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給我發了666紅包 075
何為英雄
時近正午。
明明正值春日,紐約的空氣裡卻似乎總是帶著股散不去的寒意。陽光穿過貝爾維尤醫院高階病房百葉窗的縫隙,在擦得鋥亮的木地板上投下幾道刺眼的亮斑。
穆雷靠坐在病床上,姿勢彆扭,神情緊繃。
“來,聽話,張嘴。啊——”
奧蘿拉一手端著湯碗,一手握著湯匙,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金黃色的湯汁,吹了吹,遞到穆雷嘴邊。
穆雷感覺自己像是在承受某種酷刑。聽話也不是,不聽話也不是。
“奧蘿拉,放在這裡就行,我可以自己來……”他試圖用自己唯一能動的左手去接碗。
“不行!”奧蘿拉故作生氣地板起臉,但她眼底的癡笑看得穆雷心裡發慌,“你左手也得留著力氣。下午就要做手術了,可不能再在這時候出岔子!”
你怎麼好像還樂在其中的樣子?!
就在穆雷準備再次抗議這“工傷福利”是否太過火時,病房門“哢噠”一聲被推開了。
威爾考克斯提著公文包,一隻腳邁進了病房,在看清楚屋內的景象後便僵在了原地。
這位英倫紳士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從他的視角來看,奧蘿拉大半個身子都快要爬到穆雷所在的病床上去了。
非禮勿視啊非禮勿視。
“……失禮。”
他默默地後退一步,然後“砰”地一聲,乾脆利落地關上了門。
病房內陷入了死寂。
奧蘿拉僵在原地,臉色從粉紅瞬間轉為深紅,然後變得蒼白。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直起身,慌亂中將湯碗直接塞進了穆雷的左手裡。
“你自己喝!”她的聲音尖得變了調。
穆雷倒是接住了碗,可那碗比他預想中的還要燙,他的手指剛一碰到碗壁就本能地彈開。湯碗落下,在床單上翻滾,深色的湯汁潑灑出來,浸透亞麻布料,熱氣蒸騰而起。
“嗷——!”
“天啊!對不起!”奧蘿拉徹底慌了神,抓起剛才擦汙漬的手帕,徒勞地擦拭床單,然後又意識到該先處理穆雷的手。她抓住他的左手腕,看到指尖已經發紅。
“我去叫護士!不,我去拿冷水!等等,我先收拾這個——”
她像個失控的陀螺在病房裡打轉,碰倒了椅子,又差點撞翻輸液架。最終她慌慌張張地衝到門口,拉開門對著走廊大喊:“護士!需要幫助!”
幾分鐘後,混亂才勉強平息。一名麵容嚴肅的中年護士更換了床單和穆雷的病號服,給他的左手塗上燙傷藥膏,又用責備的眼神看了奧蘿拉一眼,才推著推車離開。
病房重新安靜下來。穆雷靠在重新整理的枕頭上,左手裹著紗布,右臂依然包裹著繃帶,感覺自己比剛才更加狼狽。奧蘿拉站在窗邊,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起伏。
“我……”她開口,聲音沙啞,“我去看看威爾考克斯先生是否還在。你……好好休息。”
她沒有回頭,徑直走向門口,動作僵硬得像一具木偶。
奧蘿拉從房間裡出來時,威爾考克斯正靠在病房外走廊上的牆邊,百無聊賴地檢查著自己的袖釦。
“威爾考克斯!”
奧蘿拉衝到他麵前,擺出一張因羞憤和惱怒而漲紅的臉。那股氣勢洶洶的勁頭彷彿一頭被驚擾了午睡的雌獅。
“你難道不知道進門前要敲門嗎?!”
威爾考克斯抬起眼皮,灰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力壓製的笑意。
“抱歉,卡文迪許小姐。”他慢條斯理地站直身體,“我以為探病時間是公開的。畢竟艾略特爵士是工傷。”
奧蘿拉被噎得一時語塞。她深吸一口氣,強行把話題拉回正軌:“你來做什麼?MI6又有什麼麻煩了?”
威爾考克斯的表情嚴肅起來,於是奧蘿拉也意識到他要開始說正事,稍稍收斂起混亂的心神。
他言簡意賅地開口道:“調查有新進展。非常棘手的進展。我們需要十一處的協助。”
“尼科爾森在分部。”奧蘿拉立刻安排,“他隨時可以提供技術支援。你需要什麼?情報分析還是奇術裝備?”
但威爾考克斯搖了搖腦袋。
“我需要你。”
“我?什麼工作非得要我去做不可?”
“就是有這樣的工作。我們需要的不是技術員,而是真正的神秘學專家,能夠幫助分析一些偏離於現代社會邊緣的禁忌知識。”
奧蘿拉皺起眉。威爾考克斯提到的東西確實是她負責的領域,職責所在,要是以往的話她大概也不會拒絕,但是現在……
她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門板內依稀還能聽到穆雷強忍著燙傷倒抽冷氣的聲音。
“穆雷是因為我才受的傷。”奧蘿拉語氣低沉,“他今天下午還要進行一次關鍵的手術,固定骨骼。我得留下來。”
“我可以派兩個六處的外勤來代為看護他。”威爾考克斯提議。
“不行。”奧蘿拉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纔不相信六處的莽漢能照顧好病人。
威爾考克斯似乎預料到了這個答案。他聳聳肩:“那就帶他一起走。多一個‘神使’在場,總沒壞處。況且這次行動本來也和那些‘神祇’有關。”
奧蘿拉一下子炸了毛:“說什麼胡話呢!他右臂都骨折了!現在接受治療纔是他的第一要務!等他手術結束,休養幾天,十一處自然會接手。”
威爾考克斯沉默地注視著她。他的目光很平靜,卻讓奧蘿拉感到一陣壓力。
“卡文迪許小姐,”他緩緩開口,“我們可能沒有‘幾天’。”
奧蘿拉還想爭辯,但威爾考克斯抬手製止了她。
“你在這裡等我。”
他沒多做解釋,轉身沿著走廊,乾脆地離開了。
奧蘿拉站在原地,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她靠在牆上,試圖平複自己因為剛才那場鬨劇而狂跳的心臟。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威爾考克斯回來了,但他不是一個人。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位華人老者。老人大約六十多歲,身材瘦削但挺拔,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衫,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馬褂。他的頭發已經全白,臉上布滿皺紋,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透著看透世事的銳利,步伐也穩健得不像這個年紀的老人。
奧蘿拉直起身,警惕地看著來人。
“卡文迪許小姐,請允許我介紹。”威爾考克斯側身讓開,“這位是陳喬心先生,洪門的‘大爺’,也是我們在紐約的一位……特殊朋友。”
陳喬心微微頷首,動作幅度很小,但禮儀周全。他的目光在奧蘿拉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轉向病房的門,彷彿能透過木板看見裡麵的病人。
“陳先生能幫助艾略特。”威爾考克斯簡短地解釋,“傳統醫術。比手術更快,更有效。”
奧蘿拉的目光在威爾考克斯和陳喬心之間移動。她本能地感到懷疑——一個華人老者,用所謂的“傳統醫術”治療骨折?這聽起來像是江湖騙子的把戲。
但另一方麵,威爾考克斯不是會輕易上當的人。如果他說陳喬心有能力,那麼這位老人一定不簡單。
更重要的是,當奧蘿拉凝視陳喬心時,她能感覺到一種特殊的氣質。不是奇術波動,而是一種更深沉內斂的東西——像一座深潭,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流湧動。這位老人身上有種東西,讓她想起了父親莊園裡那些古老的橡樹,經曆了數個世紀的風雨,根深蒂固,不可動搖。
“我需要確保穆雷的安全。”她最終說,目光直視陳喬心,“如果您的方法有任何風險——”
“沒有風險。”陳喬心用帶著些許口音的英語開口道,“要麼治好,要麼無效。不會更糟。”
他的目光平靜地迎上奧蘿拉的審視。從那雙眼睛裡奧蘿拉隻看到了坦然的從容。
奧蘿拉猶豫了幾秒,然後點了點頭:“好吧。那您請進。”
說著,奧蘿拉打算領這位先生進入病房,卻被對方突然開口製止。
“請在外等候,在下自行前往檢視病人。”陳喬心搖頭,“治療需要安靜。外人在場會分心。”
“什——!我是他的上司,我有責任——”
“卡文迪許小姐。”威爾考克斯插話,“請相信陳先生。我以個人名譽擔保,艾略特先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奧蘿拉盯著威爾考克斯,見他似乎格外認真。最終隻得歎口氣,讓開了門口。
“十五分鐘。如果十五分鐘後你們還不出來,我就進去。”
“十分鐘即可。”陳喬心說。他推開門,走了進去,然後從裡麵將門關上。
病房裡,穆雷正嘗試用左手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這個簡單的動作因為手臂的顫抖而變得困難。他聽到門開的聲音,轉過頭,看見走進來的不是奧蘿拉或威爾考克斯,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華人老者。
一瞬間,他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穿越到這個時代將近半月,他見過各種麵孔——英國人、美國人、意大利人,甚至還有黑人,但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見到一張黃麵板,黑眼睛的亞洲麵孔。
複雜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一方麵是見到“老鄉”的激動,一方麵則是對這個時代海外華人處境的瞭解帶來的沉重,是某種難以言說的歸屬感和疏離感的混合。
陳喬心走到床前,停下腳步。他的目光在穆雷臉上掃過,又在他胸前微微凸起的三叉戟吊墜位置停留了半秒,最後移到他耷拉著的右臂上。
“穆雷·艾略特先生。”老人用英語說,聲音平穩,“鄙人陳喬心。受威爾考克斯先生之托,來檢視你的傷勢。”
穆雷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突然想到了許久沒有使用過的母語,猶豫了幾秒後,深吸一口氣,試探性地給出了回答。
“您好,陳先生。”
他是用中文說的。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陳喬心的眉毛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穆雷臉上,這次看得更仔細,彷彿要從這張西方人的麵孔中找出某些隱藏的東西。
“你會說官話。”陳喬心用中文回應,語氣中聽不出情緒,“而且口音很正。這很少見。”
“我曾經……學習過。”穆雷含糊地回答。現在他已經開始後悔了,畢竟他不應該隨便暴露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陳喬心沒有追問。他拉過椅子坐下,動作從容不迫。
“讓我看看你的手臂。”
穆雷配合地坐直身體。陳喬心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臂上,來回撫摸。老人的手指很涼,但觸感異常敏銳。穆雷能感覺到,那雙手在移動時,似乎在遵循某種特定的路徑,沿著經絡,沿著骨骼的走向。
“右臂尺骨和橈骨骨折,輕微錯位。”陳喬心抬起眼睛,看著穆雷,“西醫要給你做手術,用鋼板固定。”
穆雷點了點頭。
“愚蠢。”陳喬心簡單地說。他從隨身的布袋裡取出一個小木盒,開啟,裡麵是一排細長的銀針。“手術會留下疤痕,恢複慢,而且以後遇到潮濕天氣會疼痛。我們的方法更好。”
他取出一根針,在酒精燈上燒了燒——穆雷甚至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點燃了燈。然後,針尖迅速而準確地刺入穆雷手臂上的幾個穴位,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
穆雷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然後是麻木,最後是一種溫熱的擴散感。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輕鬆,彷彿壓在手臂上的重物被移開了。
“你是怎麼學會官話的?”陳喬心一邊操作,一邊隨意地開口問道。
“機緣巧合。”穆雷謹慎地回答,“我對東方文化很感興趣。”
“感興趣。”陳喬心重複著這個詞,“很多白人對‘東方文化’感興趣。茶葉,絲綢,瓷器。但他們對活生生的華人不感興趣。”
穆雷沉默了。他知道陳喬心指的是什麼——在這個世界線,美利堅邦聯不僅延續了《排華法案》,還變本加厲。華人被禁止移民,已有的華人社羣被嚴格限製,歧視和暴力事件時有發生。華人無疑成為了美國社會的最底層。
“我……我對同胞的處境感到難過。”穆雷小心斟酌著用詞,“如果有可能,我願意提供幫助。”
陳喬心的手停頓了一瞬。他抬起眼睛,那雙銳利的眸子直視穆雷:“同胞?艾略特先生,你不是華人。”
“我——”
“你是英國人,英國爵士。”陳喬心重新用英語開口,語氣依然平靜,“你的同情很慷慨,但也很廉價。你看到我們的苦難,感到一絲難過,說幾句漂亮話,然後繼續過你的生活。這談不上是幫助,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
穆雷感到胸口一陣發悶。陳喬心的話讓他想起了幻夢境裡遇到的黑人貝西小姐。那種自然而然的對壓迫者的厭惡,那種拒絕被憐憫的驕傲,讓他既羞愧又無力。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試圖解釋,“我真的想——”
“你想做什麼?”陳喬心打斷他,手上開始拆卸穆雷的繃帶,“捐款?寫文章?向你的政府抗議?”他搖了搖頭,動作精準地剪開繃帶,“沒用的。這裡的華人不需要這些。‘龍頭’會照顧我們,孫先生在努力接想回家的人回家。我們能照顧好自己。”
繃帶被完全移除。穆雷的手臂露了出來。陳喬心的手指在骨折處輕輕按壓,他的觸控極輕,但穆雷能感覺到骨骼在麵板下錯位的位置。
“那如果……如果我想做更多呢?”穆雷問,聲音低了下來,“如果我不隻是想‘同情’,而是想真正地改變什麼呢?”
陳喬心看著他,目光深沉。良久,他開口道:“改變不是靠一個人的善意就能實現的,艾略特先生。改變需要力量,需要時機,需要無數人的犧牲。而你——”他的手突然用力一推。
“嗷——!”
慘叫衝破喉嚨。劇烈的疼痛從手臂傳來,像被鐵錘砸中,又像被電流穿過。穆雷的身體本能地繃緊,汗水瞬間浸濕了病號服。他的視線模糊了一瞬,耳朵裡嗡嗡作響。
病房門被猛地撞開。
奧蘿拉衝了進來,手裡握著一把精巧的女士手槍,槍口對準陳喬心。她的臉上毫無血色,眼睛裡燃燒著怒火:“放開他!”
威爾考克斯緊跟在她身後,一把按住她持槍的手:“卡文迪許小姐,冷靜!”
“他在傷害艾略特!”奧蘿拉的聲音因為憤怒幾近顫抖。
“治療已經完成。”陳喬心平靜地說,無視了奧蘿拉的槍口。他的雙手已經離開穆雷的手臂,正在用一塊乾淨的布擦拭。
穆雷大口喘著氣,疼痛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舒適感。他嘗試著移動右臂——曾經連抬起來都做不到的手臂,現在可以緩慢地彎曲伸展。骨骼回到了正確的位置,雖然肌肉還在疼痛,但那種尖銳的刺痛感覺已經消失了。
“奧蘿拉,”他喘著氣說,“我沒事。真的。”
奧蘿拉盯著他,又看看陳喬心,最後緩緩放下了槍。但她的目光仍然警惕,彷彿隨時準備再次舉槍。
陳喬心完全無視了她的威脅。他從小木盒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些黑色的藥膏,塗抹在穆雷的手臂上。藥膏散發出一種混合了草藥和礦物的氣味,清涼的感覺滲透麵板,進一步緩解了不適。
“骨頭已經複位。接下來三天不要用力,不要提重物。每天塗抹這個藥膏兩次。一週後可以恢複正常活動。”
他收拾好工具,將小木盒和小瓷瓶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轉向穆雷,用中文問了一個問題:
“何謂英雄?”
穆雷愣住了。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他完全沒有準備。在疼痛剛剛消退,大腦還在恢複思考能力的時候,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陳喬心沒有等待他的回答。老人站起身,長衫的下擺微微擺動。他接著用中文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然今之所謂英雄者,何也?見人落難,施以援手,便自以為義;睹世不公,發些議論,便自詡為仁。此非英雄,此乃兒戲。”
“昔墨子兼愛,摩頂放踵以利天下;荊軻刺秦,明知必死而赴燕市。此方為英雄。然汝等西人,船堅炮利而來,割我土地,掠我財貨,待我族人如豬狗。今見一二慘狀,忽生憐憫,便欲‘幫助’。此非仁心,此乃傲慢。
“見人落難而生惻隱,此人之常情,非英雄也。居高臨下施以憐憫,此君子之飾,亦非英雄也。真英雄者,見世間不公,不獨傷之,更起而行之;見他人苦難,不獨憐之,更並肩而立。”
“爵士有慈悲心,善也。然慈悲若止於口舌,居高而視下,則與那些慈善宴會上高談闊論之紳士何異?華人不需要同情的目光,需要的是平等的對視;不需要拯救的援手,需要的是尊重的攜手。望爵士思之。”
說完,陳喬心微微頷首,推門離去。長衫的下擺消失在門後,像一片飄遠的雲。
奧蘿拉和威爾考克斯麵麵相覷。他們都聽到了那些中文詞句,卻不解其意。奧蘿拉看向穆雷,發現他怔怔地望著門口,表情複雜得難以解讀。
“他說了什麼?”奧蘿拉朝威爾考克斯問道。但後者也隻是聳聳肩,無可奈何。
穆雷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慢慢握緊,再鬆開。手臂還虛弱,但那種束縛感消失了——不隻是繃帶的束縛,還有某種更深層的東西。
“看來手術可以取消了。艾略特爵士,能準備出發了嗎?”威爾考克斯問道。
事實擺在奧蘿拉的眼前,她隻得認命地歎了口氣,從衣櫃裡拿出穆雷的便服,開始幫他更衣。
她一邊費勁地幫穆雷把襯衫套過那隻剛“修好”的手臂,一邊低聲抱怨:“到底有什麼狀況要急到這種程度?碼頭的儀式不是已經被我們阻止了嗎?自由軍團還能翻出什麼浪花?”
威爾考克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刺眼的陽光讓病房內的陰影無所遁形。
“今天清晨,有人在東49街的一根路燈上發現了一具被吊死的屍體。”
“誰的屍體?”
“我們的線人查到了死者身份,是平克頓偵探社的一個高階偵探,野獸分支的五階超凡者,名字好像是叫伯克來著。”
穆雷的心猛地一跳。
伯克,他記得這個名字,那個能變身狼人,以一敵二還能不落下風的壯漢。從那時候盧西安諾的語氣來看,似乎是個相當麻煩的家夥。
“一個五階的‘野獸’,還是平克頓的人。”奧蘿拉喃喃道,“誰能把這種人吊死在路燈上?”
“死者的身份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心臟被挖走了。”
病房內的空氣瞬間降到了冰點。
奧蘿拉和穆雷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
挖走心臟,是一係列“山羊人”案件中典型的手法。
“可……可昨晚……”穆雷掙紮著開口,他回想著碼頭倉庫裡的戰鬥,“伊莉絲……她明確說過,那隻‘山羊人’已經死了,多半就是那頭怪物。”
“你確定她是說‘那隻’山羊人已經死了?”威爾考克斯追問道。
穆雷陷入了沉默,一個被他忽略的細節猛然刺入腦海。
“怎麼了?”奧蘿拉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不對勁。”穆雷的臉色變得和剛才一樣慘白,但這次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恐懼。
“領事館案件裡的那個山羊人,”穆雷急速地說,“它是獨臂!它的左臂是斷的!我記得很清楚!”
他看向威爾考克斯:“但是昨夜在碼頭上出現的那個……那個闖進倉庫消失的山羊人……它有兩條完好的手臂!”
威爾考克斯沉重地點了點頭。
“你指出了問題的關鍵,爵士。‘山羊人’恐怕不止一個。”
“這個案子,根本沒有結束。”
威爾考克斯從公文包裡抽出一份電報。
“昨夜,和伯克一樣的受害者,有十三個。他們被發現殺死在曼哈頓的各個角落——從哈萊姆區到鮑厄裡街。每一具屍體的心臟都已經被摘走。”
奧蘿拉倒抽一口冷氣。
“媒體和警察局那邊還壓著訊息。”威爾考克斯繼續道,“但恐慌已經在地下蔓延了。整個紐約城現在都人心惶惶。”
他將電報拍在床頭櫃上:“軍情處有理由懷疑昨夜在碼頭找到的那座祭壇隻是其中一個儀式現場。在曼哈頓的陰影裡恐怕還藏著更多。我們必須在他們完成下一次‘獻祭’前找到他們。”
“可是紐約這麼大,我們去哪裡找?”奧蘿拉幫穆雷扣上最後一顆馬甲的釦子,疼痛讓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我們剛剛從熱心人士手中拿到了一條新線索。”威爾考克斯的目光轉向穆雷。
“阿爾伯特·平克漢姆·賴德。一個怪異的,幾乎與世隔絕的畫家。可能與某些東海岸的異教團體有染。”
威爾考克斯拿起穆雷的大衣,遞給奧蘿拉。
“他住在格林威治酒店,712房間。他正在那裡創作一幅畫。一幅明顯褻瀆的畫作。”
穆雷穿上大衣,忍著右臂的痠麻問道:“褻瀆?你是指哪方麵?畫的主題嗎?”
“沒錯,畫的主題正是‘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