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毒梟往事 003
直升機的艙門突然被猛地拉開。
一個身影逆光走下，是顧斯斯。
她一身雪白的香奈兒套裝，妝容精緻，腳下的甲板卻滿是血汙。
她徑直走到霍晏的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對著我笑。
“沒想到吧，我親愛的姐姐。”
我被兩個毒販死死按在冰冷的甲板上，渾身濕透。
雨水混著血水流進眼睛，又澀又疼。
畫麵裡的我，也明顯愣著。
幾秒鐘後，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字一頓地問。
“為什麼？”
顧斯斯俯下身，用她那塗著鮮紅蔻丹的指甲掐住我的下巴，用力到我下頜骨都在作響。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
“為什麼？你還敢問我為什麼？”
“顧瑄，我這顧家千金當得好好的！”
“結果你一回來，我變成了人人喊打的毒梟女兒！”
“你風風光光地認祖歸宗，轉頭就把爸爸送上絕路！是你，毀了我的一切！”
畫麵猛地一閃。切換到認親宴的前一夜。
書房裡，我將收集的所有證據攤在爸爸顧天成麵前。
“爸，自首吧，這些東西害了太多人了，真的不能再做了。”
顧天成一把揮開桌上的檔案，眼睛都紅了。
“哼！你懂什麼！這是我們顧家的根基！”
“我把你找回來，是讓你回來享福的，不是讓你來毀了這個家！”
我眼眶通紅，聲音都在發抖。
“爸，那會害死多少人！那都是人命啊！”
我們爭吵的聲音很大，虛掩的門外，一道纖細的影子一閃而過。
那道影子，就是顧斯斯。
記憶畫麵回到貨輪上。
顧斯斯笑了。
“我早就發覺你不對勁，你以為你藏得很好？”
“你跟爸爸吵架那天，我就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現實中，市民廣場徹底炸開了鍋。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山呼海嘯般的怒吼。
“天啊！原來舉報親爹的是姐姐，出賣姐姐的竟然是妹妹！”
“這個顧斯斯，心也太毒了吧！她一直在騙我們！”
顧斯斯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她拚命搖頭，衝著陸庭琛哭喊：“假的！庭琛，這都是假的！是她死前偽造的記憶！你不要信！”
陸庭琛猛地甩開她的手，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顧斯斯徹底慌了，不顧一切地衝向控製台，要去關掉螢幕。
“彆看了！我讓你們彆看了！都是她設計的陷阱！”
幾個警察立刻上前，死死攔住了她。
人群的怒火已經徹底轉向，一聲聲“賤人”的咒罵，淹沒了顧斯斯的哭喊。
陸庭琛沒有說話。
他隻是死死盯著螢幕，雙拳緊握，指節因為過度用力發出“咯咯”的脆響。
陸庭琛的全部注意力，都牢牢鎖在螢幕裡的畫麵上。
記憶回到那艘貨輪。
顧斯斯挽著霍晏，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笑容扭曲。
“姐姐，你真是太天真了。”
“你以為你做那些小動作，我真的沒發覺嗎？”
她從愛馬仕的包裡拿出一隻錄音筆，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讓那些小孩帶路，故意把其中一個引向警察的包圍圈，你以為這是神不知鬼不覺？”
“還有你給我的U盤，嘖嘖，裡麵東西還挺全。”
霍晏接過話頭，一腳踩在我那隻被藏獒咬穿的手上，用力碾壓。
我疼得發出一聲悶哼，身體劇烈地顫抖。
霍晏笑得猖狂：“顧瑄啊顧瑄，要不是斯斯，我還真被你蒙在鼓裡。”
“我還在想，警方怎麼總能提前一步，原來我身邊，養了條最會咬人的狗。”
他蹲下身，揪著我的頭發，強迫我抬起頭。
“說，船上還有誰是你的同夥？”
我啐了一口血沫在他臉上。
“你做夢。”
“給你機會你不中用，既然你不說，那就讓我自己來找了！”
霍晏扭頭看向顧斯斯。
顧斯斯立刻走了過去，抬手指著那群被製服的緝毒警，一個一個地點名。
“他，是市局新來的臥底，叫李響。”
“還有他，老麵孔了，陳斌。”
“哦，這個最年輕的，好像是陸庭琛的小師弟吧？叫什麼來著……不重要了。”
每被她指認一個，霍晏的手下就立刻將人拖出來。
子彈上膛的聲音，在雨裡清脆得讓人心悸。
槍聲接連響起。
十三聲，一聲不多，一聲不少。
十三個人，在我眼前，全部都倒在了血泊裡。
雨水衝刷著他們溫熱的血，在甲板上彙成一條條暗紅色的溪流。
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胸口一陣絞痛，幾乎無法呼吸。
我的靈魂飄在半空，看著現實裡陸庭琛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他的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螢幕裡，顧斯斯踩著高跟鞋，優雅地走到我麵前。
她蹲下身，用手帕擦了擦我臉上的雨水。
“姐姐，你現在一定很恨我吧。”
“可是怎麼辦呢？我就是喜歡看你痛苦的樣子。”
她湊到我耳邊，聲音輕得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
“那天踹你肚子的那個女人，是我花錢雇的，我要求她必須讓你流產！”
“我就是要讓你嘗嘗，失去最重要東西的滋味。”
“你毀了我的家庭，我就毀了你的人生，很公平，不是嗎？”
她說完，直起身，臉上又恢複了那副無辜柔弱的表情。
她走到霍晏身邊，挽著他的手臂，聲音嬌嗲。
“晏哥，她嘴太硬了，不如把舌頭割了吧，我看著心煩。”
霍晏捏了捏她的臉蛋。
“行，那就按照你想的辦。”
他對手下使了個眼色，一把匕首遞了過來。
冰冷的刀鋒，抵住了我的下巴。
我閉上眼睛。
然而，就在這時，顧斯斯突然又開口了。
“等等。”
霍晏的手下突然停住動作。
霍晏挑了挑眉：“怎麼，難道你捨不得了？”
顧斯斯搖了搖頭，湊到霍晏耳邊，低語了幾句。
霍晏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大笑。
他揮手讓手下退開，走到我麵前，用皮鞋尖勾起我的下巴。
“顧瑄啊顧瑄，你這妹妹，可比你狠毒，也比你聰明！”
他欣賞地拍了拍顧斯斯的臉蛋。
“顧瑄阿，你今天死了，陸庭琛會恨你入骨。”
“而她，顧斯斯，會成為他唯一的慰藉，他最信任的人。”
“她可以繼續待在陸庭琛身邊，做我最完美的眼線。”
霍晏的笑聲在甲板上回蕩。
“哈哈，你說，這主意絕不絕？”
我的牙關都在發顫。
顧斯斯卻笑了，笑得得意又張揚。
霍晏解下腰間的手槍，扔進顧斯斯懷裡。
“既然是你提的主意，那就你來送她上路。”
“正好，給我交一份投名狀。”
槍很沉，顧斯斯接住時身子晃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握緊了。
她走到我麵前，冰冷的槍口，對準了我的眉心。
“姐姐，彆怪我。”
她裝出悲傷的樣子，語調卻輕快。
“要怪，就怪你擋了太多人的路。”
“下輩子，投個好胎，彆再這麼礙眼了。”
看著她那張臉，我忽然笑了。
笑得渾身發抖，眼淚混著血水往下淌。
我沒有求饒，也沒有咒罵。
砰！額頭一涼。
再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記憶畫麵，停止。
巨屏上，定格在我額頭中槍，血濺出來的那一幕。
我的黑白遺照，重新出現。
這一次，廣場上鴉雀無聲。
幾秒後，人群炸了。
“殺了她！殺了顧斯斯這個賤人！”
“她纔是凶手！她害死了十三個警察！還殺了自己姐姐！”
“這種人就該下地獄！千刀萬剮！”
礦泉水瓶、易拉罐、吃了一半的玉米，全都朝著台上的顧斯斯砸去。
顧斯斯抱著頭尖叫。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螢幕壞了！是技術故障！”
“庭琛！你信我！那不是我！是顧瑄偽造的！她要害我！”
陸庭琛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渾身發抖的顧斯斯。
廣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他。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通過擴音器炸響。
“夠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一個身穿警服，肩上扛著金色橄欖枝的老人，在幾名警員的簇擁下走上高台。
江城公安局的總局長，張局。
也是當年，親手把我從警校選出來，送上臥底這條不歸路的人。
張局長走上高台，從警衛員手裡接過話筒。
他抬頭，看向我那張巨大的黑白遺照。
“本來，顧瑄同誌的身份，是警隊的最高機密，應該永遠封存。”
沉重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了整個廣場。
“但是，我們不能讓我們的英雄蒙受不白之冤。”
“更不能讓她在死後，還要背負罵名。”
癱軟在地的顧斯斯看見張局長，臉瞬間就白了。
她知道，一切為時已晚。
張局長轉向陸庭琛，再轉向廣場上成千上萬的市民。
“現在，我來告訴大家，真正的顧瑄，是什麼樣的。”
整個廣場安靜得可怕。
“顧瑄，警校S級學員，各項成績都排名第一。”
“她本該有最光明的前途。”
“畢業那年，我親自找她談話，問她，願不願意接受一項長期、危險的臥底任務。”
“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張局長說到這裡，聲音開始發顫。
“從那天起，她的檔案被封存。”
“世上再沒有警察顧瑄，隻有一個混跡在社會底層，人人唾棄的小混混。”
“她為我們提供了無數關鍵情報。”
“我們根據她的情報，先後搗毀了三個大型製毒團夥，抓獲毒販上百名。”
“那些年，她身上添了多少傷，受了多少委屈，沒人能體會。”
廣場上，有人開始小聲抽泣。
“後來，她查到了自己親生父親的線索。”
“可我們警方掌握的資料顯示，她的父親顧天成，是江城最大的毒梟之一。”
張局長停頓了一下，攥緊了話筒。
“我找她談話，問她的打算。”
“我說，這個任務，你可以選擇放棄，沒人會怪你。我會立刻恢複你的身份，給你記功。”
“可她沉默了很久，還是說，她想去。”
“顧瑄說，正因為那個人是她爸，所以纔要親手抓他，不能看著他錯下去。”
“她隻提了一個條件。”
“希望組織不要判他死刑。”
“我答應了她。”
我飄在半空，看見陸庭琛的身體重重地晃了一下。
他想起我父親被誤殺時，我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他意識到，是他親手打碎了我唯一的期盼。
張局長接著開口：“認親宴那天的抓捕行動，是一場意外。”
“一名警員過於緊張，導致走火，顧天成當場死亡。”
“顧瑄不僅失去了剛剛相認的父親，還流掉了自己的孩子。”
“我再次找到她，本想勸她終止任務，回歸警隊。”
“我說，你已經為組織付出得夠多了。”
“但是，她拒絕了。”
“我爸的死，不能白死。他背後還有更大的毒梟霍晏。不把他挖出來，江城永無寧日。”
我看著陸庭琛，那個我曾經深愛的男人，此刻臉上血色儘褪，連站都站不穩了。
張局長的眼眶徹底紅了。
“你們看到的，她投靠霍晏，利用孩子運毒，甚至對自己注射毒品！”
“那都不是她的墮落！”
“那是她用命在給我們換情報！”
“那個被脅迫運毒的女孩，手心裡捏著的，除了前往警局的路線圖！”
“還有霍晏每個製毒工廠的詳細位置圖！”
“她用那種方式，把情報送到了我們手裡！”
他指向螢幕，聲音陡然拔高。
“如果不是顧斯斯將U盤私自扣下！將情報泄露給霍晏！”
“霍晏也不會故意設局，引誘警察上門。”
“貨輪上那十三名優秀的緝毒警，根本就不會犧牲！”
所有的真相，就這麼被剖開。
那些曾經辱罵過我的人，此刻都低下了頭。
廣場上，再也聽不到一聲叫罵。
我的靈魂飄在半空中，看著顧斯斯癱軟在地。
她手腳並用地爬向陸庭琛，死死抱住他的褲腿。
“庭琛，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求求你，救救我！”
陸庭琛緩緩低下頭，看著腳下這個女人。
然後，他揚起了手。
“啪！”一記耳光狠狠抽在顧斯斯臉上。
她整個人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嘔出一口血。
整個廣場一片死寂。
顧斯斯捂著高高腫起的臉，驚恐地瞪著他。
陸庭琛沒有說話，一步步地向她走去。
“彆過來！你彆過來！”
她尖叫著，在地上狼狽地往後縮。
陸庭琛蹲下身，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的臉拖到自己麵前。
他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顧斯斯，十三條人命。”
“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以及，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他湊到她耳邊，低語。
“顧斯斯，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
說完，他猛地將她甩開。
顧斯斯的頭狠狠地撞在台階上，發出一聲悶響。
廣場上的人群再也控製不住。
“打死她！為顧警官報仇！”
“這種人不配活著！殺了她！”
一個男人率先衝破警方的防線，一腳踹在顧斯斯身上。
緊接著，成百上千的人湧了上來。
無數拳腳落在顧斯斯身上。
她的慘叫聲很快就被淹沒在人群的怒吼聲中。
場麵徹底失控了。
張局長大聲命令著：“控製住場麵！快！把人拉開！”
大批警察衝上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癲狂的人群隔開。
此時的顧斯斯，已經看不出人形，渾身是血，隻剩下微弱的呼吸。
幾名警察上前，將她銬起來，直接拖走了。
陸庭琛對這一切充耳不聞。
人群漸漸散去，高台上隻剩下他和張局長。
張局長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
“小陸，節哀。”陸庭琛沒有回應。
他隻是抬起頭，望著大螢幕上我那張黑白的照片，一動不動。
我的死，換來了江城最大規模的一次掃毒行動。
陸庭琛親自帶隊，警笛聲撕裂了江城的夜。
那份情報，是我用三年換來的。
行動很順利，所有窩點，全部被端。
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就活抓了霍晏。
被抓的時候他還大喊冤枉。
一週後，霍晏和顧斯斯，被判死刑，立即執行。
看著他們伏法後，陸庭琛把自己鎖了起來。
鎖在我和他曾經的家。
屋子裡的一切，都還維持著我活著時的樣子。
他什麼也不做，隻是坐在沙發上，一遍遍地回放那段公審錄影。
螢幕上，是我穿著警服宣誓。
然後，是我被顧斯斯一槍爆頭。
一遍又一遍，他看到了。
我在小巷裡為他擦藥時的笨拙。
他求婚時，我臉上藏不住的紅暈。
還有貨輪上，我用槍托砸向他時，混在雨水裡的眼淚。
原來，我到死都在愛他。
他捂住臉，嘶啞的哭聲從指縫裡擠出來，在空蕩的房間裡衝撞。
他欠我的，太多了。
多到他這一生，都還不清。
一個月後，他遞交了辭職報告。
張局把報告摔在他臉上，氣得鬍子發抖。
“混賬東西！你想當逃兵？”
“顧瑄用命換來的太平，你就要這麼扔了？”
他瘦得脫了相，眼窩深陷。
他搖著頭，聲音嘶啞。
“張局，我沒臉再穿σσψ這身警服了。”
“我親手把我最愛的人，釘在了恥辱柱上。”
“我沒資格，再去保護任何人。”
張局看著他，半天，隻剩下一聲長長的歎息。
這個孩子的心，已經死了。
陸庭琛向他敬了最後一個軍禮，轉身就走，再沒回頭。
我的魂魄跟著他。
他開著車，在城市裡漫無目的地遊蕩。
他去了我們相遇的地方，去了我們定情的那條小巷。
最後，車停在了江邊。
江風吹亂了他的頭發。
也吹動著他手裡的結婚照，照片上，我們笑得正甜。
打火機燃起，火焰燒過我們的笑臉，照片化作一捧灰，被風吹散。
他扔掉打火機，一步步走向江邊的護欄。
他停在護欄前，腳下是黑不見底的江水。
我尖叫，盤旋，徒勞地伸出手，卻隻能穿過他的身體。
他爬上護欄，張開雙臂，身體向後仰去。
他閉上眼，笑了。
“瑄瑄，我來陪你了。”
他墜入江心，水花炸開，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我的魂魄懸停在他墜落的地方。
我伸出手，指尖再次穿過江水。
可這一次，水麵之下，一個身影浮了上來。
是他的魂魄。
他看見我，怔了一下，隨即笑了。
他朝我伸出手。“瑄瑄。”
我流著淚，也笑了，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握住他的手，這一次，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溫暖。
“陸庭琛。”
這個時候，天邊的一輪紅日，正緩緩升起。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