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寺正 第47章
是送你的。
林玉聽到此話,登時手腳冰涼。
自己扮作男子,奚竹為何會送她?
他知道什麼了嗎?
若是他知道自己實則是女扮男裝,該怎麼辦?眼下他二人關係好,若是以後結了仇,奚竹會拿此事要挾他嗎?那時該怎麼辦,威逼利誘?可自己哪有什麼讓他低頭的權力?若她說出小時候的事,他會放她一馬嗎?
不可避免的,她想了很多種可能。每一種,都猶如把她的脖子放在刀口上。因以前的事,她信他比旁人多,可這種關乎性命的事,她無可奈何會想到最壞的結果。
其實最初她也想過女扮男裝這事一旦揭露,會有多壞的後果。可她沒辦法,在最初查到布料的線索後,她來過一次京城,可就連霞光閣的神秘老闆,她連麵都見不上。況且舅母病急未愈,自己手中也沒有錢去打點雇傭人。
幼小的林玉才發覺,自己需要一個能接近權貴的身份。
她能讀書,也隻會讀書。哪怕是以如此危險的法子,哪怕之前從未查過案,哪怕是在大理寺常常忙到腳不沾地,哪怕燃燈看卷宗到深夜。
她隻能如此。
林玉捏緊拳頭,穩了穩心神,問道:“為何要送給我?我是男子,可不帶女兒家的樣式。”
在她話音落地的霎時,店家清脆的聲音響起:“公子,你的東西我已經包好了,可還滿意?”
奚竹伸手去接了遞過來的東西,眼睛卻停在林玉臉上。
對上他澄澈的目光,有那麼一瞬間,林玉覺得自己已經被看穿了,她就這般停在原地,同他的目光對視,等待他的審判。
“自然是讓林兄日後送給心愛之人的。”奚竹輕快的聲音像有魔力,把她輕而易舉帶出了冰冷的世界。
其間沉默的間隙其實很短,奚竹回答的也很快,但林玉覺得,這一瞬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直到聽到他的回答,她才又感覺到時間的正常流速。
身旁的人群依舊熱鬨,道路上的吆喝聲仍然嘈雜。
林玉說:“為何忽然要送簪子?”
“是為那日騙你之事賠禮道歉。”
崔正清被接走後那日的雨委實下得大了些。奚竹問了孟源有什麼方法能夠哄人,孟源拉著他在旁邊說了好些他哄二姐的經驗。說要帶人去看熱鬨,買禮物道歉,女子最喜歡首飾,每次他送了釵環後二姐就全忘了生氣這回事……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全說了些哄女孩子的事,而林玉是男子,又怎麼能用這些?自己便施施然地跑了。
奚竹留在原地,心裡卻想他恰巧就說到點子上了。誰也沒想到,這大理寺正,就是個女子。後來他又回去想了想,雖然林玉嘴上說不生氣了,但他覺得此事哪能如此揭過?便按照孟源所說安排了今日這一出“體驗風俗”。
“還有一份大禮呢。”
夜色漸漸濃重,人群聲也稀疏了些。一直等林玉將送蘭生的衣物買了後,奚竹都沒有將他那份“大禮”拿出來。林玉心中雖有不解,但見天色有些晚了,便提議打道回府。
“現下時候不早了,我又住得遠,太晚趕回去怕是不妥。”
奚竹看了看時辰,笑著道:“彆急,待會送你回去。眼下也到時辰了。”
說完這句不知所雲的話後,他便帶著林玉往巷子深處走了。
片刻後,林玉出現在客棧的房間內,一頭霧水,她望向桌上早已準備好的兩套黑衣,麵帶疑惑地問奚竹:“什麼意思?”
奚竹帶她走到窗前,指了一個方向:“兩刻鐘後,崔正清會出現在那裡。”
崔正清?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但林玉對他一點也不生疏。
那個他沒說完的秘密還藏在她的心頭,後來她也仔細留意過,到底是誰會送給崔府黑衣人呢?可崔煥作為禦史,乾的就是正風肅紀、諫言彈劾的事,在朝堂上也未見他與何人親近。或許是有的,但她一個六品官,對這些秘辛也是無從得知。
可眼下奚竹說不久後崔正清就會出現在這裡,雖不知他為何會這樣做,但此刻她的心怦怦跳起來。若是真的,那就有機會問崔府的事了!那是不是,是不是就有可能……
林玉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眼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我要怎麼做?”
奚竹看到她突然變得認真的態度,心中暗喜:這禮可真是送到她心坎上了。解鈴還須係鈴人,起源在崔正清,自然結束也在他。
他明眸善眯,語氣流露出愉悅與得意:“換上衣服等著便是。”
此話剛落,林玉快步走到桌前,但在手碰到衣服時卻輕顫了顫。怎麼忘了,自己怎麼可能在奚竹麵前換衣服?不如讓他背過去
正在她沉思該用什麼理由支走他,奚竹卻先出去了。
“你先換,我出去守門。”
這樣也好,林玉暗暗鬆了口氣,用極快的速度換好了衣服。
等奚竹換衣時,林玉也自覺走出去,卻聽到後麵傳來聲音:“你乾嘛?”
“出去守著呀。”林玉脫口而出,但轉身看到的卻是奚竹驚愕的麵孔。她不禁猜想,難道……
“還是說你想讓我伺候你更衣?”
林玉遲疑著說完這位話,心裡是有些不信的。奚竹是練家子,應當不會如此吧?但她又想到此人自小住的府邸便是高門大戶,若說不會,也是有可能的……
奚竹見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奇怪,連忙開口:“哪有?!不過是讓你不必出去罷了。我出去守門是為了保護你,你又不會武功,出去乾嘛?還是留在屋中安全。”
也不知道她想到哪裡去了……
“哦。”
林玉點了頭,便自顧自找了個地方坐下了。她的手捧在臉頰兩側,腦袋裡卻不住地想:待會見到崔正清要問些什麼呢?該怎麼問話才能讓奚竹察覺不出呢?
奚竹正準備換衣,但總發覺有一股視線在他身上,望過去居然是林玉在直勾勾地盯著他。他莫名覺得自己有些燥,臉頰飄起紅來,不自然地咳了咳:“我要換衣服了。”
換就換唄。
林玉心裡吐出這句話,回過神後才發覺自己的目光居然一直在他身上。她連忙轉過身:“對不起對不起。”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換衣聲,林玉現在是完全沒了思考的心思,隻剩下方纔留下的尷尬。自己方纔是在想事情,絕無偷看他換衣服的想法!更何況她現在是男子,奚竹會怎麼想她?
想到這些,林玉渾身上下被羞赧的情緒包裹,也想不了半分有關崔正清的正事了,隻盼著奚竹快些換完給他解釋。
“我換好了,你轉過來吧。”
奚竹的聲音剛響起,林玉就迫不及待解釋道:“方纔我是在想事情,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說罷後麵色有些難為情,補了一句:“我……沒有龍陽之好。”
不知是哪一句惹到了奚竹的笑點,聽林玉說完後他笑起來,笑得整個肩膀都在抖。他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附和道:“我知道。林玉,大理寺正,新科狀元,當然不會喜歡男人的吧?”
林玉勉強點了下頭。
看到她牽強的神色,奚竹覺得更有趣了,她以為自己不知道她是女子之事,勉強認下這個說法,卻沒想到他早已知道一切。
這下她犧牲可是大了。
成功捉弄到林玉,奚竹心裡毫無愧疚,反而笑得更開懷了。
這副模樣落到林玉眼中有些莫名其妙,至於這樣嗎?自己說的話,雖然不是什麼正經的公事,但也不至於如此好笑吧?!
就這樣,一人笑得東顛西倒,一人暗暗吐槽,時間飛速來到兩刻鐘以後。
夜色如水,連月亮也發懶,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沒有點燈的地方漆黑一片,倒是稱得上是伸手不見五指。
奚竹走在前麵,打手勢讓林玉跟上來。
“我蹲了這小子好幾日,崔煥還真是把他看得緊,他住的院子像銅牆鐵壁一樣,連隻蚊子也飛不進去。不過經過我的不懈努力,還是找到了今夜這個機會。七夕,崔正清本就是愛玩的性子,被他爹關了這麼些日還能忍住不溜出來,我都不信。柳姿樓如今未開業,他也隻能在離此不遠的歌坊中尋趣了。”
“噓——”
四周很靜,隻有他們用氣音說話的聲音。林玉第一次乾這事,緊張得草木皆兵,生怕被人發現,連忙示意奚竹彆說話了。
奚竹輕輕說:“不怕。他喝了酒,又離得遠,聽不到。”
話雖如此,後麵的路他也就聽了林玉的話,沒有再開口了。
二人腳步很輕,沿著牆悄悄摸到了崔正清所在之地。
他是偷溜出來的,走的是小道、偏路,馬車自然也不敢停在醒目之處。奚竹把他的路線摸得很清,專程在這附近等喝完酒儘興而歸的崔正清。
那人醉醺醺的被人扶出來,念些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
旁邊的小廝卻很緊張,低聲哀求:“少爺,彆說了。我們畢竟是偷溜出來的,若是被老爺知道……”
話還未儘,崔正清的痛喝聲卻已先至:“知道便知道,大不了打死我就是了!反正我都是被鬼纏上過一次的人了!”
在一旁聽到一切的兩人相看無言,看來這崔正清是真醉了,連“打死”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奚竹不再觀望,一個閃身便出現在小廝身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手刀下去就將人打暈。
崔正清暈乎乎的,沒意識到危險的來臨,隻覺得身旁少了攙扶自己的人,怒道:“人呢!怕他做甚,你此番陪我出來,等我恢複自由,自然少不了你好處!”
可他沒等到小廝應承的聲音,隻聽到一道極輕的笑聲:“是嗎?”然後就陷入暈厥了。