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武則天 第368章 尊卑
上官婉兒聞言,淺淺一笑,指尖輕輕拂過案上《洛神賦》的字句,語氣溫和自然:
“公主言談間不疾不徐,
眉宇間帶著坦蕩澄澈,
再加上方纔提及詩文時,
眼底藏不住的熱忱與純粹,絕非尋常宮人或世家女子可比。
況且,能自在出入這宮苑深處,
又對古籍詩文有這般深的興致,
婉兒稍加思索,便也猜得**不離十了。”
“婉兒姐姐果然聰慧!”
正陽聽得眼睛發亮,伸手輕輕拍了下案幾,語氣裡滿是認同,
“方纔與婉兒姐姐論詩,
婉兒姐姐隻與我談曹子建的妙喻,
說《離騷》的求索,讓我覺得格外自在。”
上官婉兒抬眸望向正陽,眸中盛著溫和的笑意:
“詩文一道,向來隻論心境與感悟,不論尊卑與貴賤,
公主對文字的熱愛純粹,
婉兒亦是真心喜愛這些傳世佳作,
這般以文會友,本就該拋卻俗禮束縛,
方能品得其中真味。”
正陽聽得連連點頭,伸手將案邊的湯婆子重新抱在懷中:
“若婉兒姐姐不嫌我煩,往後我便常來與姐姐一同讀詩論賦,
不談身份,隻做知音,可好?”
上官婉兒望著正陽眼中真切的期盼,緩緩頷首,聲音清越如泉:
“能得公主這般相待,是婉兒的幸事。婉兒怎麼會嫌公主煩呢?”
正陽抬眼看上官婉兒麵帶微笑,不卑不亢,
她心中歡喜,
她正是需要一個能與自己拋開身份桎梏,隻論詩文雅趣的知己。
在深宮之中,人人見她皆稱“公主”,
敬她的身份多於敬她本人,
鮮少有人能像上官婉兒這般,
既懂她對詩文的熱愛,又不因她的尊位而刻意逢迎。
如今遇到這樣一位通透聰慧,靈魂契合的人,
正陽隻覺得心中豁然開朗,先前對深宮孤寂的些許悵然,
也被這份突如其來的投契衝淡了大半。
正陽開心的點點頭,又與上官婉兒說了幾句道彆之言,
才依依不捨地轉身,在綠蘿的陪伴下走出殿門。
上官婉兒送到殿門口,目送著正陽的身影漸漸遠去,
直至消失在迴廊儘頭,才緩緩退回殿內。
她望著案上攤開的書卷,指尖輕輕摩挲著熟悉的字句,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今日這番相聚,於她而言,亦是一場意外的驚喜與慰藉。
儀鳳三年立春,
長安宮闕尚裹著料峭春寒,
宮內暖意融融、香氣氤氳。
金猊獸首香爐中,瑞腦香屑緩緩燃燒,
吐出縷縷輕煙,與窗外斜斜透入的晨光交織纏繞,
在描金梁柱上暈出朦朧光暈。
宮人們身著青碧宮裝,步履輕盈如蝶,
屏息斂聲地穿梭於殿內,
將一隻隻繪著纏枝蓮紋的名窯瓷瓶換至殿中各處,
再小心翼翼地插入以彩綢、金箔、銀絲精心剪製的彩花。
彩花工藝精妙絕倫,牡丹瓣層疊如真,金箔綴邊似凝朝露,
芍藥垂蕊若含嬌羞,銀絲勾脈宛若活物,
桃蕊粉嫩欲滴,似待春風輕拂便要綻放,
梅英傲骨錚錚,恍若經霜沐雪仍自芬芳。
各色“花卉”齊聚殿中,爭奇鬥豔,栩栩如生,
意在這早春時節,以人力巧奪天工,迎接春神降臨,為宮宴添上一抹鮮活亮色。
武媚娘端坐於正中鳳榻之上,
身著絳紫繡金鳳紋宮裝,
衣袂間金線流轉,隨她細微動作泛著粼粼光澤。
雖已年過半百,她容顏依舊保養得宜,
鳳目狹長,眸中含威,
不怒自威的氣度令殿內眾人皆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目光緩緩掃過宮人捧上的一盤盤彩花,
微微頷首,目光中滿是對這精巧工藝的讚賞。
“春氣始建,萬物更蘇。”
武媚娘開口,聲音清越沉穩,
“以此‘無根之花’賀立春,倒也彆致新穎,不負匠人巧思。”
她略一沉吟,目光轉向殿內侍立的內侍省總管,
“傳令下去,今日宮中設宴,
以這‘剪綵花’為題,
命內文學館諸學士皆可獻詩,
本宮倒要看看,誰能妙筆生花,道出這彩花的獨特神韻。”
此時,正陽公主正托著腮坐在一側軟榻上,
目光癡癡地望著廊下懸掛的彩花,聞言立刻直起身來,
鬢邊綴著的金步搖隨動作輕輕晃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她幾步走到鳳榻前,屈膝行禮,語氣中滿是雀躍:
“母後聖明!這般巧思剪就的花葉,
少了詩句相襯,便如璞玉蒙塵,
若能配上佳篇,纔算真正不負這春日盛景!”
她話鋒一轉,
“隻是宮中侍臣所作之詩,多是堆砌辭藻、雍容刻板,
滿篇‘聖德’‘祥瑞’,少有新鮮意趣,恐難道出這彩花的靈動之美。”
她眼珠一轉,上前一步,伸手抱住武媚孃的脖子,
將臉頰輕輕貼在武媚娘溫熱的臉頰上,語氣撒嬌:
“兒臣倒是認識一位姐姐,才思敏捷遠超常人,
若能讓她參與此次賦詩,定能為母後添趣,
說不定還能寫出令滿座皆驚的佳作呢!”
武媚娘一手環住正陽的肩膀,指腹輕輕蹭過女兒鬢邊垂落的碎發,
感受著懷中少女的嬌憨,麵露溫柔笑意,語氣慈愛:
“哦?是誰家的千金這般有本事,能得我的正陽如此推崇?
要知道,我兒素來眼高於頂,尋常世家小姐的筆墨,
你可是連多看一眼都懶怠的。”
正陽一聽母親這話,便知她已然動了興趣,
心中一喜,忙不迭坐直身子,
雙手卻仍緊緊摟著武媚孃的胳膊,語氣裡滿是雀躍與急切:
“母後您肯定猜不到的,
這位姐姐並非世家出身,
卻比那些養在深閨、隻知吟風弄月的小姐們厲害百倍!
她是掖庭的一位宮女,名叫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
武媚娘鳳目微眯,
這個名字勾起她塵封已久的記憶,
她想起上官儀,
當年那人仗著幾分文采,竟敢聯名朝臣,力勸李治廢後,
最終被她以鐵腕手段鎮壓,落得身死家破的下場。
其家中女眷按律沒入掖庭為奴,算算時日,那已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
武媚娘搭在正陽肩上的手微微一滯,
她緩緩開口,語氣探究:
“你說的,正是上官儀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