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馭心:皇夫謀天下 第119章 爵提奇襲,帝慮風險
玉沁妜的指尖仍停在奏片邊緣,微微壓著那四個字——“奇襲蒼梧”。燭火忽明忽暗,映得紙麵光影浮動,彷彿有風從殿外潛入,輕輕催促她落筆。可她終究沒有動。
她的目光落在那四個字上,像是凝視深淵。指腹下的墨跡未乾,透出幾分濕潤的涼意,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波瀾不驚,卻暗流洶湧。方纔百裡爵所說的一切,像是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層層漣漪。可她不能任由情緒泛濫。她是大胤女帝,執掌山河十載,一念之間,千軍萬馬生死相隨。她的一筆落下,不隻是戰令,更是無數將士的命途所係。
百裡爵站在巨大的輿圖前,背脊挺直如鬆,目光牢牢鎖在蒼梧穀的位置。那裡地勢險峻,三麵環山,易守難攻,曆來是兵家死地。他沒有再開口勸說,隻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座沉默的山嶽。他知道,有些話點到為止便已足夠。再多一句,反而顯得急切,失了分寸。
他也明白,打動她,和說服她,從來不是一回事。
玉沁妜不是尋常女子,更不是會被幾句慷慨陳詞就衝昏頭腦的稚嫩君主。她曾親率鐵騎踏破北境雪原,也曾於朝堂之上一言定生死。她的眼中,沒有兒女情長,隻有權衡利弊;她的耳邊,不聽悲憫哀求,隻聽天時地利人和。
殿內寂靜得彷彿連呼吸都凝滯在了空氣裡,唯有燭火輕輕躍動,燭芯燃燒時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像是時光在耳畔低語,又似命運之輪在無聲中緩緩啟轉,帶著某種不可違逆的沉重。淩霄立於角落的陰影之中,身形筆直如鬆,雙手垂落身側,指尖微微收攏,指節泛著冷白的光。他麵上神色如常,冷峻而克製,彷彿一尊石像,不動不驚,可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似有暗流湧動。
方纔他進言,提議由天機樓先行探查蒼梧守備虛實,語氣平穩如常,字字清晰,不疾不徐。話一出口,便如利刃歸鞘,再無多言。他收回目光,垂眸靜立,彷彿剛才那一句已是此生所能觸及的極限。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暗探之首,是藏於夜色中的影子,與墨刃一般,皆為帝王手中無形的刀。可以諫言,可以獻策,但絕不能逾越半步。真正的決斷,永遠隻屬於那位高坐龍椅、執掌乾坤之人。
可他的心,並非如表麵那般波瀾不驚。
他的視線,悄然落在玉沁妜身上。她端坐於禦案之後,指尖輕握一支紫毫筆,筆尖懸停在奏片上方,遲遲未落。那支筆彷彿被無形的重壓托住,動彈不得。淩霄看著她微蹙的眉峰,看著她唇線緊抿的弧度,心中悄然浮起一絲難以言說的擔憂。他知道,她在掙紮。不是為兒女私情,不是為一時心動,而是為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她是帝王,不是尋常女子。她可以動情,卻不能任性;她可以猶豫,卻不能逃避。正因她太過清醒,才更覺痛苦。正因為她看得太遠,聽得太多,背負著整個江山社稷的安危,纔不敢輕易讓心緒主導抉擇。那一瞬的遲疑,並非怯懦,亦非優柔寡斷,而是源於對天下蒼生的敬畏,對千秋基業的慎重。她手中的筆,不隻是書寫奏對的工具,更是權衡生死、定奪興亡的天平。
淩霄靜靜地看著,心頭泛起一陣複雜的情緒。敬重、心疼、無奈,還有那一絲深埋心底、從未敢宣之於口的情愫,在這一刻悄然翻湧。可他終究隻是垂下眼簾,將所有情緒儘數掩入黑暗。他知道,有些距離,註定無法跨越;有些人,註定隻能守護在看不見的地方。
燭火又輕輕跳了一下,映得殿中光影微晃,彷彿連時間都在為這份沉默的堅守而動容。
終於,玉沁妜緩緩抬眼,目光如寒星般掃過百裡爵,清冷而銳利,彷彿能穿透皮囊直視人心:“三千人夜行五百裡,補給如何排程?”
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盤,不帶一絲情緒。可正是這種平靜,才最令人忌憚。這不是質問,而是審視——當她開始用政務邏輯拆解一個計劃時,說明她已從最初的觸動中抽身,重新站回了帝王的位置。
她頓了頓,眸光微沉,繼續道:“途中若遇伏,退路何在?糧道斷絕,援軍何時能至?蒼梧守將雖老,但其子善戰,城防器械完備,你憑什麼認定他們毫無防備?”
一連串問題如箭矢連發,毫不留情,每一句都像刀鋒劃過空氣,逼得人無法喘息。百裡爵卻並未慌亂,他轉身麵對她,神色沉穩如山,眼中卻燃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光:“陛下,正因為蒼梧守將年邁,才最易生懈怠。其子雖勇,然久居內城,未曆實戰,且與父不睦,軍權未能完全掌握。我已遣細作混入城中,七日內必有密報。”
他稍作停頓,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至於補給——可沿青溪設三處隱秘中轉倉,以輕車疾運,每五十裡一換,確保夜行不輟。糧草由當地獵戶代為藏匿,路線避開官道,走北嶺荒徑,可行。”
他說得條理分明,每一個細節都經過反複推演,彷彿早已在腦海中演練千遍。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迎向玉沁妜:“此戰若成,可一舉切斷南境叛軍糧脈,逼其主力回援,屆時我軍主力自北而下,合圍之勢可成。若不成……臣願以命謝罪。”
最後一句,他說得極輕,卻重如千鈞,落在殿中,竟讓燭火都微微顫了一下。
玉沁妜盯著他,良久未語。殿內空氣彷彿凝固,連呼吸都成了奢侈。她的眼神複雜難辨,有遲疑,有痛惜,更有深埋心底的不忍。她忽然輕笑了一聲,極淡,極冷,像是月下霜雪覆上心頭:“你倒是把性命說得輕巧。”
她的指尖終於離開奏片,緩緩抬起,撫過眉心,似在壓製某種翻湧的情緒。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無波瀾,唯餘決斷,冷硬如鐵。
“你可知朕為何遲遲不下令?”她低聲問,聲音裡竟透出一絲疲憊,像是被歲月磨蝕過的銅鐘,餘音沙啞,“不是不信你,也不是畏戰。而是每一次出征,朕都能聽見那些回不來的名字——他們也曾都站在這裡,向朕保證萬無一失,說‘此去必勝’,說‘請陛下放心’……可最後,他們都成了碑上刻的名字,成了孤墳前的一炷香。”
她的聲音微微一頓,像是被什麼哽住,喉間泛起一陣酸澀。淩霄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了一下,指甲嵌入掌心,卻不覺痛。他知道她說的是誰。
百裡爵低頭,嗓音低沉,卻字字清晰:“臣知罪。但他們戰死,是因為戰場無情,而非君主怯懦。陛下若因懼怕失去而止步不前,纔是對他們最大的辜負。他們不是為了活著回來才上陣的,是為了讓更多人能安穩地活下去。”
玉沁妜猛地睜眼,目光如刃,直刺而來。她想斥責他,想怒吼“你怎敢如此說話”,可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極輕的歎息。她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份不容退讓的堅持,那份明知赴死仍要前行的孤勇,忽然覺得胸口悶得發疼。
許久,她輕輕歎了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終於做出了某個等待已久的決定。
“擬令。”她終於開口,聲音恢複清明,如春冰初裂,“準天機樓即刻潛入蒼梧,五日內回報。另調驍騎營兩千、輕輜營一千,秘密集結於青溪北岸。補給排程按你所議,逐級覈查,不得有誤。”
她說完,指尖重新落回奏片,提筆蘸墨,筆鋒一轉,寫下“準”字。那一筆乾脆利落,力透紙背,彷彿斬斷了所有猶豫與遲疑,也斬開了通往未知戰場的大門。
燭火跳了一下,映得“奇襲蒼梧”四字熠熠生輝,如同燎原之火,點燃了沉寂已久的夜。
風,終於起了。
百裡爵上前一步,取筆蘸墨,在輿圖上劃出三條隱秘山道:“走北嶺小徑,避開關隘。沿途有三處廢棄驛站,可短暫停駐。講武堂整理過邊地民情簿,當地獵戶曾受我軍庇護,願提供乾糧與向導。”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不求速勝,隻求焚倉後全身而退。一旦糧毀,玄軍前部必亂,邊關壓力自解。他們若想南侵,至少要等兩個月重新運糧。”
玉沁妜盯著那三條線看了很久。她知道這些路線存在,但從沒人敢用——太險,一旦被圍,無路可退。她的手指輕輕拂過地圖上的山穀溝壑,彷彿能感受到那裡的風雪與殺機。
“你確定獵戶可靠?”她問,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我親自去過兩次。”百裡爵答,語氣篤定,“他們認得我的令牌。若需要,我可以寫一封信,由前鋒帶去。其中一家的老翁,曾在滄州救過我的命。”
玉沁妜沒接話。她轉身走到案前,翻開一本薄冊——是講武堂呈上的邊地民情記錄。她快速翻到一頁,確認了幾個村落的名字和位置,又合上。沉默片刻,她低聲道:“若你失敗,玄國將以‘大胤先開戰端’為由發動全麵南侵。屆時,不隻是邊關失守,七州百姓都要遭殃。”
百裡爵點頭:“我知道。”
“而且你是玄國廢太子。”她直視他,目光如炬,“親率精兵深入敵境,朝臣會怎麼說?‘女帝重用外人,引狼入室’?還是‘皇夫勾結舊國,內外夾擊’?你可想過這些?”
百裡爵沒迴避她的目光,嘴角動了動,不是笑,是一種近乎坦然的平靜:“若我說,這正是我要賭的?”
玉沁妜一怔,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他望著她,聲音低緩卻堅定:“我在大胤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在賭?掌講武堂,帶兵出征,斷敵糧道……每一次,他們都等著我看倒台。可我還是做了。因為我想證明,我不是來複仇的,也不是來顛覆的。我是百裡爵,是護國大將軍。我效忠的是你,是你腳下的這片土地,是你想要守護的天下。”
他說完,低頭看著自己握筆的手。指節泛白,袖口銀線暗紋已被汗水浸濕。那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將軍,而是一個背負太多過往、卻仍不願放棄信唸的男人。
玉沁妜沉默片刻,忽然問:“如果這次行動失敗,你會死嗎?”
百裡爵抬頭,直視她的眼:“可能會。”
“那你怕不怕?”
“怕。”他答得很快,沒有掩飾,“我怕死,也怕辜負你給的信任。我怕我死了之後,你會一個人扛下所有風雨,再沒有人替你擋一次刀劍。但我更怕什麼都不做,看著洪水衝垮滄州,看著百姓餓死在路上,看著你一次次批閱戰報到天明,隻為守住這一方安寧。”
玉沁妜閉了閉眼。她想起昨夜看到的密信內容——“聯絡滄州舊線,待春汛開閘”。敵人想借水勢南下,製造混亂。而百裡爵提出的奇襲,是唯一能打亂對方節奏的辦法。
可風險太大。
她睜開眼,轉向淩霄:“天機樓能提前查探蒼梧穀守備情況嗎?”
淩霄上前一步,聲音沉穩:“可以。我已經安排陳七頂替賬房李元通,三天內會有訊息。若守備空虛,我們再定出擊時辰,能減半風險。”
玉沁妜點點頭。她在心裡重新推演整個計劃——百裡爵帶隊夜襲,焚毀糧倉;天機樓先行探查虛實;絕殺堂隨時待命,必要時接應。隻要行動乾淨利落,不留下痕跡,玄國就算想反咬一口,也拿不出證據。
但她仍沒蓋印。
“你有沒有想過,”她看著百裡爵,聲音忽然輕了下來,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如果你死了,我會很難辦?”
這句話出口,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這不是政略考量,而是近乎私語,是藏在帝王麵具之下,那個名為“玉沁妜”的女人,第一次袒露心聲。
百裡爵卻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微微彎起,帶著幾分釋然與溫柔:“原來您也會擔心我?”
“少得意。”她轉過身,語氣恢複冷硬,可耳尖卻悄悄泛紅,“我隻是在權衡利弊。你是護國大將軍,死了影響軍心。”
“可您說的是‘我會很難辦’。”他往前一步,聲音低沉而清晰,“不是‘軍心不穩’,也不是‘政局動蕩’。是‘我’會很難辦。”
玉沁妜沒反駁。她隻是站在窗前,望著外麵漸明的天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金線。那一瞬的沉默,比千言萬語更沉重。
殿內再次安靜下來。燭火將儘,光暈縮成一小團紅點,照著三人影子投在牆上。他們的影子靠得很近,卻又各自獨立,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畫卷,等待命運執筆落墨。
良久,玉沁妜拿起朱筆,在奏片上寫了幾個字,又劃掉。她來回修改,始終沒有批紅。這份計劃牽扯太多,一旦啟動,就沒有回頭路。
她放下筆,走到百裡爵麵前:“若你去,必須答應我三件事。”
“您說。”
“第一,不得孤身犯險。”
“好。”
“第二,遇伏即退,不準逞強。”
“我答應。”
“第三……”她盯著他,聲音低了些,幾乎像是耳語,“活著回來。”
百裡爵看著她,忽然覺得胸口鬆了一下。那種常年壓著他的沉重感,好像裂開了一道縫,透進一絲久違的光。他望著她的眼睛,輕聲說:“好。我答應您。”
玉沁妜沒再說話,隻是點點頭,轉身望向窗外。天邊已有微光,灰藍色的天空正慢慢變亮,晨霧如紗,纏繞宮簷。銅鈴被風吹動,發出極輕的一聲響,像是誰在遠處輕輕撥動琴絃。
她知道,這一戰不隻是為了斷敵糧道,更是為了打破那些藏在暗處的算計。有人想借春汛製造水患,有人想借她對百裡爵的信任掀起朝堂風波。可她不會再讓他們得逞。
她拿起那份未批複的奏片,指尖輕輕摩挲著邊緣。她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但呼吸比平時慢了一拍,像是在用沉默積蓄力量。
“淩霄。”她忽然開口。
“在。”
“你即刻調派細作,潛入蒼梧穀查探守備虛實。三日內彙報。”
淩霄躬身領命:“是。”
他轉身準備離開,腳步剛動,又停下。他回頭看了一眼並肩而立的帝與爵,眸底閃過一絲複雜光芒——有敬重,有擔憂,也有難以言說的預感。隨即,他隱沒於殿外晨霧之中,身影如煙,不留痕跡。
百裡爵仍站在原地,手不自覺地揉捏著腰間流蘇。那團死結又回來了,像他多年無法解開的心事。可這一次,他不再覺得它勒得那麼緊了。他知道,有些事正在改變——也許不是天下,而是他們之間。
玉沁妜靜立窗畔,指尖輕抵冰涼的窗欞,目光穿透漸次明亮的天際。晨光如薄紗般鋪展,一寸寸染亮宮簷飛角,卻照不進她深邃的眼底。她未著朝服,亦未傳召群臣議事——此刻的沉默,並非猶豫,而是風暴前最沉穩的蟄伏。大勢如棋局未落子,勝負尚在迷霧之中,可她心中早已明澈:暗流湧動,殺機四伏,而她,早已將脊梁挺成一座不可撼動的山。
燭芯終於燃儘,火光輕輕一顫,歸於寂滅。最後一縷青煙自燈盞中緩緩升起,細若遊絲,盤旋而上,彷彿不肯散去的執念,又似一句未曾說儘的誓言,在寂靜的空氣中低語。那煙痕劃過幽暗,像極了命運之筆勾勒出的軌跡——預示著即將席捲而來的血雨腥風,也映照著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她不動,眸光卻已穿透重重宮牆,望向那片正在蘇醒的天地。風,正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而她,早已披甲執銳,靜候風暴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