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武則天 第393章 不容
他的聲音溫和:
“媚娘,朕知道賢兒有錯,
可……可明崇儼已經死了,
人死不能複生,
再追究下去,也無法挽回什麼,
再說,就算明崇儼還活著,
朕這風眩病纏綿多年,
身子骨早已虧空,
也未必能痊癒啊。”
“但起碼不會像現在這麼差!”
武媚娘急忙打斷他,
聲音有些發顫,
一想到李賢殺明崇儼時的決絕,她的心就又疼又冷。
明崇儼的醫術,是無數太醫束手無策時,
唯一能讓李治暫緩病痛的希望,
李賢殺他,
分明是斷了李治的生路,
是在她拚命護住的大唐命脈上劃刀子!
“更遑論,私藏甲冑如同造反!
賢兒身為太子,豈能不知?”
李治被她問得一時語塞,輕輕咳了幾聲,
他知道武媚娘說的句句在理,他放緩語氣,溫聲說道:
“或許他隻是年少,一時糊塗罷了,
媚娘,
就當給朕一個麵子,
也給賢兒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暫且壓下此事,不再追究,好不好?
等過些日子,朕的風眩病稍緩,
便親自去東宮訓誡他,罰他抄寫孝經百遍,
讓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言行,明白身為太子該有的擔當與分寸。”
武媚娘默然不語。
李治繼續說道:
“朕知道賢兒這次的確是有失儲君體麵,
你素來顧全大局,又對孩子們上心,這次便再容他一次,
朕向你保證,
經此一事,朕定會嚴加管教,
絕不讓他再犯同樣的錯,
也絕不會讓他辜負你平日裡的教導與期許,
好不好?
他是個聰明孩子,
定會明白朕和你的苦心的。”
殿內燭火跳動,
橘黃色的火光映在李治消瘦的臉頰上,
勾勒出他眼底濃重的青黑,
那是常年被風眩病折磨的痕跡。
曾經的李治,
也是豐朗俊逸的少年天子,
龍章鳳姿,意氣風發,
可如今,風眩病的反複折磨,
讓他原本挺拔的身形變得佝僂,
豐朗的輪廓早已塌了下去,
連說話時都要借著龍椅的支撐才穩得住。
武媚娘望著他這般模樣,
心似針紮,密密麻麻的全是疼。
她比誰都清楚,李治的身體,早已撐不了多久了。
“李治,”
武媚孃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哽咽,
“你可知,
今次若是李賢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沒有付出半點代價,
就此了結此事,
後續他會如何?”
她頓了頓,不等李治回答,便繼續說道:
“他會更認定‘謀逆’無需付出代價,
認定朝堂的規矩、大唐的律法,
都能被他踩在腳下,
今日私藏甲冑能矇混過關,
明日他便敢勾結朝臣、暗結黨羽,覬覦禦座,
今日殺方士能一筆勾銷,明日他便敢視人命如草芥,
連你我這對父母,都未必放在眼裡!
你以為這是給他機會,
可實際上,是把他往萬劫不複的火坑裡推,
更是把大唐的江山,往懸崖邊上送!”
李治沉默了,
他知道,事態的發展確實有可能往武媚娘說的方向傾斜。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明黃色的袍角,
指腹碾過精緻的雲紋,
燭火將他臉上的猶豫與掙紮映得格外清晰,
良久,才聽見他用近乎喟歎的聲音低道:
“朕……朕隻是捨不得,想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武媚娘自然明白他的心思,
她緩緩開口,聲音平靜:
“李治,為人子懷逆謀,乃天地所不容之事,
昔年周公輔政,尚且誅管蔡以安周室,
先帝在位時,亦曾廢承乾以正國法,
大義滅親,何以赦也?
賢兒既然犯下錯,
就必須付出代價,
這不僅是為了大唐的法度,
更是為了讓他明白,身為皇室子弟,
哪些事能做,哪些事萬萬不能做。
縱容不是愛,是害啊!”
李治低著頭,那份為人父的不忍,依舊在心底作祟。
武媚娘見他依舊糾結,便走上前,
在他對麵的錦凳上坐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
“李治,你我夫妻多年,我可曾做錯過什麼決定?
先帝當年愛李承乾勝過你愛賢兒,
李承乾身為嫡長子,先帝對他寄予厚望,賞賜無數,縱容有加。
可先帝亦常常感歎,
若當年能早一點約束李承乾,
讓他明白法度的重要性,
讓他知道‘太子’二字不僅是榮耀,更是責任,
或許李承乾就不會走上謀逆之路,不會落得個被廢黜流放的下場,
如今李賢犯了錯,我們若一味縱容,
不加以懲戒,不僅會害了他,
讓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更會害了大唐,儲君失德,朝臣離心,百姓惶惶,
到那時,你我如何對得起先帝的托付,
如何對得起大唐的列祖列宗?”
她頓了頓,眼底痛楚,卻依舊堅定的說出對李賢的處罰:
“廢黜他的太子之位,於他而言,或許是一種磨礪。”
李治看著武媚娘堅定的眼神,聽著她句句懇切的話語,
又想起了當年李世民處理李承乾之事時的無奈,
先帝那般英明果決,麵對親生兒子的謀逆,
不也隻能忍痛廢黜,暗中垂淚嗎?
他長歎一聲,這聲歎息裡,
藏著為人父的悲痛,
也藏著身為君王的無奈。
他緩緩抬起頭,眼底的糾結漸漸消散,被釋然取代,
他點了點頭,下定決心:
“媚娘說的有道理,
朕雖念及親情,卻也不能置大唐的江山社稷於不顧,
就依你所言,廢黜賢兒的太子之位吧。”
武媚娘聽到這話,心中亦是難過,忍不住也紅了眼眶。
她不是鐵石心腸,李賢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
如今走到這一步,她心中的痛,並不比李治少半分。
可她是天後,是在李治病倒時她要撐起大唐江山的人,
她不能像李治那樣,被親情絆住腳步。
她起身走到李治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微涼,帶著常年病痛的虛弱,她輕聲道:
“廢黜賢兒之後,儲君之位懸空,
恐會引起動亂,朝堂不穩,
顯兒雖年幼,卻性情溫和,
就立顯兒為太子吧。”
李治輕輕嗯了一聲,又重重的點點頭,
抬手反握住武媚孃的手,用力握了握,
這些年,風眩病讓他越來越力不從心,
朝堂上的大小事務,多是武媚娘在一旁輔佐,
如今,他能信任、能依賴的,也隻有他的媚娘了。
無論他的媚娘做什麼,
他都相信,
她肯定是為了他,為了他們的孩子,為了這大唐江山。
他望著殿外的黑幕,輕聲說道:
“好,就立顯兒為太子,
媚娘,往後這大唐的江山,還要勞你多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