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武則天 第436章 夢中
上官婉兒緩步上前,指尖撫過冰涼的墓碑,
指腹沾了滿手細塵,淚水又一次模糊了視線。
她抬袖拭去眼角淚痕,聲音雖仍帶哽咽,卻已是官威凜凜,
對侍衛、婢女及老吏等人沉聲命令道:
“你等退開十丈,本官要單獨與章懷太子敘話,不得擅近,不得喧嘩。”
“遵命!”
眾人不敢有半分違逆,齊齊躬身應喏,
旋即悄然退去,腳步輕緩,不敢打擾這份肅穆。
不過片刻,墓前便隻剩上官婉兒一人,
風卷著荒草的氣息掠過,
將周遭的寂靜襯得愈發濃重。
她緩緩屈膝,在墓前跪下,
指尖再次撫上冰涼的墓碑,
淚水終是忍不住滾落。
“殿下,婉兒來看您了,
您為何要這般想不開?
這世上尚有許多人日夜盼著您平安順遂,
盼著您歲歲無憂,盼著您能掙脫桎梏得償所願,
可您怎麼就不肯多等一等,多看一看呢?”
她聲音壓得極低,因為悲痛而破碎,
卻比方纔在人前多了些許私語的繾綣,
“您總說,婉兒聰慧通透,
可婉兒怎麼也想不明白,
您那般心懷抱負,
為何要走得這樣急,這樣決絕?”
她從懷中取出那封太後轉交的書信,紙頁被淚水浸得微微發皺,
聲音哽咽,帶著強壓的顫栗:
“這是太後讓婉兒帶給您的信,
臨行前,太後交待婉兒要親手交到您手中,
可您卻沒能親啟,”
火摺子“嗤”地亮起,映得她眼底悲慟與難辨的疑色:
“婉兒現在把這封信燒給您,您在九泉之下慢慢讀,
若信中是真情,您便安心,
若是您的死另有隱情,
您便托夢給婉兒。”
紙張化為灰燼,隨風吹散在墓前,
秋風瑟瑟,捲起漫天灰燼,
信中究竟寫了何等話語,藏了多少未說的心事,
終究隻有武媚娘一人知曉。
上官婉兒額頭輕抵地麵,終於控製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眾人雖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但看她匍在墓碑前便能猜測,
那些積壓了無數日夜的思念,遺憾與不捨,
都隨著這撕心裂肺的哭聲傾瀉而出。
她在喚著那個再也聽不到的名字,
埋怨著命運的殘忍,讓相愛的人隔著生死,再也無法相見。
回城的路上,老吏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塊被歲月磨得瑩潤如玉的青石上,
對上官婉兒說道:
“大人,殿下常常獨自來這曬經石旁靜坐,
有時捧著經書一讀便是整日,陽光把書頁烘得暖透,
有時對著石頭發怔半晌,指尖在石麵上緩緩劃過,
殿下說:世事如石,磨圓了棱角,磨不掉初心。”
上官婉兒望著那片石頭,眼眶早已泛紅,語氣呢喃:
“石頭見過朝露暮霜,看過飛鳥歸林,比人間更懂何為堅守。”
她似乎看見了李賢孤寂的背影,
一身素衣立在晨光裡,指尖撚著微涼的經卷,
側臉被朝陽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卻掩不住眉梢眼底的沉鬱。
風捲起他的衣角,也吹動書頁嘩嘩作響,
他不說話,隻靜靜望著遠方,像在等一場遙不可及的歸期,
又像在與這漫漫長夜般的貶謫歲月對峙。
恍惚間,她彷彿聽見他低聲念著“經卷怕潮,人心更怕寒!”
良久,上官才啞著嗓子開口,聲音低沉:
“原來殿下在這裡,也曾這樣苦勸自己。”
上官婉兒望著那塊平整寬闊的巨石,
“本官去看看那邊的風景。”
車夫聽令將馬車趕到石頭旁。
此刻夕陽西斜,餘暉慘淡地灑在石上,
四下寂寥無聲,唯有風聲嗚咽。
上官婉兒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石麵的紋路,
彷彿還能感受到他曾留下的溫度,淚水再次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
她站在石前,久久默然佇立,
過往的深切情愫與此刻的錐心悲慟交織纏繞,
反複拉扯著她的心神。
良久,她轉過身,對隨行的侍從吩咐:
“在此處修建一座亭子,本官要題詩於此,以寄哀思。”
夜涼如水,銀輝透過窗欞,灑在床榻邊的地麵上,映出斑駁暗影。
上官婉兒身心俱疲,沉沉睡去後。
“婉兒!”
一聲低喚,帶著熟悉的溫潤,藏著悲愴,猛地撞進她的夢境。
上官婉兒心頭一震,循聲望去,
隻見月光下立著一道清雋身影,
正是她魂牽夢縈的李賢。
他依舊是昔年眉目清朗的模樣,
隻是衣袍上似染著淡淡的風霜,眼底凝著化不開的哀慼。
“殿下!是殿下!”
婉兒失聲喚道,她踉蹌著撲上前,緊緊攥住他的衣袖,
“您……您怎麼會在這裡?他們說您……”
後麵的話哽在喉間,泣不成聲。
李賢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手,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觸感真實得不像夢境。
他眼神銳利,直直望進她眼底,聲音低沉,帶著篤定:
“婉兒,是母後!是母後……”
夢中的月光忽明忽暗,李賢的身影漸漸變得虛幻,
唯有那掌心的溫度與那句泣血的控訴,在她心頭烙下滾燙的印記。
九月初一,亭子如期落成,形製素雅。
上官婉兒親自揮毫,在亭柱上寫下《由巴南赴靜州》:
“米倉青青米倉碧,殘陽如訴亦如泣。
瓜藤綿瓞瓜潮落,不似從前在芳時。”
寫完最後一字,她猛地擲筆於地,望著柱上的詩句,
米倉山依舊青綠如昔,殘陽依舊西沉落幕,可那個讓她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從前的芳華盛景,那些並肩論詩的時光,終究成了再也無法觸及的過往雲煙。
當初殿下被禁,在東宮寫下《黃台瓜辭》,
彼時她尚天真,還同情太後一片慈母之心被殿下誤解,
如今她才知曉,原來那些所謂的“慈母之心”,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假麵!
上官婉兒獨自憑欄而立,望著遠方漸濃的暮色,淚水早已打濕了素衣,
心中的悲慟與落差,如影隨形,久久不散。
抬眸望向洛陽的方向,她眼神漸漸褪去了往日的恭順,
變得幽怨犀利,
是太後,是她一手造成了章懷太子的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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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之中,人心如淵,
上官婉兒自小便深諳趨利避害之道,步步為營方能安身立命。
她一生周旋於權力旋渦,逢迎算計早已刻入骨髓,
唯獨對李賢的敬重和對太平公主的惺惺相惜,摻著幾分難得的真心。
這份真心純粹卻脆弱,是暗夜裡微弱的光,卻遠不足以讓她掙脫生存的枷鎖,
若要以性命為代價去守護,
這份情誼便成了她不敢觸碰也不願承擔的重負,
終究要讓位於自保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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