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寺正 第 111 章
暮色漸深,灰色的陰雲籠罩京城,狂風突至,各家各戶都將晾曬的衣物收回,嘴裡唸叨著,“這恐怕是個大風天啊。”
此時,距離郡主大婚僅有兩日。
林玉剛入郡主府,徑直朝寢屋而去,預備換一身衣服。卻沒想到在府中見到了奚竹。
他一人站在角亭當中,任由狂風吹亂他的發髻。偷跑的發絲便隨風而舞,直直打在他的臉上、額上、眼睛前,他也巋然不動,彷彿身處另一維度。
林玉籠緊衣袍,迎著風朝他走去,步履艱難,終於是到了失了神的奚竹麵前。
“你在這裡罰站做什麼?傳出去讓人說郡主府苛待未來的姑爺嗎?!”
她眼睛被風吹得眯起,為抵抗風響,幾乎是吼著說話。
奚竹被這穿透耳膜的聲音喊回了神,伸出手按住快要被風吹走的林玉,喃喃道:“樓姨死了。”
話音混雜在呼呼作響的風聲中,傳到林玉的耳中。她先是愣住了,其次擡頭,首先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眼神。
就算是她曾說過那麼多狠話後,那雙眼睛裡也隻是悲痛與冷淡,從來沒有像這時一樣,陌生得讓人窒息。
林玉的心刺痛不已,她很想擁抱他,可眼下她隻能冷淡地反問,“你認為是我殺了她?”
奚竹隻定定地看著她,雖然沒有說話,但這一眼,如同千言萬語。
“奚浮筠,我還沒有到說過的話不算數的程度。”
林玉推開他固定自己的手,蹣跚走到亭中柱旁,借柱子的力量使自己站直。
奚竹背對著他,看不清神情,突然道:“你有。曾經說要一起麵對、說你會陪著我,林玉,你說話不算數。”
這句控訴堪比暴雨冰雹,劈頭蓋臉而來。林玉手指牢牢嵌入木柱當中,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對不起,我食言了。”
風依舊不停,像也要看這個熱鬨般,爭先恐後朝角亭湧來。可奚竹沒讓它們如願,沉默一瞬後便另起話頭:“京郊八裡,一劍封喉,看不出招式。匕首就是最普遍的、隨處可見的那種。”
林玉揩了把亂作一團的頭發,“回房說,在這地方說話,回頭生了病,彆誤了我的計劃。”
回到書房後,林玉讓蘭生趕緊生了火爐,待房中溫度升上去後,把裝有藥丸的木盒放在桌上,同奚竹道清今日所見。
奚竹越聽,手愈發收緊,直至血脈僨張,“樓姨之事,多半就是那人所為!”
林玉點頭,“沒錯。當初崔煥身死後,我們即刻離了京城,也不知後來情況。崔煥背後既還有人,若能再細探柳姿樓錢財究竟流通何處,說不定就能揪出來。”
她說得認真,根本沒注意到今日書案上異常整潔,書架上也被人動過。
“當初大理寺查出崔煥後,便沒有再行深查,隻抄查了崔煥的財產後便結案了,”奚竹思慮道:“此事過了這麼久,想再找出來絕非易事。”
林玉也有這個顧慮,當初的證據蹤跡恐怕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了,不過她想到了一個人,可以一試。
寒風刺骨,間或有雨點落下,街道上幾近無人。沒人會選擇在這樣的壞天氣出行。
林玉回房披上一件裘衣,攏了攏脖子上柔軟保暖的毛領,準備好馬匹後,狂風識趣地小了些,恰好為林玉的行動提供了條件。
她不放心讓彆人去,翻身上馬預備親自前往目的地。出發之際,姍姍來遲的奚竹伸手拉住韁繩,硬生生將準備出發的駿馬停住。
他也穿上了更厚的衣服,看起來做足了準備,姿勢強硬不容拒絕。
“我同你一起去。”
林玉斜睨了他一眼,拍了拍馬背,“上馬!”
奚竹當即上馬,坐在林玉後方,整裝待發。林玉見一切皆妥,不再耽擱,“駕”的一聲馳騁而去。
到達城門之時,她以郡主令牌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順利出行。行了一段距離後,奚竹主動提出由他來騎。
林玉確實有些困了,想到有人分擔也未嘗不可,便同他交換了位置,口中說出一個地址。
奚竹瞭然,迅速往那地方奔去。念及方纔林玉所言,道:“你胡說八道的本事倒真不差。”
林玉手撐在馬背上往後仰去,回道:“當今聖上身體不好,隻需稍微打聽便知。我說是去求一味珍稀藥材,那守衛一聽關乎皇家性命,哪還有心思多問,恨不得馬上把我放出來,以免耽擱了自己被問罪。
胡說八道?哼,怎麼不是去尋藥呢?隻是這‘良藥‘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要我說,這病拖拖拉拉,該立馬死了纔好,也省得我費這些功夫。”
定安帝縱使沒有殺她之意,可總歸在舅兄之事上尚有嫌疑,隻是如今的局勢中又出現了另一人。不管如何,這些人都一樣的可惡。林玉憤憤地想。
話儘於此,兩人心照不宣的痛處被提及,於是這個夜晚隻剩下了馬蹄踏聲與冷風呼音。
林玉不想功虧一簣,本竭力與奚竹的後背保持距離。奈何白日忙了一整日,如今已是睏倦得頭昏腦脹,就算在跑動的馬背上也能輕而易舉睡著。
這一睡著,手上力量自然就鬆了。冬夜寒冷,她本能地朝溫暖的地方湊去,恍惚間摸到了一張大棉被,尋了個舒服姿勢,沉沉睡去。
奚竹白日沒什麼事,如今不甚勞累,尚且可算耳清目明,馳馬行去。
忽然,腰上傳來禁錮感,他低頭一看,裹在衣袖裡的手正緊緊抱住自己。同時,後肩也有東西靠了過來,細軟的頭發落在他的脖頸處,癢嗖嗖的。
身後傳來嘟囔聲,隨之便是綿長的呼吸聲。奚竹兀的就想起許久之前,他們也曾這樣騎馬,林玉也這樣睡著了。
明月依舊,物是人非。
奚竹苦笑一聲,居然隻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和她回到以前的狀況嗎?
隻可惜,今夜連明月都沒有。物非,人也非。
天邊將明之時,二人終於到達目的地。林玉在後半夜醒了過來,勒令奚竹去後麵坐,此刻已是她在駕馬。
林玉收緊腹部,重心後移漸收韁繩,輕鬆地把馬停住後,二人接連下馬。
麵前是一間簡樸瓦屋,林玉將之與手中紙頁進行對比,片刻後道:“就是此地了。”
那紙頁上除了一個地址外,還有主人簡單勾勒出的房屋輪廓,十分貼心。剛回京之時,林玉去過一趟大理寺,李解見她很是高興,連忙將這些天的事道來。
“大人竟是先太子遺女,流落多年,如今終於歸家,恭賀恭賀。先前共事之時,小人若有冒犯之處,還請郡主莫計前嫌,下官在這裡先謝下了。”
林玉笑道:“李大人之前幫了我許多,我感激還來不及。”
李解聽聞此話,心中放心,又道:“郡主離京後,有好些柳姿樓受害者的親人找上來,個個歡欣滿懷,都想當麵感謝破案的大理寺官呢。隻可惜郡主您不在,無法親自見到。”
聽聞後續,林玉心中的陰霾也被消淡了些,一股成就感躍然於心,“這樣再好不過。”
“對了,”李解走去書案旁,拉開抽鬥取出一物,“一月前,柳姿樓的梧桐曾來找過郡主,聽聞郡主不在京城後,便把這東西交給了我,讓我好生保管著,回頭郡主可去此地尋她。”
他回憶道:“她讓我千萬不要將這東西給彆人,因此,我也沒看過。”
林玉接過來,想到或許是之前查案時,梧桐曾看過李解在她身旁忙活,所以向他尋求幫助。她開啟一看,是一個地址。
“她還說了些其他的嗎?”
李解搖頭:“沒有,隻說‘想與林大人敘舊’,看起來有些緊張,但不是很著急。”
林玉瞭然,之前胡謅梧桐來大理寺的話本是為了試探嚴行,卻沒想到她竟真的來過。本想趁這兩日去尋她,可東陽暴露後,一大串事就如洪水般淌來,衝得她暈頭轉向,也將此事拋之腦後了。
不料如今竟是為了柳姿樓的事,連夜跑來尋她。
奚竹把馬栓到了一棵樹上,隨後跟隨林玉來到了屋門前。他並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誰,手暗暗放在腰際匕首上,保持著備戰狀態。
天色尚早,瓦屋的主人還未醒來。林玉連續敲門好幾聲,過了一會兒,裡麵的人才姍姍來遲地開了門。
來人睡眼惺忪,雖素麵朝天,但依稀可見熟悉麵容。不過兩月,眼前的人已褪去稚氣,明顯變得成熟些了。
看來她離開柳姿樓後過得還不錯,林玉笑著打招呼,“梧桐。”
梧桐訝然看向這個陌生的女子,她很確定自己沒見過她,可為什麼那張臉上卻有種熟悉的感覺?
“你……”
她的目光再移向旁邊,隻見到一男子,麵如冠玉,正以一種侍衛的姿態站在女子身側。
梧桐的話頓在嘴邊,這人不就是破案時,時常在林大人身旁的那個奚大人嗎?那麵前這個麵容秀麗的女子是……
比她的猜測更先到達的,是林玉開門見山的自我介紹。
“好久不見,我是林玉。”
女扮男裝,梧桐內心有點驚訝,但並未多問,隻道:“大人快進屋吧,外麵冷。我等你好久了。”
林玉和奚竹進了屋中後,梧桐便將木門關緊,並特意把木椅搬來,斜放在門前。這樣一來,外麵隻要有人推動便可發出聲響。
做完這一切後,梧桐安心地擦了擦手中的灰,回到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