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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寺正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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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再回到大理寺時,已是第二日的早晨。

豔陽高照,卻不似前幾日迷眼。厚雲重重疊疊,顯出幾分陰鬱。

她走進書房,手中揣著昨夜蘭生做的小糕點,預備待會送給其他人。

甫一坐下,李解便急匆匆地衝進來,迫不及待道:“林寺正,你快去看看,崔公子已經被放出來了!”

“什麼?!”

聽到此話,林玉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眉頭緊蹙,火急火燎往外走:“什麼時候的事?”

“正是昨日下午。”

昨日,李解得知此訊息,當即就去找林玉了。他全程參與,最為明白她對這案子花的心血。

誰曾想她人居然不在大理寺,原是被準假回家了。可李解不知她家在何處,隻能乾著急。

林玉瞬間停下腳步。

昨日下午?

“是,”李解猶豫一瞬,還是補上一句,“是嚴大人親自送走的。”

片刻過後。

“扣扣——”

門內傳來應答聲後,林玉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嚴大人。”

嚴行見到林玉,並不意外,反而樂嗬嗬地讓她坐下:“小林啊,你來得正巧。來嘗嘗我剛沏好的荷葉烏龍茶,降火。”

茶水溫熱清澈,一絲青綠淺淺浮在最上層,荷葉的清香呼之慾出。

但林玉現在一絲一毫品茶的心情也沒有,淺啜一口後便放下茶杯,壓下心底的慍意問道:“聽說,崔公子已經回崔府了?”

嚴行沒有急著回答,維持倒茶的動作,直至杯中盈了七八分才停下。他慢慢喝了一口,才對神色著急的林玉緩聲道:“你可有想明白?”

林玉一頓,試探著開口:“下官愚鈍,不知大人所指是什麼?”

“昨日崔煥去找了聖上。前中書令陶朗功高望重,與聖上曾有師徒情分。他的獨女陶熹然,是已故的崔府夫人,崔正清的母親。”

嚴行看了林玉一眼,輕聲歎了口氣:“聖上口諭,讓大理寺放了崔正清。”

林玉乍聽此話,隻覺心頭急劇下墜,手掌緊攥猛地站起來:“可是崔正清昨日已經認罪!”

怎麼能?

怎麼能就這樣放了!甚至連一點責罰都沒有?若這樣,死去的楊花怎麼辦?還在等訊息的梧桐呢?還有丹粟,她曾冒著那麼高的風險來送玉佩!

在這滔天的怒意中,她生出一絲後怕,幸好這些證人的身份沒有暴露。

嚴行口吻平淡:“崔公子年少,本就體弱,在公堂上一時被嚇到,驚懼之下才慌不擇言。所說之話並不能作為呈堂供詞。”

他止住在嘴邊的哈欠,吞下要說的話,眼皮輕擡看向竭力抑製怒意的少年,語重心長:“林玉,莫要太固執。你出去罷。”說罷便閉上眼睛小憩。

體弱?崔正清算哪門子體弱!

林玉走得急,沒能聽到身後的一聲輕歎。

她腦海中一直在回想方纔嚴行所說,竟沒有注意到,天邊的烏雲不知何時彙聚到了一團,密密麻麻的,很快就有雨點落下。

大雨急下,劈裡啪啦砸到身上,生疼得很。

林玉卻彷彿沒有感覺般,埋頭停在中庭處。

好累,她好累。

她也有私心,崔府的黑衣人,極大可能與殺害舅舅的那夥人有關。崔煥城府頗深,她暫時隻能從崔正清這處下手。可是,她還沒問出送崔府死士的人究竟是誰,他就被放出去了。

睫毛被雨滴糊住,哥哥不茍言笑的神情出現在麵前,畫麵幾經轉變,最終停住的卻是女子執拗的眼神。

“大人,你會不會還沙棠姐姐一個真相?”

怎麼還?

現在該怎麼還?

林玉的手不由自主開始發顫。

她又辜負了一個人的期盼……

無邊的自責中,一隻手重重抓住她的手腕,往簷下帶去。

林玉沒有力氣思考,如同提線木偶般被帶走。

待回到書房,奚竹才放開林玉的手。他看向失了魂似的人,不知為何生出怒意,說出的話也帶上薄怒:“你傻了嗎?!這麼大的雨,你站在那裡乾什麼?要把自己淋生病纔好過嗎?”

林玉聽到問話,才反應出麵前的人是奚竹。

奚竹……

昨日下午……

孟源那些支支吾吾……

對,一切都說得過來了。

此刻,所有的克製,全部的偽裝都已顧不上,林玉劈頭蓋臉地宣泄道:“昨日下午,你是不是知道崔正清會被放走?所以才讓孟小公子把我騙去萬意樓?你是故意的,對嗎?”

外麵的雨下得更大了,雷聲突現,彷彿要將整個天空從中間炸開。

奚竹怔愣一瞬,閉眼承認:“對。”

“為什麼?奚竹,你為什麼要騙我?”

這時候,林玉反而冷靜了下來。她臉上沒有怒意,淺棕色的眼瞳淡得可怕。

她隻是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騙她的人,會是奚竹?

奚竹動了動嘴皮:“崔正清的事,是皇上親口說的……”

林玉打斷他,盯著他的眼睛,執拗固執:“不是這個,你為什麼要騙我?”

為什麼要騙我?

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

為什麼要在我漸漸信任你的時候,擊碎我?

麵對少年的連聲質問,奚竹突然有種把一切全盤托出的衝動。他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還是嚥下,最終隻是無奈道:“怕你不接受,怕你攔下崔正清,怕你出事。”

他不能說。

昨日嚴叔對自己說的話,他驚訝之餘,擔心更甚。

他再一次騙了她。

林玉發上的雨凝整合滴,流到眼眶旁。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把你們當朋友了。”

“我的確不接受。”林玉閉上眼睛,繼續說道,“為什麼不相信我?如果我知道了,至少不會放任不管。不會如現在一般,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喜歡這樣的‘保護’,也不需要。”

林玉壓下胸腔處散發的酸澀,神思清明瞭些:“就算我什麼都做不了,告訴我,至少不會讓我這麼難受。”

“我……”

奚竹想開口,嗓子卻乾澀得如刀割般,說不出話。

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畢竟是他真的瞞了她。

在他停頓的這片刻,林玉變得完全清醒。

她麵色平靜,說話語氣很淡:“抱歉,不該對你發脾氣的。謝謝你剛才把我拉進書房躲雨,我先離開了。”

林玉從他身邊離開。

-

夜深露重,林玉提筆在公文上落下最後一個名字。自此,卷軸寫畢,“楊花案”也落下帷幕。

或許還沒有。

她想,她會永遠記得。

本就因著崔正清的身份,為保萬無一失才前前後後做了那麼多事,明明都到最後一步了。可偏在這臨門一腳,他居然都能被生生拉走。

此刻,巨大的迷茫襲來,如同冬日裡濃厚的白霧,把她整個人陷進去,看不清東南西北,眼前唯餘繚繞迷霧。

林玉終於體會到當初舅舅說的那些話。

人與人,確實是不公平的。

收起公文,她發起呆。

蘭生敲門未應,一進來就見林玉坐在椅上,眼神渙散神遊天外。她有些擔憂地看過去。

林玉剛從大理寺回來時,渾身都濕透了,整個人看起來雖和平時無甚差彆,但蘭生的爹喜怒無常,她自小便養成了看人眼色的習慣。

她敏銳察覺出林玉心情極其不佳,甚至稱得上糟糕壞了。

“公子,公子?”

林玉回過神,發現是蘭生在叫她。

“公子方纔未用晚膳,我做了些糕點,公子吃些吧。”

林玉點頭,讓蘭生出去了。她沒什麼胃口吃東西,但在觸及桌上的槐花糕時,眉頭輕輕牽動了一下。

曾經,也有人送來槐花糕。

“噓——”

“這是我偷偷帶來的。”

少年人年紀不大,卻有一雙上挑的桃花眼。

林玉蒙著臉,隻露出一雙眼睛,緊張地看向他手中的槐花糕。隨後,那塊嫩黃色的糕點被掰成小塊,一點點被送到她懷中的瘦弱小貓口中。

半響,瘦得皮包骨的貓發出一聲滿足的“嗷嗚”聲。

見小貓終於吃進食物,林玉終於鬆了口氣,眼睛彎彎對身邊人說:“謝謝你,小燭哥哥。”

“嗯。”

被叫做小燭的少年輕輕應了一聲,便沒有後話。

林玉輕輕撇了下嘴,這個哥哥和她的哥哥真是差不多,都一樣寡言。自小到大,她早已學會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麵。

“小燭哥哥,你看櫻櫻的耳朵。”

“和你走在一起的那個是你的父親嗎?好年輕啊。”

“你們是來遊玩的嗎?我來這麼久了。還沒有出去玩過呢。”

“十一…你比我隻大一歲誒。”

春日的陽光溫暖卻不灼人,兩人在牆角跟蹲著,說了好久的話。但大部分是林玉在問,小燭在答。

最後,林玉輕輕將小貓藏好:“櫻櫻,就好好待在這裡哦。不要亂跑,明日我還來看你。”

小燭終於問出第一個問題:“你這麼喜歡她,怎麼不帶回去養?”

林玉略顯苦悶:“我的家不在這裡,我是來養病的。祝大夫家中全是草藥,不會讓我養的。醫館裡的食物都如清水般,還有股草藥味。櫻櫻都不吃,還得多謝你帶來的槐花糕呢。原來這小家夥喜歡吃甜的。”

“不過沒關係的,”即使麵罩覆臉,少女的靈動依舊溢位來,“我的病就快好了,等舅舅來接我,我就可以把它帶回家咯。

“到時候你就可以看到我的樣子啦。”

小燭對她的相貌沒有半分好奇,但或許是被她鮮活的情緒感染,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好。”

“明天見哦。”少女擺了擺手,一步兩步地往前跳去。

夕陽的餘暉籠罩在她身上,把銀白的裙子染成了黃色。

可是第二天的時候,林玉沒有等來小燭。

第三天也沒有。

她隻能把櫻櫻帶回醫館,一向不茍言笑的祝大夫沒有說什麼。後來,她在門前發現了一些沒有草藥味的食物,還有用油皮紙包好的槐花糕。

病好了,舅舅來接她了。林玉也帶走了那包沒吃完的糕點。

她撚起一塊槐花糕往嘴裡送。

蘭生的廚藝很好,做出的槐花糕既香甜軟密,又保留了槐花獨特的清香。但她隻輕輕咬了一口便放下。

這和少年時吃過的不是一種滋味。

那份槐花糕,帶著兩個少年青澀的、生疏的善意。

其實她早就認出來他了。

小燭。

小竹。

他和十一歲相比,長高了很多,但相貌沒怎麼變,尤其是那雙桃花眼,和當初一模一樣。

他好像更愛笑了,這很好。

可她始終覺得這笑中隔著什麼,甚至不如小燭的麵無表情來得愉悅。

所以,孟源當初的打趣不是空xue來風,她對奚竹的相信並不是因為她把他錯認為哥哥。

是因為,他們一起喂過一隻貓。

年少時能為一隻貓送槐花糕的人,不會是壞人。她對信任的人,總是會少一些防備。

今日的事,也算給她提了個醒。

不要那麼脆弱,不要那麼容易相信人。

她在心裡默默說了很多遍。把這些話當作釘子一般,從上往下釘在心中。

雨早就停了。

夏日的雨,來得急也走得快。

奚竹在院中練劍,破空之風淩然而來。那柄“青竹”依舊鋒利,此刻像是感知到主人的情緒,烏黑劍身更加肅然淩厲,與不斷翻湧著的墨色身影配合緊密,令人生畏。

很煩。

奚竹心裡有一股鬱結之氣停在胸腔,連練劍都不能釋放半分。

汗水從鬢間流下,經過眉骨時直直往下,仿若遇山而落,最後滴在劍柄末尾的綠鬆石上。

奚竹不太在意地擦了擦,又繼續練劍。直到月亮升到半空時,他終於停下動作。

他在慢慢地擦拭青竹。

寶劍要養,青竹是母親留下來的,他平日對待它更是仔細。不過此刻,他的動作卻不似從前全神貫注。

早些時候少年的話如藤蔓,緊緊地在耳邊纏繞。

“為什麼要騙我?”

語氣稱不上詰問,很平淡,很失望。

奚竹想過,她知道真相後會生氣。但沒想到如此生氣,即使她表麵平靜,可他偏偏能從那種故作的冷靜下感受到蓬勃而發的怒意。

為什麼?

他為什麼如此在意?

在意她的反應,擔心她的安危。

甚至在意到,此刻都不能平靜下來。

奚竹垂眼。

他以為,自己隻是在完成嚴行交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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