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給我發了666紅包 074
專家的眼光
1912年4月29日，星期一，早晨。曼哈頓。
太陽掙紮著穿透了籠罩曼哈頓上空的煤煙與晨霧，城市正在陽光中緩緩蘇醒。
林肯·斯蒂芬斯推開了麥克盧爾雜誌社那扇沉重的橡木門。
此起彼伏的熟悉打字機撞擊聲令他感到安心，但幾周的追查，尤其是昨夜的經曆，還是讓這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怪誕的疏離感。
“林肯！你總算回來了！”編輯部的一個老夥計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圓片眼鏡。
“上帝保佑，你看起來就像剛從地溝裡爬出來。”另一個女編輯打趣道，但眼中帶著關切。
斯蒂芬斯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機械地與圍上來的同僚們一一問好，儘可能讓自己表現得平靜。
然後他沒有過多停留，徑直穿過喧鬨的辦公區，敲響了走廊儘頭的辦公室房門。
“進來。”
雜誌社的主編兼創始人，塞繆爾.麥克盧爾正站在窗前，背對著門口，注視著樓下街道上熙攘的人流。他沒有回頭，辦公室裡彌漫著濃鬱的雪茄煙味，幾乎令人窒息。
“你看起來比前天更糟了，林肯。需要我提供一些幫助嗎？”麥克盧爾轉過身，他魁梧的身材在滿屋的書籍和手稿中顯得有些擁擠。
斯蒂芬斯沒有理會麥克盧爾的問候。他反手鎖上了門，將那沉甸甸的相機包扔在皮質沙發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的臉色在肮臟窗戶透進來的病態晨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訊息是真的，塞繆爾。”他的聲音沙啞，“那場拍賣會是個線索。我順著買家的痕跡，一路查到了‘自由軍團’在格林威治酒店的一個聯絡點。”
麥克盧爾隻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我沒抓到‘軍團’的人。”斯蒂芬斯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勇氣回憶那個畫麵，“我撞見了……那個東西。報紙上說的‘山羊人’。”
他從上衣的內袋裡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動作有些顫抖。他將信封扔在麥克盧爾那張堆滿校樣的巨大辦公桌上。
“我拍到了。”
麥克盧爾的目光銳利起來，他撕開信封，從裡麵抽出一張剛衝洗出來不久，邊緣還微微捲曲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畫麵因為倉促抓拍而顯得模糊。構圖是酒店一條光線昏暗的走廊，廉價的地毯花紋扭曲著。
而照片的主體是一個“人影”，但它的輪廓卻極為恐怖。它似乎正要逃離鏡頭，一條怪異的腿蹬在牆壁上，彷彿重力對它毫無意義。它的身形介於人與某種有蹄類動物之間，照片的模糊處理反而強化了那種可怖的速度感。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儘管大半個麵部都淹沒在陰影中，但能清晰地看到側臉上一隻在閃光燈下反射出屬於山羊的詭異橫瞳。
麥克盧爾久久地凝視著照片，辦公室裡隻剩下打字機穿透門板傳來的遙遠而急促的“嗒嗒”聲。
“這是第一份影像證據。”斯蒂芬斯的聲音透著一股壓抑的興奮和後怕，“清晰，無可辯駁。把它賣給《邦聯紀事報》或者《紐約先驅報》，塞繆爾，我們能賺一大筆。整個紐約都會為之瘋狂。”
“不。”麥克盧爾將照片翻轉，扣在桌麵上，好像是為了隔絕那影像本身帶來的某種汙染。
“山姆，這可是……”
“這無益於調查。”麥克盧爾打斷了他，“這隻會引發恐慌。你無法想象當這種‘真實’被扔進公眾視野時會發生什麼。這不是一篇揭露腐敗的報道，林肯。這是在告訴人們，他們睡床底下真的有怪物。”
斯蒂芬斯張了張嘴，那股調查記者的狂熱迅速冷卻下去。作為麥克盧爾的同路人，他立刻明白了主編的顧慮。昨夜那股冰冷刺骨的恐懼再次抓住了他的心臟。他癱坐在沙發上，用手搓了搓臉。
“那我們怎麼辦？”他疲憊地問，“總得有人來處理這事。如果我們不能將明確的證據公之於眾...政府會一直裝聾作啞，假裝無事發生。還會有很多受害者出現。”
麥克盧爾拿起自己的帽子和外套。“你說的沒錯。”他看了一眼斯蒂芬斯，“把那東西收起來，跟我來。我們去見一個也許能‘處理’它的人。”
街對麵的“金色年代”咖啡館。
現在剛過八點，晨間營業才開始。一樓空空蕩蕩，隻有侍者在無聊地擦拭著黃銅欄杆。空氣裡浮動著烘焙咖啡豆的焦香和昨夜殘留的酒氣。
麥克盧爾領著斯蒂芬斯徑直走上二樓的露台。
清晨的寒意讓這個露天座位顯得格外冷清。一個男人早已等候在此，他獨自坐在角落的位置，麵前放著一杯未動的紅茶。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英倫花呢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看上去更像個外交官而非雜誌編輯的訪客。
西裡爾·威爾考克斯。
“麥克盧爾先生。”威爾考克斯站起身，禮貌地頷首。他的目光轉向斯蒂芬斯，帶著一絲審視。
“威爾考克斯先生，這位是我們雜誌社最好的調查記者，林肯·斯蒂芬斯。”麥克盧爾為雙方引薦，“林肯，這位是威爾考克斯先生，來自……大英帝國領事館。”
“領事館？還是軍情處？”斯蒂芬斯知道麥克盧爾的手段，主編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無用的官僚身上，更何況眼前的這位紳士顯然是個行家，他騙不過斯蒂芬斯的眼睛。
斯蒂芬斯毫不客氣地在威爾考克斯對麵坐下，眼中充滿懷疑。
“斯蒂芬斯先生。”威爾考克斯微微一笑，重新落座，“我讀過您關於坦慕尼協會的報道。非常精彩。”
“客套話就省省吧。”斯蒂芬斯往後一靠，“塞繆爾，你把這種事捅給英國人？你瘋了？”
“因為現在我能聯係上的幫手當中，隻有他們肯接這活。”麥克盧爾沉聲說道，他叫來侍者，要了兩杯黑咖啡，“威爾考克斯先生幾個月前就和我私下接觸過。他們也在調查一些……不尋常的案件。”
麥克盧爾轉向威爾考克斯：“我隻有一個要求。整件事水落石出後，我要在《麥克盧爾雜誌》上發表第一手的獨家調查報告。”
威爾考克斯微笑著點頭：“而我們需要知道真相，關於我國領事被謀殺這一起慘案的真相。斯蒂芬斯先生，恕我直言，紐約市警察局對付五點幫的暴徒尚且力不從心，更彆提對付您昨晚遇到的東西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空無一人的露台：“至於平克頓？您知道的，他們不過是大佬們養的狗，大佬們叫他們往西，他們絕不敢往東一步。”
斯蒂芬斯皺起眉，他知道威爾考克斯說的都是事實。
“軍情處願意竭儘全力調查。”威爾考克斯的語氣誠懇，“不為彆的，隻為保證在紐約市的幾萬英國人的安全。我們至少需要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以便提前做準備。”
聽到“保護國民”這種陳詞濫調，斯蒂芬斯嗤笑了一聲。他端起剛送來的咖啡，灌了一大口，滾燙的液體灼燒著他的喉嚨。
“如果隻是為了保護本國國民，”他低聲說道，昨夜的某些片段不受控製地閃回腦海，“那倒也簡單。你們隻需要盯緊新普魯士領事館在做什麼，然後……照辦就是。”
他說這話時，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端著杯子的手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威爾考克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新普魯士？”他身體微微前傾，“斯蒂芬斯先生，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斯蒂芬斯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他煩躁地擺了擺手，將話題迅速撇開。他妥協了。他知道麥克盧爾是對的，這件事必須交給更有力量的專家。
他掏出那個信封，連同那張令人不安的照片，一起滑過桌麵，推到威爾考克斯麵前。
“格林威治酒店，712號房間。”斯蒂芬斯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我昨晚的經曆……都在這裡。”
威爾考克斯拿起照片，隻看了一眼，他那副彬彬有禮的紳士麵具就出現了一絲裂痕。
“住在那裡的是阿爾伯特·平克漢姆·賴德。”
“賴德？”威爾考克斯聽過這個名字。
“對。紐約藝術圈裡的名人。”斯蒂芬斯的語速加快，好像是急於將這有毒的記憶全部傾倒出自己的腦子，“一個隱士，風格怪誕。很多人都私下懷疑他早就瘋了，或者加入了某些……不可名狀的異教團體。他們說，隻有親眼見過某些凡人不可及的事物，才能畫出他那些離奇的作品。昨晚，我在他的房間……或者說畫室裡見證了一切。”
“他在做什麼？”
“他在畫畫。”斯蒂芬斯儘可能維持著平靜的聲音，“那幅畫——《月光下的牧神》被送到了他的房間，自由軍團的人花了整整兩萬美元買下那幅畫。而賴德……他正在自己的畫布上……模仿它。”
“您是說臨摹？”
“不是臨摹，是模仿，複製。”斯蒂芬斯搖著頭，試圖找到準確的詞彙，“那是一種……回應。他在畫一幅關於潘神的詭異畫作。那畫布上的顏色……威爾考克斯先生，我發誓，那些顏料看起來是活的，它們在蠕動。那幅畫不應該存在於這世上，它應該被摧毀。”
“我被嚇壞了，當時就打算逃走。可是一出門就撞上了‘山羊人’。若不是有人在提前埋伏蹲守那怪物，我大概就已經死在那裡了。‘山羊人’逃跑了，我拍下了這張照片，就什麼也不管地逃走了。我整晚都在發抖，根本沒想起要回去拜訪賴德，問他為什麼要畫那幅畫。”
斯蒂芬斯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直視著威爾考克斯。
“但無論如何，那絕對不是單純的藝術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