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武則天 第389章 鈍刀
武媚孃的語氣加重,目光直刺李賢,
“你寵信奸佞,疏遠賢臣,早已失了東宮應有的威嚴,
你私泄怨懟,妄動殺心,更是丟了儲君該有的德行!
如今證據確鑿,你不思認罪悔改,
反倒將過錯推給旁人,
這般心性,即便今日無人陷害,
他日也必會因自身昏聵,犯下滔天大罪!”
武媚娘頓了頓,看著李賢瞬間慘白的臉,語氣更沉:
“若你真有本事,便該守住本心,護住東宮,
而非整日疑神疑鬼,將自己困在算計與怨懟裡,
如今事已至此,再多辯解,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謀逆大罪李賢是死都不會承認的,
他急切地辯解:
“母後,
母後,您最瞭解兒臣,
兒臣斷不會做這謀逆之事,
求您信兒臣一次,兒臣真的是被冤枉的!”
武媚娘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眼中的慌亂,臉上的狼狽,
此刻毫無儲君的威儀,
心中最後一點屬於母親的柔軟,也漸漸被失望吞噬。
她緩緩閉上眼,
“冤枉?
趙道生是你最信任的近侍,
他親口指認,是你授意他將甲冑藏入地窖,
薛元超奉本宮之命,親入地窖查驗,
數百領皂甲上的東宮印記尚且清晰可辨,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說自己是冤枉的?”
李賢張了張嘴,卻發現連半個字都擠不出來。
趙道生……他確實寵信過這個奴才一段時日。
那時東宮諸事繁雜,他時常心煩意亂,
而趙道生長相俊美,嘴甜手巧,
不僅把他的飲食起居照料得妥帖周到,
更最會察言觀色,順著他的心意說些順心話。
無論是他私下抱怨明崇儼恃寵而驕,
還是他感慨母後對朝政掌控過嚴,
趙道生總捧著他、順著他,
甚至會湊在他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些
“殿下乃國之儲君,本就該有自己的主張,何必處處受製於他人”之類的話。
他曾以為趙道生是懂自己委屈的貼心人,
是可以傾訴心事的心腹。
而這樣的奴才,一生的榮辱興衰都係在主子身上。
主子給的,他纔能有,
主子要收的,他半分也留不住。
他錯就錯在把這個看似恭順的奴才當成了可以傾訴私密的人,
把那些不該說的怨懟、不該有的念頭,
都毫無保留地泄給了他。
如今想來,自己當初的寵信,不過是養虎為患。
那捲密摺上的字字句句,哪裡是趙道生的供詞?
分明是他自己當初昏聵糊塗,親手遞出去的罪證。
他從來沒有將一個低賤的奴才當成一個威脅。
更從未想過趙道生會背叛自己。
可眼下這些事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打得他措手不及。
李賢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目光渙散,嘴裡喃喃自語:
“趙道生他……他為何要陷害我……”
“陷害你?
是你自己蠢笨無知!
東宮屬官之中多有賢才,你卻不知籠絡人心,
身為儲君,不知約束自身言行,不懂馭下之術,
讓奸人有機可乘!
如今出了事,你隻知哭訴自己冤枉,
卻不知反省自身的過錯,
你這樣的人,如何能承繼大統!
如何能擔起江山社稷的重任?!”
字字句句砸在李賢心上,他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不斷湧出,嗚咽道:
“母後,兒臣錯了,兒臣知道錯了,母後!”
武媚娘看著他悔恨的模樣,心中亦是劇痛難忍,
卻依舊強壓著情緒,柔聲道:
“賢兒,已經晚了,從你決定用私刑解決明崇儼開始,
從你對趙道生的背叛毫無察覺開始,
就已經晚了。
你且在東宮待著,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聽候你父皇的發落。”
說罷,她不再看李賢一眼,轉身大步走出寢殿,
殿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將李賢的哭聲徹底隔絕在殿內。
回到甘露殿時,
李治也已經知道東宮之事,
他手中拿著薛元超呈上來的查案奏摺,眉頭緊鎖。
見武媚娘進來,他麵色擔憂,聲音疲憊:
“媚娘,你去東宮見賢兒了?”
武媚娘走到案邊坐下,接過王延年遞來的熱茶,輕輕點頭,
“嗯。”
李治知道她此時定然心中難過,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想要安撫,
“媚娘,”
武媚娘望著他,
看著他擔憂的眼神想到明日早朝即將要麵對的滿朝非議,
以及那些對皇位覬覦而蠢蠢欲動的宗室,
頓覺此刻她連傷心疲憊的資格都沒有。
半月光陰,彈指即過,昔日煊赫的東宮寢殿,如今卻如囚籠。
殿門緊扣,門外四名禁軍腰佩長刀,麵若寒霜。
李賢身著上的太子常服已失了往日光澤,
衣擺沾著褶皺,墨發散亂地垂在頸間,
他麵容憔悴踱步於殿內,
曾經意氣風發論政朝堂的太子,
如今卻被困在這方寸之地,
連晨昏交替都隻能憑窗欞外的天光判斷。
此刻他眼中滿是焦灼與怨憤。
父皇自他被禁那日起,便再未踏足東宮半步,
而母後自那夜相見之後,
便再未有隻言片語。
父皇母後一直未有明確的旨意如何懲罰於他。
這對他而言就像是懸在頭頂的一把鈍刀,
不見落下卻日日割著心,
他既盼著旨意來定了結局,
又怕那旨意是直接斬斷他所有念想的最終判決。
這般進退維穀的煎熬,
一日重過一日,
終於將他心底最後的從容徹底碾碎。
一股難以遏製的怒火猛地衝上心頭,
他抬手掃過案幾,青瓷筆洗、白玉鎮紙、琉璃盞應聲落地,
碎片四濺,墨汁潑灑在青磚上,觸目驚心。
“冤枉!孤是冤枉的!孤沒有謀逆!!!”
他衝到殿門前,雙手緊握冰冷的木門,
喊聲嘶啞,
“母後!父皇!兒臣從未謀逆!
是有人構陷!求你們聽兒臣一言!”
殿外的禁軍依舊紋絲不動,對李賢的話充耳不聞。
他們是武媚娘親手挑選的親信,
隻奉天後懿旨行事,
李賢的呼喊,殿內的騷動,
於他們而言,不過是禁苑深處無關緊要的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