嚴。他緩步走入,將那一摞沉重的黃皮文書輕輕置於長案之上,動作輕巧得彷彿怕驚擾了什麼。隨即,他又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鈴殘片,鏽跡斑駁,邊緣參差,像是經曆過烈火焚燒與歲月侵蝕。他將其輕輕擱在最上方的卷宗頂端,動作隨意,卻透著不容忽視的意味。
“滄州西嶺那處暗哨昨夜傳信。”他的聲音懶散中帶著幾分冷意,“三名新兵報到時用的是舊籍貫,名字對得上三年前陣亡名錄裡的兩個。身份有問題,極可能是冒名頂替,混進軍中。”
百裡爵站在沙盤旁,目光凝滯在鷹喙崖一帶的地形標記上,眉心微蹙。他始終未動,隻淡淡問道:“這些事……以前不是不知道?”
“知道。”玉沁妜緩步走向沙盤,裙裾曳地無聲,宛如月下流水。她停在沙盤前,指尖緩緩劃過幾處關隘的標記,動作輕柔,卻似刀鋒掠過地圖上的每一寸山河,“可那時外敵壓境,北有玄軍虎視,南有慕容錚割據稱雄,朝廷不得不倚仗藩鎮協防,哪怕他們尾大不掉,也隻能暫且容忍,以防內亂動搖國本。如今不同了——玄軍已退,慕容錚伏誅,邊患暫平,朝局初定。這個時候,有些人也該看清風往哪邊吹了。”
淩霄聞言輕笑一聲,身子往後一靠,懶洋洋地倚在雕花金柱上,一手搭在腰間佩劍,眼神卻銳利如鷹。“義姐是想趁他們還沒緩過神來,先把根給拔了?”
“不是拔根。”她搖頭,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是換土。藩鎮之所以能坐大,靠的從來不是忠心,而是兵權、財權、世襲權這三根支柱。我們不必一刀斬斷,隻需一根一根地拆,讓他們自己意識到,腳下的土地早已鬆動。”
百裡爵這才緩緩轉身,踱步至長案前,伸手翻開一本冊子,紙頁嘩啦作響,像是翻開了無數被掩埋的秘密。他眉頭微皺,低聲說道:“若直接削權,恐怕會激起兵變。畢竟那些節度使手握重兵,根基深厚,一旦逼得太緊,恐生禍亂。”
“所以不急。”玉沁妜在他對麵坐下,姿態從容,提筆蘸墨,在一張空白宣紙上緩緩寫下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兵歸樞。
她擱下筆,目光清冷如霜:“先查賬。戶部即刻派出欽差,奔赴各州覈查糧餉出入明細,凡有虛報浮報者,一律記檔備案,留待日後清算。再調將——所有駐軍主將,三年一輪換,不得連任,切斷他們培植親信、結黨營私的路徑。最後收兵符——地方練兵不得超過五千之數,且調動須經中樞授印方可執行,違者以謀逆論處。”
淩霄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這樣一套下來,就等於把刀柄徹底的交到了您手裡。”
“這本來就是朝廷的刀。”她抬眼望向他,眸光如刃,穿透人心,“這些年,不過是被他們借去用了太久罷了。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二人,聲音低了幾分,卻愈發清晰:“你們覺得,誰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百裡爵合上冊子,指尖在封皮上輕輕一叩,語氣篤定:“必是那些靠兒子接班、侄兒掌兵的節度使。尤其是北境那位——去年剛把他親弟弟提拔為副帥,明擺著是要搞世襲。他絕不會輕易放手。”
“那就拿他開刀。”玉沁妜執筆再書,筆鋒一轉,寫下六個力透紙背的字:糧由戶部統調。
她放下筆,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迫感:“查他去年冬屯糧八萬石,上報朝廷卻隻報了三萬。多出來的五萬石去哪兒了?是賑災了?還是悄悄運去了軍營,養私兵?派人去問問,要個說法。”
淩霄吹了聲口哨,唇角微揚:“這一招夠狠啊。錢袋子一掐,兵再多也得餓肚子,糧草一斷,軍心自亂。”
“狠的還在後頭。”她轉向百裡爵,神情認真,“你昨日提的《削藩策》初稿,今日就寫完。三大原則不能變——兵歸樞密、財統戶部、將輪邊州。但措辭要軟些,彆讓人一眼看出殺機。不說‘廢除世襲’,改說‘試行輪替製,以觀成效’;不說‘收歸兵權’,改稱‘加強中央協防機製,共保邊疆安寧’。”
百裡爵略一思索,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明為共治,實為集權。表麵仁政,背後鐵腕。”
“聰明。”她唇角微揚,笑意卻未達眼底,“天下人愛聽好話,我們就給個好聽的說法。隻要結果達成,過程不妨溫柔些。”
淩霄晃了晃手中的香囊,輕佻一笑:“要不要我讓天機樓放點風聲?就說某位節度使私下聯絡舊部,意圖抗命?逼他先動手,咱們也好名正言順地剿了他。”
“不必。”玉沁妜搖頭,神色淡然,“現在不是逼他們反,是讓他們自己退。給他們三個月緩衝期——主動交權的,賞田賜爵,保其富貴;拖著不動的,戶部上門詳查,一筆一筆算清楚;至於敢鬨事的……”她頓了頓,筆尖在紙上輕輕一點,墨跡暈開如血,“絕殺堂有的是辦法,讓一個人‘病逝’得悄無聲息,連棺材都不必多打一口。”
百裡爵低笑出聲,眼中卻無半分笑意:“陛下果然心狠手辣,步步為營,滴水不漏。”
“不然呢?”她抬起眼,直直望進他瞳孔深處,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你想做萬人稱頌的仁君,還是想坐穩這座江山?仁慈留給太平盛世,眼下……我們需要的是鐵與火。”
殿內一時陷入沉寂,唯有簷角懸掛的銅鈴被穿堂而過的微風輕輕拂動,發出一聲清脆悠遠的叮當響,彷彿天地也在悄然應和這番沉重的對談。光影斑駁地灑落在青磚地麵上,映出幾道斜長的輪廓,宛如命運悄然鋪展的紋路。
片刻後,淩霄神色微斂,語氣從先前的冷峻轉為深思,低聲道:“外敵壓境固然可憂,但我更懼者,是內才匱乏,無人可用。舊製派雖已傾覆,朝堂之上看似清明,可真正能獨當一麵、執掌要務的女官,掰著手指頭數來,竟不過寥寥三四人。倘若將來新政全麵推行,政令難行,事務繁雜,卻無得力之人輔佐支撐,豈非空有宏圖而無根基?”
玉沁妜微微頷首,眉宇間透著沉靜與堅定,輕聲接道:“這正是我今日所要言明的第二件大事——科舉改製。”
她緩緩自袖中抽出一份墨跡未乾的奏草案,動作從容地將其攤開於紫檀木案幾之上,紙麵平整如鏡,字跡清峻有力,似刀刻斧鑿般透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如今的科考製度,重經義而輕實務,考的是誰背得熟《禮記》《春秋》,誰寫得出辭藻華麗的八股文章。可寒門女子家中貧苦,連書都買不起,何談通讀典籍?她們終日勞作,哪有閒暇整夜誦經?反觀世家閨秀,自幼延請名師,錦衣玉食,自然能將經書倒背如流。這般選才,哪裡是在選拔賢能?分明是在遴選富貴人家的女兒罷了。”
百裡爵接過那份奏草案,目光一寸寸掃過紙上密密麻麻的條陳,神情漸漸凝重起來,低聲問道:“那您打算如何改法?總不能廢了經義,全憑一張嘴說事吧?”
“當然不是。”玉沁妜唇角微揚,眸光如星火乍現,“我要加試策問——直接出題,考治國之能。比如,給一道‘黃河決堤,該如何疏浚河道、安置災民’的難題;或是一州賦稅失衡,民生困頓,該如何重新調配稅負、振興農桑。題目就擺在眼前,讓考生當場作答。不看家世,不比文采,隻看誰能提出切實可行的對策。誰有真才實學,誰就能進入殿試,由陛下親自主考。”
淩霄聞言,眼中驟然一亮,彷彿暗夜中忽見火炬燃起,不禁撫掌讚歎:“妙極!此策一出,那些埋沒鄉野的農家女,懂水利、知溝渠者,便有機會脫穎而出;那些出身商賈之家、精通算賬理財的女子,也不再因‘身份低微’而被拒之門外。這纔是真正的唯纔是舉!”
“不僅如此。”玉沁妜聲音漸沉,卻愈發鏗鏘有力,“我還計劃在全國各郡縣設立‘郡縣學堂’,專收年滿十五歲以上、家境貧寒卻誌向高遠的女子。朝廷負擔其食宿費用,聘請良師教授律法、算學、農政、地理乃至兵略之術。三年修業期滿,通過考覈者,可直接錄入吏部名冊,候補實職官位,無需再經層層推舉。”
百裡爵聽罷,眉頭微蹙,沉吟良久方纔開口:“此策固然是利國利民之舉,可……若閱卷仍由舊派主考官把持,他們心中自有門戶之見,即便考生才華橫溢,怕也難逃打壓。更何況,世家子弟素來交遊廣闊,門生故舊遍佈朝野,評卷之時難免偏袒私親,如此一來,改革豈非形同虛設?”
“正因如此,我才設下一道鐵律。”玉沁妜提筆蘸墨,在草案空白處疾書數語,筆鋒淩厲如劍,“所有試卷,一律密封姓名、籍貫、師承,再由專人用朱筆謄抄一遍,送至考官手中。原卷封存,謄本評閱——誰也無法辨認字跡,更無從知曉作者出身。縱使天機樓神通廣大,查一個人的背景尚需多方探察,何況這些匿名答卷?任你權勢滔天,也休想從中舞弊半分!”
淩霄聽得熱血翻湧,猛然一拍案幾,聲音震得燭火微顫:“好一個匿名謄錄製!這一招狠辣精準,直擊積弊要害,堪稱釜底抽薪!從此以後,再無人能靠關係上位,唯有真本事者,方能登堂入室!”
“還有最後一條。”玉沁妜緩緩起身,步履沉穩地走向窗前,抬手推開半扇雕花木窗。夜風湧入,吹動她素色廣袖,發絲輕揚,身影挺拔如鬆。她望著宮牆之外那片深邃的夜空,語氣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凡通過殿試者,無論出身貴賤、門第高低,一律授予實職要位,不得再以‘女子不宜掌權’為由,將其貶為文書、記事等虛銜。我要讓她們真正走進六部衙門,執掌一方政務,治理一方百姓。”
百裡爵凝視著她的背影,忽然低笑一聲,笑意中帶著幾分敬意與感慨:“您這是在下一盤大棋啊……不僅要打破舊製,還要親手栽培一批與您一般果決、堅韌、鐵腕治政的女官隊伍,將來遍佈朝野,撐起這片江山。”
玉沁妜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抬起手,指尖拂過窗欞上一道歲月留下的刻痕,聲音如風過山林,清遠而堅定:“我要的從來不是一群唯命是從的臣子,不是隻會低頭奉承的奴婢。我要的是十年之後,這座朝堂之上,站滿了能扛事、敢擔責、心懷蒼生的女兒英傑。她們不必依附父兄,不必仰仗夫婿,也能憑借自身才乾,執印持節,鎮守四方。到那時,天下人方知——女子之誌,不在閨閣,而在廟堂;女子之力,不止於柔情,更在於經緯乾坤!”
夜風自殿外悄然湧入,帶著幾分深秋的涼意,輕輕拂動她的廣袖長裙,衣袂微揚,如雲似霧。遠處宮牆蜿蜒,一盞盞宮燈次第亮起,連成一道蜿蜒的光河,倒映在墨藍天幕之下,與漫天星鬥交相輝映,彷彿天地之間皆被這靜謐而肅穆的光輝籠罩。
淩霄斜倚在朱紅廊柱之側,身影半隱於暗處,眉宇間透著冷峻與沉穩。腰間懸掛的七個香囊隨風輕晃,絲絛飄搖,散發出淡淡的藥草清香,在寂靜中劃出細微的節奏。他低聲道:“可這樣一來,阻力不會小。那些靠著裙帶關係上位的老臣,根基盤根錯節,一旦觸及他們的利益,必定群起而攻之,朝堂之上怕是要掀起滔天波瀾。”
“讓他們跳。”玉沁妜緩緩轉身,目光如寒潭映月,清冷卻銳利。她立於階前,身姿挺拔如鬆,語聲不高,卻字字鏗鏘,“改革從來不是請客吃飯,更不是溫言軟語就能換來的太平盛世。分步走——先查賬,再削權,後開科。步步為營,環環相扣。每一步都留足時間,給他們看清楚局勢的機會。願意順勢而退的,朝廷自會保全其體麵與尊嚴;若有人死攥權力不放,執迷不悟……”她纖細的指尖輕輕叩擊在紫檀木案上,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如同棋子落盤,“那就讓他們成為新政奠基時,那必不可少的祭品。”
百裡爵垂眸凝視著手中的草案,紙頁泛黃,墨跡未乾,彷彿承載著整個王朝未來的重量。他忽而抬眼,聲音低沉卻直指要害:“殿下,若有人借女子入仕之事發難,說您此舉違背祖製、動搖國本,甚至煽動禮部老臣聯名上奏,該如何應對?”
“祖製?”玉沁妜冷笑一聲,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眼中卻無半分笑意,“我父皇駕崩之際,祖製沒能救他一命;北境饑民易子而食之時,祖製也沒能開倉放糧。如今倒有人拿它來壓我?真是可笑至極。”
她說罷,緩步走向禦案,指尖撫過那份《科舉改製草案》,紙麵粗糙,卻寫滿了破舊立新的勇氣。她取來一支朱筆,筆尖懸於紙上,殷紅如血,卻遲遲未落。
“明日早朝,我會親自宣佈徹查邊餉賬目。”她語氣平靜,卻蘊藏著雷霆萬鈞之勢,“等第一份貪腐奏報送抵禦前,便順勢推出《削藩策》與科舉新規。你們……準備好了嗎?”
淩霄緩緩直起身,衣袍獵獵,目光如刀鋒般掃過殿內燭影。“天機樓已佈下暗線三百餘處,各地節度使貪贓枉法、剋扣軍餉、私販鹽鐵的證據,早已整理成冊,隻待一聲令下,便可呈於金殿之上,震動朝野。”
百裡爵默默將草案重新鋪展於案頭,提筆蘸墨,狼毫輕潤,墨香氤氳。他沉聲道:“《削藩策》初稿,今夜必能完成。條陳十策,層層遞進,既合律法,又避鋒芒,足以經得起禦史台反複詰問。”
玉沁妜靜靜望著二人,良久未語。殿內燭火微微搖曳,光影浮動,映得三人的身影投在雕花牆壁之上,交錯重疊,宛如棋局之中黑白對弈,步步驚心。
她最終輕輕將朱筆擱回筆架,未曾批紅。
“那就再等等。”她輕聲道,嗓音如月下溪流,清澈卻堅定,“不必急於一時。等第一份貪腐奏報真正送到眼前,再動手也不遲。我們要的不隻是雷霆手段,更是萬眾歸心的時機。”
燭影深處,百裡爵緩緩擱下狼毫筆,筆尖仍懸著一滴濃墨,欲墜未墜,彷彿時間也在這一刻屏息凝滯,等待那一滴墨落下,便揭開一場席捲天下的風暴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