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武則天 第390章 骨血
李賢拍打著門板,隻是無人回應。
呼喊聲漸漸耗儘了他的力氣,
他沿著門板緩緩滑落,
最終頹然坐倒在冰冷的地麵上,
後背抵著門板,感受著從門外滲進來的寒意。
他望著殿內狼藉的景象,
腦中思緒如亂麻,
若是兄長李弘還在,
若是今日遭此境遇的是兄長,
母後定然不會如此冷漠。
她定會親自在父皇麵前聲淚俱下地陳情,
會調動所有力量追查真相,
將構陷兄長的人繩之以法,
她會握著兄長的手,溫言寬慰,
絕不會像對自己這般,
連一麵都不肯見,連一句辯解都不願聽。
他抬手按著眼眶,
昔日引以為傲的太子尊嚴,
在這日複一日的冷遇與猜忌裡,
早已碎得連渣都不剩。
他心中煩悶難捺,不住地問自己:
為何他不是兄長?
若他能早兄長一步降生,
今日局麵是否便會截然不同?
可轉瞬又自嘲地搖頭,
不,或許依舊是一樣的,
兄長李弘,恐怕隻是沒有機會等到被冷遇的那一日罷了!
當年兄長棺槨入皇宮之時,
朝野上下流言蜚語四起,
皆傳太子李弘乃是被天後毒殺。
彼時他隻當是彆有用心之人的惡意造謠,
那是生他養他的母親,怎會對親手栽培的長子痛下殺手?
而今被禁於這方寸寢殿之中,
靜心回溯過往種種,
那些曾被他刻意忽略的細枝末節,
一一清晰浮現。
兄長雖自幼體弱,
卻也常年服藥調理,氣色素來尚算平穩。
就在他去世前一年,還曾陪嫂嫂遠行終南山尋醫,
為嫂嫂調理身體奔波勞碌,
怎麼會在短短一年間,便毫無征兆地驟然離世?
如今細細想來,樁樁件件皆是破綻百出。
思緒流轉間,又不由自主憶起賀蘭敏樂的死。
那杯茶,是他親手烹煮,
可母後究竟如何知曉茶中有毒?
更令人心寒的是,她明知茶中藏毒,
卻仍強令自己親手喂給賀蘭敏樂。
賀蘭敏樂當年的死狀,
至今仍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青紫的唇瓣、蜷縮的指節,還有那眼中未散的憤恨,
那杯由他親手遞出的茶,
成了嵌在骨血裡的尖刺,揮之不去的惡夢。
那時他不過是個十二歲啊,
母後竟全然不顧他心中是否會留下陰影。
原來,母後果然是不愛他的!
不,或許正如朝中大臣私下議論的那般,
母後心中根本沒有半分骨血之情,
唯有手握大權的勃勃野心,
為了權力,任何人都可成為她登頂之路上的墊腳石!
誰與她搶權,她便要殺誰。
“難道……難道兄長真的是被母後所害?”
李賢喃喃自語,越想越怕,他渾身汗毛倒豎。
站起身,踉蹌著後退兩步,
撞在身後的桌子上,桌上的茶壺杯碟砸在他腳邊。
滿地都是碎裂的瓷器。
他瑟縮的抱住自己,
若真是如此,
母後為了權力,連親手培養的兄長都能狠心除掉,
那如今對自己,豈不是更加不會留情?
今次這“謀逆”的罪名,
怕不是她早已布好的局,
隻等著自己落入圈套,
好名正言順地將他從太子之位上拉下來,
甚至……斬草除根!
恐懼瞬間將他淹沒。
他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
嗚咽出聲:“母後,母後!”
“兒臣……兒臣冤枉……”
他低聲呢喃著,滿是絕望。
那個曾經抱著他,教他讀書寫字的母親,
那個在他生病時徹夜守在床邊的母親,
怎麼會變成如今這般冷血無情,為了權力不擇手段的人?
難道在這深宮之中,所謂的母子親情,
真的抵不過至高無上的權力嗎?
二更、三更……夜色一點點變淺,
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八月二十日,秋陽慘淡,透過窗欞灑入殿內,
李賢坐在地上,一夜未眠,眼底布滿了血絲。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若是再等下去,等到母後的旨意下來,
等待他的,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他必須主動出擊,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
也要試一試,讓母後看在母子血緣的情分上,饒他一命。
他緩緩站起身,踉蹌著走到案前。
案上的筆墨紙硯依舊擺放整齊,
隻是蒙了層薄灰。
更顯淒涼。
如今卻隻剩下這些冰冷的文房四寶,陪伴著他這個落難的太子。
他看著那些熟悉的物件,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
或許,文字比言語更有力量,
或許,能喚醒母後心中殘存的母子之情。
他抬手拂去案上的灰塵,
指尖劃過光滑的硯台,
彷彿又看到了兒時與兄長一起寫字時的場景,眼眶不由得一熱。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墨錠,緩緩研磨起來。
墨錠在硯台裡轉動,墨汁漸漸變得濃稠,
散發出淡淡的墨香,這熟悉的氣味,
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靜了些。
研墨完畢,他提起筆,飽蘸濃墨,
手腕懸在宣紙上,卻遲遲沒有落下。
他該寫些什麼?
是聲淚俱下地辯解自己的清白?
還是卑躬屈膝地乞求母後的寬恕?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筆尖緩緩落下,
在宣紙上寫下第一句: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
起筆便是沉鬱,
黃台下種瓜,瓜熟了,
果實累累,正如他李家子嗣,
本應枝葉繁茂,共享天倫之樂。
可如今,這“瓜田”卻早已被權力的陰影籠罩,不複往日的安寧。
李賢的筆鋒微微顫抖,眼中熱淚流出。
他定了定神,用衣袖擦擦眼淚,繼續寫道: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一摘,是指兄長李弘離世,
母後為了權力,已經“摘”了一次,
如今又要“摘”第二次,
若是再這樣下去,
李家的子嗣,還能剩下幾個?
筆鋒一頓,李賢深吸一口氣,繼續寫道:
“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這既是在警示母後,切勿趕儘殺絕,
否則最終隻會落得個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的下場,
也是在哀歎自己的命運,若是此次不能倖免於難,
那麼他的兩個弟弟,恐怕也將岌岌可危。
寫完最後一個字,李賢將筆擲於案上,
他看著這首《黃台瓜辭》,
淚眼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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